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梦 作者:非天夜翔(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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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少雄心壮志,”金伟诚又唏嘘道,“年轻的时候想当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这些理想、这些目标,都随着你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会变得不一样。你的生活里,孩子会成为你的新的未来的一部分。”
傅立群沉默不语,金伟诚说:“所以当爹的,有时候也不容易,你要明白你的岳父。他那么做,是因为他的情感不会表达,在东方文化体系里,男人尤其是父亲,总是戴着面具,时刻提醒自己‘我是当爹的人’。”
余皓问:“那金老师的女儿呢?”
“出国留学了。”金伟诚说,“再给她存点钱当嫁妆,我就不跑了,当调查记者也累,比不上你们小年轻。”
傅立群说:“其实很多时候,为人子女,也希望与父母亲多沟通,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也是不错的吧。”
余皓把文献与论文挨个点了下载,金伟诚答道:“放不下。心里隔着那堵墙,我也放不下,她也放不下,就这样吧,这事儿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走得远了,就像佛家说的,说不定哪天就顿悟了。”
余皓合上电脑,在这静谧的雪夜里,不知道为什么,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摩托车上黄霆的后背。周昇骑车带过他,黄霆也带过他,与周昇在一起的感觉是怦然心动与恋爱,但在黄霆的摩托车后座上,却令他感受更直接,更有冲击力。
那是什么情绪呢?就像金伟诚拿着二锅头的酒瓶,凑到唇边,看着窗外的雪的一刻。
是很深、很深的寂寞,是把每一个人从喧嚣的环境里抽离出来,抽离于整个宏大世界的寂寞,这一刻他们置身于世界中,却又游离于世界之外,无数景象与声音刹那就变得遥远了,天地之间,只有孤零零的个体,就像无边无际的大海里,一艘永远也靠不了岸的小船。
漫天繁星都隐没了,太阳也迟迟未曾升起,余皓又想起那个夏季结束前,欧启航与他并肩坐在学校的长椅上,笑着说的话。
黄霆转过一个十字路口,面前停下一辆SUV。他回头看,背后也出现了一辆越野车,两辆车堵在路的两头,车上下来一个人。
“东西已经上交了。”黄霆答道,“找我也没有用,赵老师还是回去吧。”
“不要紧。”赵梁说,“今天要不是你约见了余皓,我也不会特地过来一趟。谁先按捺不住动手,谁就输了,记得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不?”
黄霆拧了几下摩托手柄,发出“嗡嗡”的空转声。
赵梁说:“虽然离开调查组了,实力还是有一点的。小黄,不要做傻事。”
黄霆透过摩托头盔,从倒后镜中观察背后的车辆,赵梁说:“就问几句话,你是任兄的得意门生,总不至于把你扣着。也有一些东西想给你看看。”
黄霆最终放弃了搏斗的打算,摘下头盔下车,SUV前马上有人过来,把他的车骑走,赵梁示意黄霆先上车,司机把车开走。
第150章 延庆
“真够冷的。”傅立群跟在后头, 把自己的围巾给余皓围上。这个举动瞬间就将余皓从那空旷与孤独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闻到围巾上陌生的“别人家男朋友”的暖意,令他想起周昇, 保定估计今天冷成狗了, 不知道周昇的出差任务如何。
余皓问:“饿了么?”
傅立群说:“和金老师吃了点卤菜。”
小雪里, 傅立群一手拖着行李箱,肩上背着自己与余皓的两个包, 另一手打着伞, 余皓反而什么都不用拿,在安静的街道上走着, 路灯绽放着黄光。
“金老师居然会和你说这么多, ”余皓感慨道, “真是太难以置信了。”
傅立群茫然道:“啊?他好像知道我,也知道年前南陆的事儿,聊着聊着,我说我打篮球的, 他以前也是厂里篮球队长, 就聊起来了。他平时话很少么?”
“话不少,”余皓说, “但从来不提他的过去。”
傅立群说:“偶尔也想聊聊往事吧,我是正好碰上了。”
余皓对金伟诚的光辉历史的了解仅限于他拿过奖, 以及揍过青华时报的某个大领导的传闻。今天的事实在是太复杂了, 余皓觉得自己需要一两天来好好整理下思路,去寻找这错综复杂的事情下, 所隐藏着的某种真相。
但无论如何,傅立群的到来令他很开心,可以短暂地忘掉少许烦恼,聊点没营养却有趣的事。傅立群把郢市的房子退了,决定在北京报一个德语进修班,并完成考试、申请留学。周昇与余皓商量过,决定收留他白吃白住,愿意给点房租也可以。
傅立群自然要求分摊房租,这样余皓的经济压力顿时减轻了大部分,这房子租金实在太贵了,而吃饭问题,也只是多一双筷子而已。
“哇靠,不错啊。”傅立群道,“和家里格局好像!开放厨房!”
“你只能睡客厅了。”余皓说,“沙发可以拉出来当床,反正就半年多,凑合下。我要是出差的话,准你和周昇一起睡床。”
“嗻。”傅立群说,“小的从来不挑,少爷不在的时候可以爬你的床吗?”
“呃。”余皓道,“还是不要了吧,我怕睡得迷迷糊糊把你当周昇……”
傅立群哈哈大笑,余皓恼火道:“一起睡其实没什么,就是习惯问题……”
“你会像小欧一样抱人么?”傅立群一本正经道,“小欧只抱人,不踢人。”
余皓没明白傅立群话里意思,答道:“哦,然后呢?”
“为什么凯凯说一个睡觉不踢人的人会踢人呢?”傅立群一本正经道。
“哥哥,你太八卦了!”余皓转念道,“但是为什么?说来听听。”
“因为小欧没有踢他。”傅立群说,“铁定睡着不小心抱了他,凯凯怕你们联想,赶紧说被踢下床了,掩饰一下呗。”
余皓道:“你们这些话里有话的,也活得太复杂了吧!”转念一想道:“给你做个宵夜吃,周昇出门前包了好多饺子。”
傅立群把从家里带来的桌布抖开,铺上去,余皓自己也发现了,不知不觉,北京的家居然与郢市的家越来越像。
周昇终于来电话了,问他回到家没有,与黄霆的事到时细说,余皓开了视频,给周昇看那一锅饺子与傅立群,傅立群也正在与岑珊视频,于是余皓便与傅立群把两个手机对着放在一起,让他俩聊天,傅立群去洗澡,余皓去煮饺子。
“什么鬼!”周昇在FaceTime里说,“怎么变成我和嫂子视频了?还隔俩手机,人呢?老婆你搞毛啊?”
岑珊:“神经病,我挂了,早点睡吧,国内都快十二点了。”
延庆,深夜。
黄霆被带进了地下研究中心,赵梁在前面走着,助理带路,黄霆走到一个硕大的计算机前,停了下来。
他两腿略分,踏在仪器前的钢板上。
“什么时候搭设的这个仪器?”黄霆沉声道。
赵梁答道:“两年前,就在我离开调查组的时候,从STA借来的最尖端的技术,知道这个东西的只有很少几个人。”
黄霆穿着皮裤皮靴,身上还裹着那件羽绒风衣,赵梁又解释道:“最初这个仪器,是用来做脑电波分析与研究用的,全世界只有两台。提出集成器这个用法后,STA那边非常赞成,把仪器运到了这里,希望我们能得出这个划时代的研究成果。”
黄霆走到仪器前,观察两张躺椅,再转过身,看见一个小型的磁悬浮台。
“只要把东西取来,”赵梁说,“很快我们就能得出许多结论,这些结论,对中国,甚至对全人类,都有特别的意义。”
黄霆一瞥经过的研究员,再看CAO控台上,屏幕内显示的记录,四周有五张桌子,每张桌前都有一个复杂的小型计算机,上面正在作数据分析。
黄霆说:“任老师当初没有赞同你的提议,我实在无法协助。”
“黄霆。”赵梁说,“做人不能迂腐,你是明白人,这几天,你先待在这里,想想清楚吧。”
黄霆眉头拧了起来,赵梁又说:“顺便给你治病,自己的身体,总得照顾好。”说着又拍了拍黄霆的肩,径自离去。
傅立群与余皓吃完了一盆饺子,余皓感觉每次三个人在一起吃饭就像喂猪一样,碗盆都用大号的。傅立群吃完自觉去洗碗,拖地,收拾略显杂乱的家里。余皓明天不上班,但傅立群累了一天,便让他早点睡,然后他上了床,打开电脑,开始看今天下载的文献。
集体潜意识,人格结构中三层体系中的最深一层。表层意识、深层意识也即潜意识,以及最底部的集体意识层……论文是一名波兰心理学家所写,引用了荣格的描述。荣格将世界上所有的人的精神世界比喻为无数个小岛,海面上林立的岛屿,正是人的表层意识。氵朝水涨退的近陆区域,则是深层意识。
而更深处,还有一个广阔的、被海水所淹没的世界,人类也好,动物也罢,具有自主意识的生命体,精神世界都在海底下彼此相联。
这真是一个非常玄学的理论,荣格心理学课程上,并没有特别讲到这段,大多数理论认为集体潜意识是先天的,也即铭刻在基因里的、族群历史经验中的一部分。它从不直接作用于每个人,却在许多群体行为上发挥着不易察觉的作用,譬如宗教、艺术、文化等等。人类通过集体潜意识来确认自己与世界相连。
这可能吗?从前余皓匆匆看过一次,便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考试也不考这些内容,在唯物论范畴里,学者们明显都不太赞同荣格这部分倾向于神秘主义的观点。可梦境最深层,他们曾经抵达过的意识世界最深处,不是记忆废墟么?
难不成在记忆废墟之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余皓仔细地思考,在黄霆家里短暂看到的金乌轮分析报告第二页,黄霆明显受专业限制,并未意识到第二页的重要姓,但余皓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份报告非常重要。
它虽然未曾提出过金乌轮装置来历的解答,却对它的运行机制提出了一种可能的猜测,这种猜测与他、周昇、陈烨凯曾经的一个推断不谋而合。即:金乌轮是介入集体潜意识的仪器。通过每个人与集体潜意识的连接,形成另一个完全独立于现实的,由现实经验予以加工后,转化为全新的,梦境的新世界。
报告中用了另一种比喻来形容这种情况,称呼梦境为“巨树”,每个人的梦都是这棵树上的一片叶子,人与人的梦,都是联系在一起的。理论上只要找到合适的媒介,每个人都能通过树枝与树杈,甚至树干上的脉络,前往任何一片叶子上。
这个媒介,就是金乌轮。
【你把金乌轮带在身上了么?】余皓给周昇发了条微信消息。
周昇发了个视频过来,余皓接了,将床头灯调亮了少许。
“还没睡?”周昇在快捷酒店外抽烟。
“没有。”余皓说,“从黄霆那里得到了一些信息,也许对我有点启发。”
周昇确认了余皓没有被挟持,答道:“在老地方。”
余皓“嗯”了声,周昇又问:“有什么发现?”
余皓本来有点想让周昇晚上陪自己做个实验,既然金乌轮放在家里,只得等他回来再说。余皓挂了视频,回忆起报告内容,内容中还提到了“精神通道”。但那是针对个人而言的,穿越潜意识世界后,在更遥远的潜意识尽头,就是人类的集体潜意识的一部分。
但理论上,没人能抵达那里。论文作者又结合了佛洛依德的梦境理论予以分析,意识越级只能达到单层效应,就像人在潜水时到达一个限度就无法再往下潜。
清醒时,大部分人只能越过表层意识,触碰到梦境的边缘,也即依靠“白日梦”的方式,来放任思维,活跃在意识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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