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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级律师[星际] 作者:木苏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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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强强 未来架空 星际

  “15岁?”顾晏问道。
  直觉告诉他,燕绥之正在一点点地尝试着,把心里的事情掏给他。
  “嗯。那时候我父母刚去世……”燕绥之声音很淡,就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又或者过去太多年了,他早就没那么深重的感触了,“我跟你说过么?我母亲有赫兰星那一代人常会有的病,基因上的问题,也遗传给了我。不过我没她那么严重。那年她状态很不好……你也许知道,得了那种病的寿命差不多也就是那时候了。医院下过很多次通知单,让我父亲在基因手术和好好陪她之间二选一。结果显而易见,我父亲做了基因源。”
  那时候做基因手术,尤其是这种治病方向的手术,需要健康的基因源。一般人为了避免更多意外,都会选择身边亲近的人。
  “最终上手术台的其实还包括我。”燕绥之说,“那种手术风险很大,包括提供基因源的人在内。”
  他看着窗外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道:“我侥幸成功了,他们没有。”
  人总是不乐意相信自己不想接受的事情,总会去怀疑那背后是不是有些什么。15岁的燕绥之虽然被保护得很好,却依然会产生一些阴谋论。
  “我的父母并不是在手术台上闭眼的……拖了几天。”燕绥之说,“我那时候怀疑手术有问题,怀疑医生不怀好意,怀疑护士粗心,怀疑所有参与那场手术的人。但我父母很排斥那种想法,最后的那几天,他们一直在强调手术风险难以避免,不希望我钻牛角尖。”
  那几乎构成了父母的全部遗言,希望他不要把人生耗费在这件事上,不要止步不前,不要被拖进泥水中,不要因此满怀疑虑。希望他依然能公正地看待别人,善意地接受别人,能过一场长久的,偶尔掺杂着惊喜的,普通却又幸福的人生。
  这和那段生日祝福一样,几乎成了燕绥之后来十数年的魔障。
  “遗言总不能不听,毕竟那是他们最后留给我的了。”燕绥之说,“所以那一年我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来做,以免闲着,因为一旦闲下来,我就会冒出很多想法,一些不太美好的、阴暗的想法,跟他们希望的背道而驰。”
  现在想来,他甚至有点记不清那一年都忙了些什么,因为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好像一片空茫的毫无回音的荒野,心脏跳起来碰不到顶,落下来没有声响。
  他有时候走着路会毫无来由地停下来,盯着路边的某一处出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转头会回到哪里。
  他有很多钱,有漫长的挥霍不完的时间,就是没有家。
  “那时候觉得唯一能让心跳两下的就是潜水了。”燕绥之说,“深压之下吸进氧气的时候,会有种胸腔被灌满的感觉……”
  那种饱胀得几近酸软的感觉,总会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挺满足的,也好像不那么空荡荡的了。
  那时候,他总是穿着潜水衣,坐在潜水船二层的边缘,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撑着两手,眯着眼睛看着望不到头的海,还有跃动的有些刺眼的阳光。
  旁边有教练唠唠叨叨的说话,他当成毫无意义的背景音,一边听着,一边出神。
  在略微休息一下后,再扎进更为旷寂的海里。
  等着氧气一下,一下地填进心脏。
  这种滋味对十来岁的少年燕绥之来说,大概比世上任何一种毒品的魅力都大,太容易上瘾了。
  直到后来碰到曼森小少爷的事故,在水下亻本验了一把缺氧的感觉,他又突然觉得……这事真没意思。
  “这样看来我也算挺不错的了,没有十来岁就走歪路,还努力把路线扭正,尝试过不少事情,如果他们还在的话,大概会拽着我夸得天花乱坠。”燕绥之想了想,笑了一下,“我母亲说话总是很夸张,我父亲是个没脾气的,大概只会在旁边点头说‘你妈说的对’……”
  他说着,兀自回味了一下,又道:“有点可惜,我听不到。”
  无论做了什么,不管大事小事,哪怕只是路边碰见的一个趣闻,他都无人可说。
  时间久了,就慢慢习惯不跟人提了。
  他空落落了数十年,终于碰到顾晏。
 
第125章 往事(二)
  “我不太会夸人。”顾晏突然说。
  他声音低沉,微微有些哑。
  明明是燕绥之在回忆,他却好像跟着经历了一遍。
  他好像看见记忆里二十岁时候的燕绥之变得更小了一些,眉眼青涩,身材骨骼显露出少年人抽条拔节时特有的清瘦,始终站在人群之外,温和又孤独。
  “嗯?”燕绥之应了一声。
  “我不太会夸人,但你以后碰到什么做了什么,无论有趣的还是无聊的,善意的还是阴暗的,都可以告诉我。”顾晏声音沉缓地说:“我想听。”
  那声音甚至在燕绥之的身体里引起了微微的震动,那种涨氵朝般的酸软感又漫了上来。
  食髓知味,燕绥之在顾晏这里体会得彻彻底底。
  这样的顾晏让人无法拒绝,至少他拒绝不了,甚至还总冲动着想多回应一些。
  燕绥之突然轻轻叹了口气,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阖了一下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还住在那幢旧居里,日子慢悠悠地过着,他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上,一边画着速写,一边半真不假地对屋里的人说:“前两天碰到一点麻烦事……”
  很奇怪,在这一瞬间的想象里,屋里听他抱怨的是顾晏。
  而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远处的悬浮路上又有车一划而过,车灯在屋内投下一片光亮,又倏然消失。
  顾晏感觉肩上抵着的下巴动了动,似乎是个轻微的点头,接着,燕绥之“嗯”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像是在印证这种应答,燕绥之开口道:“那件医疗案……我知道你很好奇。其实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我只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原先顾晏还有些不知缘由,刚才听燕绥之说到父母过世的原因后,他忽然就摸到了边。
  燕绥之的父母死于基因手术,那件案子牵扯的也是基因手术。
  顾晏低声说:“那位被告……”
  他语音有些迟疑,燕绥之已经接过了话头,他轻轻“啊”了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开头:“那位被告,我的当事人,比尔·鲁……曾经参与过我父母的那场手术。”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他因为父母遗言压抑内心的猜忌耗费了十多年。
  而复发只用了一天。
  相似的手术意外,相似的结果,有关联的人。即便没有证据,也足以让他重新陷入到十五岁时候的魔障里。
  就好像这么多年压抑的东西终于找到了一处宣泄点,不管对错,只要能发泄掉一些就可以。
  他希望被告能锒铛入狱,希望他能体会一遍所有受害人体会过的东西,希望他能知道一个人孤零零空落落地走上十年会是什么滋味,希望一命偿一命。
  他还想去赫兰星的公墓,对睡在那里的人说,“你们看,我当年的猜忌不是毫无道理。你们训了我那么一长串有的没的,是不是应该起来道个歉?虽然晚了十来年,但是没事,我很大度,可以勉强谅解。”
  可惜睡在那里的人,并不会真的听见,也不会如他所愿起来抱着他笑着道歉。
  “接到案子的前两天,我几乎没法坐下来好好看资料。”燕绥之有些自嘲地轻笑了一下,“那大概是我最不淡定稳重的一回。后来总算能进去资料了,却发现控方的证据有一些漏洞。”
  非常细微的东西,也许在一些粗判的案子中,会被所有人遗漏。
  但他看到了,就难以忽略。
  所有关注案子的人,包括他自己,都默认比尔·鲁是有罪的。
  但漏洞的存在——哪怕漏洞是由于控方本身的疏忽,也意味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比尔·鲁无罪。
  而只要有这样的可能,他作为辩护律师,就应该维护。
  那几天,燕绥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我其实有过很多刻毒的想法,故意忽略掉那些漏洞,甚至利用言语陷阱让其他人也发现不了,或者在法庭上兜几个圈子,诱导证人不知不觉地说一些假证,填补上那些漏洞,如果我愿意的话,其实有很多种办法,将当事人钉死在被告席上。”燕绥之停顿了片刻,又含糊一笑,低声说:“是不是有些阴暗?其实这已经是我美化过一百倍的结果了,我发现……就算是坦诚相告,我也没法把那些太阴暗的东西说给你听。”
  “那时候脑子里几乎是发泄姓的,想了无数种主意。但是……”燕绥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顾晏能感觉到他牵了一下嘴角,似乎依然想试着像平常一样,不那么在意地、甚至带着一丝笑地把话说出来。但他的嘴角又慢慢收了回去,“那应该不是他们两个想看到的……”
  “你看,我拿父母就是没什么办法,明明已经过世十多年了,我还是不希望他们看见那些……”
  他又蓦地沉默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又哼笑了一声,低声道:“好像他们还能看见似的。”
  他其实……始终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但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十来年里,他试着按照父母的祝福活着,不做太多出格的事情,不沉溺于无意义的东西,资助了一些福利院和孤儿院,帮了一些能帮的人,坚持一些也许无关痛痒的正义。
  然后他恍然发现,这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刻入骨血了。
  这大概是父母留给他的,这辈子也脱不尽了。
  “我在屋子里独自呆了三天,最终还是决定做无罪辩护。”燕绥之说。
  他做了决定,但他并不高兴。
  因为他会把卡尔·鲁送出法庭。
  “我当时有些不着调的想法,不希望自己过得太痛快,希望能有人骂我几句。就当是……借别人的嘴,宣泄一下。”燕绥之又笑了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心理。”
  所以他那次的态度格外突兀,对外说着各种混账话,直白又尖锐,就像一个桀骜不驯、无视正义只管钱财和结果的讼棍。
  然后如他所愿,在他本身最低落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骂他,口罚笔诛,甚至包括一些蓄意的伤害。
  那时候是个什么情景,简直让人不敢想。
  也不希望他去细细回想。
  “我看见过一份未发的报道,说后来卡尔·鲁又被提上了被告席,那次审判你去了。”顾晏沉声引开了话题。
  燕绥之:“嗯。”
  卡尔·鲁后来又被牵扯进了案子里,那时候的燕绥之已经查了他有一阵了,匿名给警方投了证据。
  那一次,涉及的案子更大,证据更多,而且应该再找不出什么漏洞。
  “我那段时间查了他很多东西,很遗憾,依然没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他跟我父母的过世有直接关联。但那次的审判结果还算不错,一命偿一命,对那次的原告来说,算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燕绥之说。
  审判的那天,他独自去了,在庭审开始的时候进了法庭,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安静地听着卡尔·鲁一项项罪名成立,然后安静地离开。
  那天是他27岁生日。
  他还记得十来岁生日时,家里那位漂亮温和的女士端着动态相机,笑盈盈地逗他,院子里被他画着的那枝扶桑被风吹得微微晃。清晰得就像刚刚过去一样。
  然而他已经一个人走了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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