见证他们相遇、见证他们相恋的人全都活过来了。
但他们的爱情死了。
沈清弦终于可以离开万法宗,终于可以去找顾见深了……可他却连一步都不敢迈出去了。
他全想起来了,丁点儿不落、一丝不差地想起来了。
被关了这么久,因为上信真人留下的神识持续帮他抵抗着封心决的反噬,所以他看起来还没那么狼狈。
但下山后,被压制的反噬扑面而来,沈清弦苍老得极快,白皙的肌肤失去光泽,修长的身体佝偻了,很快连澄澈的眸子都混浊成了灰白色。
可他没停下脚步,急切地想去找夏清深。
只可惜此时哪还有什么夏清深?只有顾见深。
那个从兰弗国走出,在一片血海滔天中成圣的男人。
无数人都见证了那惊人的一幕。
血海滔天、鬼哭狼嚎,猩红之色染红了夜空、染红了皎月、染红了整个世界。
这异象太可怕、太恐怖、太不详了……
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从血夜中走出的男人。
艳丽的长发,深红的血眸,英俊却冰冷至极的面容,还有那似乎吸纳了所有鲜血的殷红长袍。
战争结束,兰弗覆灭,心域的顾见深却成圣了。
沈清弦并不相信这些,怎么可能呢?
夏清深怎么会是顾见深?他怎么会是心域的人?他怎么会是万法宗的叛徒?
他才不会相信这些莫须有的东西,他要去找夏清深,他会好好问他的,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找到夏清深,却看到了被孩童欺负得小白团子。
是小汤圆,它怎么会在这儿?它不应该和夏清深在一起吗?
沈清弦过去,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是何其沙哑苍老:“你们别拍它,它怕疼。”
几个孩童冷不丁看到这样一个老人,皆被吓了一跳:“你……你是谁啊。”
小白团子身上沾满了泥巴,眼睛紧紧闭着,害怕到了极点。
沈清弦心疼得不行,他走过去捧起它:“没事,没事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小白团子睁开眼,紧接着一大粒泪水滚落,它发出压抑的呜呜声,像个终于找到了家人的孩子般,委屈却又不敢放声大哭。
“别哭……”沈清弦声音轻颤着,他想碰它,可又怕自己粗糙的手伤到它,“没事的,我们去找夏清深,不要紧了……”
他这般说着,心里却是一片冷凉。
夏清深为什么会把它丢了?
夏清深怎么舍得把它丢了?
他不是很喜欢它吗?不是说好了会好好待它吗?不是约定了要精心照顾它吗?
它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它是他们的幸运星,它是他们的宝贝。
为什么他会把它给丢了?
沈清弦不愿多想,可却止不住心底的冷意,像是失足掉进了万年冰窟,那渗骨的寒意不断蔓延,从脚心向上,蚕食着身体的每一处,将所有甜蜜和温暖都冻成了尖锐的刺,立在了胸腔里,对准了脆弱的心脏。
沈清弦沿着兰弗国一路走,一路寻找着夏清深。
终于他在毗邻星海的一个小镇上看到了夏清深。
沈清弦急忙追上去,可尚未靠近,他便看到了跪了一地的心域人。
他们向“夏清深”行礼,恭声唤他:“九渊圣人。”
九渊……那是谁?
“夏清深”淡声道:“走吧,回去。”
回哪儿去?
沈清弦一动不敢动,只能躲在这角落里,静静地看着。
“夏清深”走过了星海,进入妄烬,成了心域的九渊圣人。
九渊,原来这是顾见深的字;顾见深,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他。
万法宗的叛徒,屠尽上德峰所有师兄、丧尽天良的顾见深。
沈清弦浑身冰冷,他紧紧抱着小团子,轻声道:“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对吗?”
小团子紧紧贴着他,一动都不敢动。
沈清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浑浊的眸子里映着明亮到诡异的光芒,他说道:“我要去找他。”
跨过星海,走进妄烬,他要去找顾见深,他要去问个明白。
如果一切都是骗局,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如果……
沈清弦也不知道能怎样,他只是执着地相信着,坚信着那些都是真实的。
相遇相恋相知相守,全是真实的。
沈清弦就这样踏入了心域。他这模样到是没人会阻拦,可也无法见到顾见深。
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到他觉得自己快没时间了,他终于看到了顾见深。
那是一场非常盛大的宴会,是为了庆祝顾见深成圣的宴会。
一袭红衣的男子坐在高处,英俊非凡。
无数人同他道贺,无数人恭维着他,他薄唇轻扬着,笑得寡淡。
明明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五官,可沈清弦却觉得极其陌生。
他想过去,又不知该如何过去。
筵席热热闹闹的,有人端着一杯酒扬声道:“还是我们的九渊圣人更胜一筹,那沈涟华空有天骄之名,可到底的无法成圣!”
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沈清弦一怔,他慌忙看向顾见深,期望能看到些什么。
但顾见深神态平淡,未发一语。
又有人问道:“圣人在天道一行,可有见过那涟华道君?”
顾见深摇头道:“不曾见过。”
“没见过吗?听闻那涟华生得貌美无双,比咱们心域第一美人都要好看几分,若是见着了……”
顾见深平静说道:“我对这些没兴趣。”
不曾见过。没兴趣。
沈清弦睁大眼,用力睁大眼看着远处的男人。
这是夏清深吗?
是。
这是一场闹剧吗?
是。
这是他独自一人的痴想吗?
是。
上信真人在那“金银窝”里找到了自己的小徒弟。
此时这地方也不该叫“金银窝”了,因为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沈清弦给毁了,他心爱的、收集了两千年的挚爱之物,全都成了一地焦炭。
他紧紧抱着一只小白团子,颓然靠在焦土之上,失魂落魄。
上信真人走过去,静静地看着他。
沈清弦抬头,声音嘶哑到了极点:“师父,对不起。”
上信真人道:“放下吧,把这些都忘了吧。”
他抬手,一抹紫色的光芒笼罩住了沈清弦。
沈清弦闭上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落在小白团子身上,烫得它缩了缩。
“师父,请帮我照顾它。”
“它叫夏停,待我成圣了,寻个机缘让他拜我为师吧。”
——夏停。
从此停止对他的一切痴恋。
第170章 一面佛一念魔
自此沈清弦忘了顾见深, 也彻底放下了。
——年少时的牵挂忘记了,放下了。
——成圣前的深情眷恋忘记了, 放下了。
封心决彻底突破桎梏,终究大成!
短短两年光景,异象耀天, 银芒洗净了漫天残留的艳色……
整座万秀山都如同活了一般,星云环绕, 碧海灿天,无与伦比的美景都抵不过那一抹清淡的白色。
站在山上的人,耀亮了天边皎月。
所有人都知道天底下又多了一位圣人。
万法宗的沈涟华, 终于还是成圣了。
沈清弦和顾见深就这样错过了, 忘了彼此, 放下彼此,走向一段漫长却毫无目的的人生。
***
沈清弦睁开眼,手按在了胸口上, 哪里密密麻麻全是针扎一般的刺痛。
回忆中的绝望似乎近在眼前, 那被欺骗被抛弃被丢下的痛苦仿佛还鲜活地涌动在血液中。
他以为自己被顾见深戏弄了, 以为自己倾注一切感情得来的是一场欺骗和闹剧, 以为自己不惜放弃一切义无反顾也要追寻的人是个冷心冷面的心域魔君。
他有多么的不顾一切, 受到的创伤便有多么的沉重。
这让他彻底忘情绝欲, 彻底走过了一直没能迈过去的槛, 彻底懂了封心决。
付出一颗心,得来的是这样的伤害,那不如把它封起来、藏起来, 再也别让人见到它了。
成圣后,沈清弦也一直冷情寡淡。
很多人都以为是封心决的后遗症,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可其实是他把自己封了起来,哪怕没了这心法,也不愿再体会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说实话,饶是现在他也心有余悸。
沈清弦不后悔找回这段记忆,但整个人也像被抽空了一般,彻底脱力。
“回来吧。”一个空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清弦一怔。
顾见深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不起。”
是心境之外的顾见深,他醒了。
他都记起了,想必他也全都想起来了。
沈清弦没出幻境,他轻声道:“我想去看看你。”
顾见深道:“……我把你忘了。”
沈清弦知道:“是因为救了师兄他们吗?”
顾见深应下:“嗯。”
沈清弦说:“能让我看看你那段记忆吗?”
顾见深顿了下,接着说道:“好。”
因为心境的主人醒了,这个幻境也就随心所欲了。
沈清弦一瞬间便站在了兰弗国的废墟上,站在了他错过了的这场战争上。
他看到了顾见深,看到了失魂落魄到毫无生机的顾见深。
他能想到,可切实看到还是心脏被揪成了一团。
这时候的顾见深是彻底失去一切信念了吧。
因为封心决,因为自己的身份更因为万血之躯……他很理解上信真人说的话,很明白。
他不能害死沈清弦,只能放手。
可放手后会怎样?他不知道。
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唤醒死去的师兄们,唤醒这些万法宗的弟子,唤醒这些枉死之人。
他知道沈清弦很在乎他们,他知道沈清弦深爱着万法宗。
他的血能让濒死之人活过来。
但愿现在还来得及。
当年连筑基都没有的顾见深让濒死的沈清弦重生了,如今这个将要成圣的男人,以满身血液,唤回了无数徘徊的灵魂,让他们重新活了过来。
用这个法子救人只有一个下场。
他自己会忘记,被他救活的人也会忘记。
他忘了严天瑞,忘了七师兄,忘了在兰弗国经历的一切,也忘了这场战役。
原本他不该忘记沈清弦,但他救了太多人,而这些人全都和沈清弦有关,就像一个环环相扣的链子,所有的环都断掉了,整条链子都不见了,最后沈清弦这个没断掉的环也消失了。
因为忘了,所以才活了下来。
虽然活不知所归,生不知所求,但总算是活下来了。
世人皆以为心域顾九渊是在这场战役中杀人太多,进而以血成圣。
可其实他是身处最绝望的深渊,救了太多人,从而得道封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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