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有种羞愧的感觉,但他狠狠咬着后槽牙,就是不说。
“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知道。”
他推一把亭子,轻飘飘的对他道:“伞借你了。”
然后一个人冲进雨幕中。
易迁回过头看他,只几个眨眼之间,他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既坚决,又软弱,既像是发泄什么,又像是为了躲避的一场逃亡。
亭子突然走过来,神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开口问他,把易迁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学长,今天开学典礼之前,你说峰哥早上就盯上张远了,早上是什么情况,你能给我描述一下吗?”
亭子憨笑着,眼里却有一抹歉然,季峰虽然嘴硬,但亭子却是一个喜怒皆行于色的人,藏不住心思。上午那事,他可是一把推倒了张远,现在知道了张远瘸腿的缘由,心里有些不好受。
易迁觉得亭子可能知道季峰的隐情,点了点头,把早上的情形描述给他。一看到亭子了然的表情,易迁就知道自己想得没错。
“怪不得……”亭子砸了一下手掌。
“你知道怎么回事?”
亭子摸摸后脑勺,表情有些为难,“峰哥这事瞒着我们,确实是他不对。要是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们肯定不帮他了。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的做法。”
“怎么说?”易迁忍不住追问。
亭子咽了口吐沫,似是再想该怎么说,最后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们肯定不会理解的,峰哥只是有点怪,他最讨厌看到别人跟爸爸其乐融融的画面了。”
“不用怀疑,峰哥这就是病,不过很难治了。峰哥为什么这么努力学习,就是想有朝一日逃脱他爸的魔爪……不过奇怪了……以往峰哥也没有这么冲动的,不会惹无辜人的麻烦的……”
亭子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说到一半时突然掐着下巴深思起来,末了拍了大腿,“糟了!”
易迁和陆召离对视一眼,亭子看起来魔魔怔怔的。
“学长!我得去看看峰哥,可能峰哥又受什么刺激了,搞不好那老头又打他了!”
亭子说完这句话也向季峰离开的方向跑远了,丝毫不给人询问的机会。
不过现在就算两个人再傻,也弄懂了来龙去脉。
季峰因为心理阴影,最看不得别人和父亲在一起说笑的画面,跟早上的情况吻合。也就是说张远完全是无辜的,莫名躺枪。
易迁正想着,突然感觉胳膊上传来一丝温暖,陆召离抓着他的胳膊扯了扯。
“走吧。”
易迁愣了愣,“不去收魂吗?”
“你衣服都湿了,你跟寻常鬼差不同,也是会感冒发烧的。”陆召离指着他湿透的半边衣服。
易迁笑了笑,顺从地转身往回走。他发现陆召离其实也挺有人情味的,也许是在人间呆得时间长了,除了挤兑人,也学会了关心人。
一把伞,易迁撑得小心翼翼的,出于礼貌,他总是无意识地把伞向那边偏,被陆召离推过去好几次。
他好笑道:“我又不怕雨淋,寻常小病我催动神力一会儿就能好。”
这易迁倒是知道,记得第一天他被碎玻璃划伤,就是“呼哈”喊了一通,强光迸放,眨眼间就好了。
不过,被划伤的时候他也哼哼唧唧来着,能感觉到疼,被雨淋到了也肯定会冷。
易迁还是把伞偏向他。
陆召离觉得这孩子有点缺心眼……
一只“魔爪”伸到了易迁的左肩,陆召离用力往过一带,紧紧地抱上他,像是章鱼腿一样吸在他身上。
“喂!你干嘛?”易迁被他突然的接近吓了一跳。
“这样两个人就都淋不到了。”陆召离轻飘飘地道。
两个人抱成一个人,一把伞勉勉强强能罩得住。
陆召离连坏笑都没有,一脸坦然地样子,莫非是真的出于好心?
易迁突然觉得有些热,松了松领口,这样走了几步,他也累,陆召离也累。
谁让陆召离矮呢!
易迁把陆召离的手打下去,看了他一眼,有些别扭地揽过陆召离的肩膀,两个人换了个姿势,依然是相依相偎。
从远处看来,这样的确和谐多了。
陆召离脸顿时黑了一下,心里暗搓搓地想:这个身高还真是不方便啊……屈于人下,处处受制……
两人回到了易迁住得小破楼,陆召离身上还好,易迁就不得不换件衣服了。
等他用毛巾搓着头发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陆召离正趴在沙发背上,突然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季峰为什么跟张远过不去?”
易迁一愣,给吹风机插上电之后,在嗡嗡的风声中回答他:“只是猜测,感觉像是那样。”
“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你都能猜到?”陆召离眨着双眼,但语气中总有一种其他意味。
易迁没回答他,等吹好头发,拔掉插头,他才拿着吹风机走过来,双手撑在沙发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因为在那一刻,我的心情跟季峰,应该相差无几吧。”他笑着道。
第27章 暴力的传递(七)
易迁虽然挂着笑,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冷。
陆召离看惯了温和的他,谦逊的他,甚至炸毛的他,但独独没看过他这么冷漠的样子。
对于易迁的身世,陆召离作为暗中观察的那个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易蓉蓉未婚生子,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摸爬滚打,甚至连家人都不怎么联系,两个人相依为命。
好像谁都没有提过要去找那个抛弃他们两个的渣男。
要说易迁的亲生父亲,其实跟陆家还有些渊源,不过不是什么善缘罢了。两家产业有交织的地方,明争暗斗肯定也不少。
能和陆家对抗,其实力也不可小觑,以易迁的身份,去讨个说法,说不定身价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谁还不是个富二代啊?
但是易迁就是觉得恶心,用他们的钱,吃他们的饭,都恶心。
鼎盛集团,柴家,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两个字眼。
陆召离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走吧,今天还有两个魂没收。”
易迁点头,走到门口又拿了一把伞,伸手推门,推一下却没动。
狐疑地看了一眼陆召离,他又加大了力气,门一开,就听到什么东西撞地的声音,连带着一声“哎呦”。
刚才是有人靠在门上了,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易迁的妈妈。
易迁赶紧跨过去把她扶起来,易蓉蓉浑身都湿透了,呼出的气凉飕飕的,还有浓重的酒气。
“谁呀?谁呀!谁碰我!”易蓉蓉喝得烂醉,一边推着易迁一边大喊。
陆召离赶紧把门开大一些。
易迁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周身气温却已经降到了冰点。他把她扶起来,刚换的衣服也被弄湿了,易蓉蓉穿着高跟鞋一歪一歪地,加上她还不配合,两个人左倒右倒。最后易迁实在受不了了,仗着个大有力气,直接给她抱起来放到了卧室的床上。
陆召离充当开门的那个角色。
他想起第一天来易迁家里,散落在茶几上的酒瓶,还有害他出糗的那杯酒。
靠着墙看易迁给易蓉蓉脱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子她是女儿呢。
第一次看到易蓉蓉的时候,他就觉得她少女气息很重,虽然都有了一个这么大的孩子,可还是很我行我素,有时候也很幼稚。
比如强行改掉易迁的通讯录,把“妈妈”给改成了“小公主”,这还是陆召离追问易迁才告诉他的。
衣服湿着很容易感冒,但易迁怎么说也是快成年的大孩子了,有些事他不好做,况且他面还薄。
易迁一个头两个大,坐在床边有些焦灼,再加上陆召离还站在一边看着,他就越发别扭。
“你现在也是个鬼差,可以使用一些能力的,比如烘干她的衣服。”陆召离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出声提醒。
易迁却突然抬头看他,眼神有些古怪。
陆召离还以为易迁是不知道怎么做,好心再次提醒他:“很简单的,你就把手放在她后心上——”
“你怎么不早说?”易迁截断他的话,口气相当不好。
陆召离心想糟了,刚才在外面,易迁就可以自己把自己衣服烘干啊?肯定是以为他又耍他呢,但他是真的忘了。
眼睛飘到一边,陆召离吹起了口哨,上看看下看看,就是不看易迁。
易迁要被他气死了!
按照陆召离的法子,易蓉蓉的衣服总算干了,她看起来也舒服不少,半睁着眼睛,借着白色的日光灯看易迁。
在她眼里,那只是一个轮廓,一个日日夜夜在她梦里的轮廓。
“柴棠,你真好。”她糯糯地哼唧一句。
易迁的身子立马就僵住了。
柴棠,一个易迁即便不认识也能想像到他的模样的男人。
他可以没有爸,可以没有那样显赫的家世,就算一辈子都是人下人,只要他过得舒心自由,谁他妈管那是柴棠还是柴火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毕竟十七年,没有爸,他就是这么过的。
他就始终不懂,为什么那么一个明显是“试着玩玩”的人渣,他妈妈就死活都忘不掉呢?
“柴棠!你怎么……怎么这么瘦了……你怎么……”易蓉蓉坐起来,也许是出现了重影,对着空气做出摸脸的姿势,眼睛都看直了。
陆召离摸着下巴……原来醉酒是这样的啊,还真是……没眼看!他捂上眼睛。
易迁皱眉看着易蓉蓉,其实这么多年来,她认错他的次数已经数不过来了,每次都能让他心中升起怒火。唯独这个,他好像永远也没办法习惯。
柴棠就住在这座城市,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酒吧,易蓉蓉到现在还经常去,穿衣风格和化的妆十七年不变,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她不喝酒的时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但只要一喝醉了,就会开始悲秋伤春,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
抓住易蓉蓉的手腕,易迁紧紧盯着她,“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陆召离露出一只眼睛,看到易迁暴怒下说出的话,俨然像是他是长辈。
易蓉蓉被吼得一抖,这一声的确是叫她清醒不少了。
“你是……儿,呕……”
陆召离再次捂上了眼睛。
易迁第二次换完衣服出来,已经快要十一点了,收拾他妈妈就用了半个小时,现在好不容易是睡了。
最主要的是,易迁就算吃了一记来自亲妈的闷亏!不用想他也知道,等明天她一醒,保准是一丝丝都想不起来了。
喝酒就断片,是他妈的毛病!
魂还是得收,易迁忙到午夜才收工。所幸今天的生魂都很听话,也没有缺心眼的,也没有留恋的,痛痛快快地上了黄泉路。等返程时,雨还在下。
易迁下车时,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他本来要回身跟陆召离道个别,却发现他也跟着下了车。
这两天陆召离都是回家睡的,和他一起收完魂,给他送回家,就会自己开车回去。
两个人撑着伞,相对无言。
其实易迁是以为陆召离有话对他说。
结果两人对视很久,都没有人先说话,易迁认输,问他:“你还有事吗?”
陆召离皱了皱眉,他发觉今天的易迁很不正常。人生气和不高兴的表现有千百种,易迁属于那种非常压抑的,会在无形中感染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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