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木佑上前,解了自己埋下的禁制。
景安猛地站起身,身上的兽纹若隐若现,谢木佑赶紧抱住他,轻声道:“我没事,我没事。”
“你——”
景安分明在入定时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几乎让他神魂俱裂的恐惧。
“你摸摸,我真的没事。”
景安确认了眼前的人确实好好的后,越过谢木佑的肩头,看见了血泊中的二人。
谢木佑走上前,把掌门的手掌从三棱锥上小心地分离开来。看着血肉模糊的掌心,谢木佑眉头微皱,刚要施法就被挡住了。
“先生不用费心了,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掌门躺在血泊上,就这样看着谢木佑出神。
时光仿佛回转了,彼时他还是个孩子,就这样躺在死人堆里看着救他的神仙。
谢木佑叹了一口气,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其实掌门早已油灯枯尽,还能活着大概全靠着当初一截灵参,和自己的一滴指尖血。
不,也不全是。
谢木佑半蹲下身,还是替他止了血:“其实你说对了,修长生就是修大道,就是莫做错事。”
他的血可没有那么灵验,不过是吊着男孩的命魂而已。但是从他们初遇到现在一晃百年,男孩还活着就说明他走对了路子。
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景安看着他的手,开了口:“多谢。”
掌门笑了,嘴角笑出了点点血红:“我还活着,就是想看能不能再和先生相遇,没想到不仅见了先生,还见了画中人。”
“好,好。”他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连眼中都闪过圆满之意,“看来先生得偿所愿,我也此生无憾了。”
八岁的他从死人堆里被先生捡出来,先生给了他一颗血,救下了他差点被鬼差勾走的命魂。那时正逢乱世,当他们再次相遇时,他已经二十出头,一匹马一杆枪被鬼子追着跑。一次逃命中,他遇见了一人,对方告诉他——“逃有什么用,想活命就杀回去。”
当他们从黑暗走到光明处时,他愣住了,那分明是和童年恩人同出一辙的脸。
恩人似乎也没想到,最后让他跟在身后。
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自己跟着先生身后闯过刀枪火海,知道先生最宝贝两件东西。
一把武器和一卷画轴。
一晃百年,百年岁月如一梦。
他终于亲眼看见了被自己供起来的那幅画中的男人。
而此时的画中人的手上握着的正是那把武器。
第三十二章 星落
【天上星, 心中人】
“画中人?”景安抬头看向谢木佑。
谢木佑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没想到当年的半大小子记忆力倒是挺好。
掌门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
“先生,我当初想, 如果你和画中人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时候的先生一身肃杀,很难见他有别的表情,更不用说是笑容了。
他还记得被救起的那一个夜晚,先生抱着武器靠在屋顶上,看着沉沉的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死里逃生的他知道这人不会害他,大着胆子爬上了屋顶。
“您在看什么?”
先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一双黑眸比夜空还要沉。
他想起了母亲, 突然也难过了起来,顺着先生的目光看去:“您也是在怀念死去的人吗?”
先生转头盯了他良久,他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没想到先生却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娘说,如果想她了就抬头看看,她会变成星星一直陪着我的。”
一个带着凉意的大掌落在他的发顶上揉了揉, 声音带着笑意:“那我们就把这天掀了, 让星星落下来, 我们想要的人就会陪着我们了。”
他想了想, 抬头看着:“那我把天掀了, 娘亲会高兴吗?”
落在他头顶的手掌顿了顿, 良久落在他瘦小的肩头拍了拍:“你说的对,他们不会高兴的。”
后面的事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先生把他托付给了一个书院的夫子,他就这样一边读书一边帮着夫子做事。
再到后来,日本人入侵,书院被一把火烧了。他看着熊熊烈火,庆幸夫子早一年去世,不然看见毕生心血心该多痛啊。
当他从死人堆里一次又一次爬出来,已经对死亡感到麻木时,他又一次遇见了先生。
先生似乎在找东西,也不在意他的跟随。直到有一次,他还是没能憋住,还是同样的场景下。
阴沉沉的夜空中坠着朦胧的星子,只是他已经长大,而坐在屋顶上的先生的容貌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有越来越冷戾的气场。
“先生,您不会变老对吗?”他仰头看着先生。
“如果你指的是容貌,或许吧,但是这没有什么意义。”先生摇了摇头。
“那您是话本里的神仙吗?长生不老,无所不能。”
先生眯起眼睛看向远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一跃而下:“走了,有人来了。”
之后又是一场场搏杀,就连睡梦中都能闻到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他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也许结束的那一天是自己的死亡。
但却没有想到分离比死亡来的更早,那一天先生塞给他一本书。
“你想长生?”
他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在他脑海中,长生就能跟先生一样无所不能了。
“你命格至阴,适合走鬼道。你有天赋再加上有我的血吊着你的命魂。”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这本书你拿着,酆都之人多少能卖我一个薄面。”
“先生,您是鬼吗?”
先生一愣,摇了摇头,转身只留给自己一个笔挺而萧瑟的背影。
“那您是神仙!”他追着先生跑了几步,最后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了,只能看着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当中。
耳边却传来了先生的声音:“小子,长生不代表不会死亡,好好活着。”
那个时候其实他什么都不懂,甚至不知道鬼道是什么,也不知道酆都是什么。
不过他遇上过一次白无常,而白无常见到自己揣在怀里的这卷书却叹了一口气,问了一句:“给你的书的人可还好?”
他追问先生的身份,白无常只是指了指天上,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后来世道太平了,他也开始琢磨着长生修仙之道,先生是神仙,如果他真的长生了,总能再见一面。
他想好好的道声谢,也想问问先生有没有得偿所愿。还有之前自己因为好奇拿走却没来得及还给他的那卷画。
那对先生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才对。
之后的岁月,很漫长很漫长,漫长到仿佛一眨眼就是永恒,悠悠到岁月最终还是走到尽头。他释然地笑了,一头黑发褪去颜色,最终在他眼中定格的,还是年少的那些年。
娘亲的怀抱,幼年的颠沛,夫子的教诲,同窗的情谊,还有那个给他塞情书死在乱世里的女孩……
“先生,我大概是要死了……”
谢木佑握着他的发丝,轻轻施力,让华发再次焕发生机,虽然不再是黑色,但是却有了光泽。
掌门想阻止他,却被谢木佑挡开了:“你我有缘,当年我救你一命,你点醒了我。如今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保你门派。”
“先生!”
掌门身上的血止住了,周身灵力运转,他知道谢木佑多给了他几日光景。先生的心意他心领了,但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先生,落星……咳……”掌门指了指了穹顶。
落星……谢木佑从记忆中挖掘出来那句话——“那我们就把这天掀了,让星星落下来,我们想要的人就会陪着我们了。”
“先生,落星派本来就是一个家。”他捡了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回来,教他们读书习武修习大道。他明白自己延年益寿是因为先生的那一滴血,但他总想着,明白大道,这些孩子或许能有比他更不一般的际遇。
“是我没教好徒弟,毁了这个家。”早在女弟子离开时他就该警觉,却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感情上的矛盾。
谢木佑点了点头,却走到了被众人忽视的骆沉逸面前。
“你师祖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了,你们两个都是阵眼,随便毁掉哪一个都能出去,你怎么想?”
骆沉逸思索了一秒钟,看向谢木佑:“我有一个条件。”
“师兄!”骆子鲤慌了神,师兄他要答应什么事?
“先生把我师弟带走,我知道您不是普通人。子鲤……他天生雷劫加身,我要你保他平安。”
“永世?”谢木佑对骆子鲤的叫喊声充耳不闻,他并不惊讶骆沉逸的要求而是反问道。
骆沉逸这次思考的时间反而更久一点,最后郑重道:“三次,保子鲤三次平安。”
做人不能太贪心,骆沉逸知道自己的命不值这么多钱,而三次也足以让子鲤成长为一个大妖。
“师兄!”骆子鲤躲过景安的拦截,扑到了骆沉逸身上,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仰头对着谢木佑直摇头:“你别听他瞎说。”
谢木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明显放水的景安,转头冲着骆子鲤说:“小家伙,天生雷劫加身,你可能连普通人的寿命都活不足。”
寻常妖怪是百年一渡劫,大的精怪有三百年、五百年一渡劫的,像饕餮那样的神兽千年一渡劫,若是先天灵兽五千年一渡劫。
但是骆子鲤出生的时候他的娘亲正在雷劫之中,所以一出生便雷劫缠身,仅仅五十年便是一劫数。好处是他比别的妖怪成长的更快,但是坏处就是五十年对于精怪修炼和寻找天材地宝来说太过短暂。
“够了够了。”骆子鲤继续捂着师兄的嘴,“我活五十岁,我跟师兄还能在一起三十年。师兄要是没了,我就是能活三百岁又有什么用?”
谢木佑挑起了嘴角:“子风,你也不算没教好徒弟,这不是教得挺好的吗?”
掌门听见这个名字愣住了,连他自己都忘记的名字,先生却还记得。
“捂住耳朵。”谢木佑朗声道。
谢木佑手中的铁铸剑突然变大,被他重重地插在了掌门之前坐的位置。
掌门突然感受到神魂被撕扯,但是有一双手牢牢地按在自己的头顶,不让他的魂魄离体。
所有人都听见了悠远的剑吟声,除此还有从地底传来不甘的咆哮。
当金光散去,铁铸剑所在之地形成了一个浑圆的凹陷,上面闪过点点火光。谢木佑看着脚下半吊子的炼炉,扯了扯嘴角:“起。”
铁铸剑要回到他手上的时候,突然间又飞了出去,对着殿梁比划着。
“这是……”他们茫然看着脚边掉落的金屑,这把剑要拆房子?
还没等众人想明白,大殿的金顶已经被掀翻了。
“咳……咳……咳……”
削金如泥的铁铸剑速度很快,没让金砖伤到人,而是在它们掉落之前削成了细碎的金粉。
“师兄,你看!”
古灵精怪的骆子鲤哪里还想不明白那不过是谢木佑对他们的考验而已,此时高兴地指着天空:“师祖,你也快点看。”
天空还是阴沉压抑的,即将到来的天劫最终因为景安吸收了祭天阵的能量而没能落下,此时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霸占着本应转明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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