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已去除,障眼法被他破坏,还有什么是他不曾注意的呢?一直存在这个阵里,却没有丝毫作用的……
穆少何缓步走到一株钱薇花前,细看良久,重新回到浓雾中,径直来到阵眼中心,将那朵平凡的、毫不起眼却独自生长在这边的钱薇花摘下。
穆少何静待片刻,只见这不大的土地上,浮现几个蝇头小字。
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
十四个字藏在阵中心,原来这才是当年竹林居士想让穆少何看到的。
穆少何看了一眼,却是毫无留恋,转身离开。
他出了阵,见到等在那里的竹林居士。
竹林居士背对着他,一身长衫经年不变,好似那不动的磐石。
穆少何说,我又赢了。
竹林居士没有说话。
穆少何径直掠过他,说要回去找人,他的儿子该醒了。
竹林居士波澜未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四年前你看到了,你会离开吗?”
穆少何脚步未停,顺手折了一旁的花,说:“会。”
一个字,让人肝肠寸断。
竹林居士低头:“我就知道。”
但他总归是不甘心的。只是试来试去,得来一个亲口的回答,总归叫人伤心难过。今晚过后,一直等待的那个人,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穆少何抓着那朵小花,到房间里,扑了一个空。他叫了几声瑾行,无人应答。
心下暗想不妙,四处寻找,最后柴房那里,见到梅瑾行。
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梅瑾行。
他手里拿着一把尖利的小刀,刀刃上满是鲜血,那个端茶青年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血流满地,睁着一双眼睛,满是不敢相信。
梅瑾行转身,脸上的嗜血还未散去,就看到了穆少何。
☆、第二十六章:又是夜
夜晚是隐藏秘密的绝佳之时。
等到天明,一切罪恶似乎都能被抹去。
竹林居士望着已经僵硬的尸体,召来蛇虫,将他分食干净。随后来到竹林外,见到准备离开的穆少何。
他背着手,视线扫过遮得严实的马车车厢,说:“马上就走?”
“对。”
“他杀人的事,你就这么一笔带过了?”
穆少何将执意要回手腕的血龙拉开,放在头顶,漫不经心:“是你的家仆对他不利在先,他反抗在后。”
竹林居士:“你相信他的说辞?”
穆少何:“他说,我便信。”
竹林居士冷笑:“穆少何,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穆少何笑,没说话。
“我问你,你认识他多久了?对他了解有多少?这人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怀着什么坏水!”
穆少何面对暴跳如雷的竹林居士,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并且认真回答他抛出来的每个问题:“我与他认识大概有三个月了,目前还在互相了解中,至于他的来历,等时机到了,他自然会跟我讲。”
竹林居士对穆少何无可奈何,一腔担忧与关心被他不疼不痒地扔回来,有点不甘道:“这个时机,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不怕他害死你?”
穆少何将手上最后一把干草喂给马吃,说:“等他愿意与我共度一生时。如果我没能得到他的心,他要害我,那就害吧,我甘愿。”
竹林居士指着他喊:“你疯了!”
穆少何笑得特别桀骜:“我穆少何认定的事,即使有人跟我讲那是条不归路,是阎王道,我依旧是要闯的!”
“若我发现自己钟意了一个人,绝不原地等着对方发现,等对方给我判决。我要的,我自己去争!”
穆少何的一番话让竹林居士如遭雷击,想到自己几年的等待,满是苦涩,那股愤懑与不甘的气一下子泄了。他揉了揉眉间,疲惫不堪道:“那你自己保重。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还那么精神。”
说完却是不想再待在这里,要离开时,穆少何叫住他。
“师兄。”
竹林居士抬头看他,目光意味不明。
“荆南国君要除尽天下术士,你要多加小心。”穆少何作了一个礼,珍重道别。
竹林居士一甩衣袖,带着一身傲骨进了竹林。
却是一眼都没再看他喜欢的师弟了。
穆少何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着这样便好。
血龙从他头上爬下来,趁穆少何不注意,盘上手腕。穆少何没阻止,它便心满意足地歇了。
穆少何收拾好干粮,扔到马车上,一直躲在上面的梅瑾行掀开帘子接了,很快又将帘子放下。
谁知穆少何直接进来了。
他贼头贼脑,想看梅瑾行听了自己一番表白后的害羞表情,却发现那人脸色正常,见到自己更是态度自然,反问还有什么没准备好,需要帮忙吗。
穆少何一腔流氓心思破碎,又看日头慢慢爬上顶,便收心,驾车而去。
马车里的梅瑾行,撩开帘子一角,盯着穆少何的背影,不知不觉看了一路。
一日匆匆而过,等到他们找到一家客栈投宿时,已是半夜。
梅瑾行躺在客栈的床上,呼吸悠长,睡得很香。
穆少何帮他将被子盖严实后,才放心回自己房间休息。
轻轻的关门声后,梅瑾行睁开清明的眼睛,他将被子从身上掀开,慢慢起身后走到墙角,将耳朵贴在墙上,等到隔壁屋的动静没了,他才蹑手蹑脚离开。
梅瑾行在漆黑的街道上,像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朝穆少何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走了。
☆、第二十七章 :醉红尘(1)
宛平是荆南北边最大的一座城池。这里气候比较干燥,许多喜水作物难以生长,虽然地靠北淮,但荆南与北淮交恶多年,通商之路受阻。正因为这些原因,宛平的农业商业都无法得到很好的发展,百姓生活较为贫苦。
两百年前与淮北一战后,荆南不断加强对宛平的管制,守城士兵只多不减,一大群血气方刚的男人困在这里,每日除了操练,他们最喜欢的事,就是去喝酒寻花,这无形中推动了妓馆的发展。
宛平城明妓暗娼的风气由此盛行。
荆南皇城昌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加多阻拦。
这日,晨市刚散,街上的小摊早早摆了起来,吃早点的、赶工的,随着太阳慢慢升起,人群渐渐熙攘。而宛平城的花柳街,此时正是睡意正浓的时候。
梅瑾行背着一个包袱,神色疲倦,风尘仆仆来到宛平最大的青楼外。
越走越近,可以看到高挂的醉红尘三字,金粉描边,由浅入深刻在绯红古木上,四周雕花画雀,无边风雅。
一个小厮正在门口扫地,见到梅瑾行,说:“这位公子,我们醉红尘的姑娘还在休息,您等晚上再来吧。”小厮年纪不大,不过十三四岁,说话却老道娴熟,毫不露怯。
梅瑾行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蛊暂时沉睡,为赶在它苏醒前到达宛平,他从南方坐船,走水路到惠安,再骑马赶来,硬是将三四个月的路程缩短到一个月。此时到达目的地,一直紧绷的精神也慢慢缓下来,但他没有离开,反问:“那妙生香姑娘也在?”
“醉卧红尘贪妙香”,说的就是醉红尘的头牌妙生香,才艺色馨俱全的她,名声响彻宛平。不过据闻她成为头牌后便只卖艺不卖身,只倾心于驻守宛平的李将军,每日等他垂爱。
小厮听到梅瑾行说出这个名字,斜眼瞧他:“虽然公子模样长得不错,但没有钱没有权,还是不要妄想着见妙生香姑娘了。你可以去西区贫民住处,那里有便宜的私妓。”
梅瑾行看了看自己灰扑扑的衣裳。在来的路上他把一身锦衣当了换钱,现在穿得确实非常寒掺,听了小厮的话,也没恼,走了。
他沿着这座精致的青楼转了一圈,翻墙时发现院子有狗,在震天的犬吠中,他只能狼狈逃跑。
看来唯有钱,才能顺利进去了。
梅瑾行走在路上,摸出仅剩的几枚铜板,到路边小摊点了最便宜的一碗素面,等待的时间里,便看着过往的人。
都是粗衣打扮的百姓。偶尔也有几个武士打扮的士兵大摇大摆走过,魁梧的身躯让人见了便退避三舍。
梅瑾行目光飘远,突然想到了穆少何。
面端上来,蒸腾的热气将他与面前的人群蒙上一层雾纱,低头吃面,恍惚间,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那人走到他面前。
梅瑾行抬头,对上穆少何那似笑非笑的脸,他肩上站着白雪,正耀武扬威地盯着他。
现场有一瞬间迷之沉默。
梅瑾行擦了擦眼睛,见穆少何在他对面坐下,
“来一碗面!”穆少何看了梅瑾行前面的碗。“再来一盘肉。”
“好嘞!”
梅瑾行窝在位置上,没说话,继续吃自己的。
穆少何也没开口,只是认真地上下打量梅瑾行。
几下吃完,梅瑾行问:“你怎么来了?”
“因为你在,所以我来了,”穆少何挠了挠白雪的小脑袋,“我们追得好辛苦。”
白雪生气地啾了一声,血龙从袖子里探了探身子,表示它也在的。
梅瑾行望了一眼白雪。他知道白雪本是千魂蛊,穆少何跟监察司讨来后,把它当做成蛊鸟送给自己,只是没想到他没有去除千魂蛊的追踪特性。
穆少何的面和肉上来了。他夹了一大块肉放进梅瑾行的碗里。
“瘦了。”他伸手碰了一下梅瑾行的脸,那点温热一碰即离,惹得人痒痒的。
梅瑾行乖乖把肉吃了。
等他吃完,穆少何又夹。一个吃一个夹,梅瑾行好久没吃那么饱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把那一大盘牛肉吃了个精光,而穆少何的面已经烂了,还没吃上一口。
梅瑾行讪讪地放下筷子,说饱了。
穆少何端起面三两下吃完。
两人又相坐无言。
梅瑾行见穆少何整个人也憔悴不少。想来这一个月为了追上自己,必定是劳心劳力,辛苦疲惫。
“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的姐姐。”梅瑾行说。
穆少何没有究根问底,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讲反而偷偷溜走。一切不过他们如今的关系,因蛊纠缠不清,是那么陌生暧昧。千说百问,抵不过梅瑾行一颗细腻敏感的心。
“司寇雄——就我杀的那个人,他说将我姐姐卖到这边来了。今晚,我打算去醉红尘见一见那妙生香姑娘,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梅瑾行抬眼看着他说。
穆少何心里惊奇。他没想到梅瑾行主动解释这么多,他还在脑里思考了好几种套话方式。
“我陪你一起去。”穆少何毫不犹豫。
“这一个月来我除了赶路,想得最多的,你知道是什么吗?”他突然问。
梅瑾行眼睛有点圆,看上去有些无辜,他垂眸时,就让人心醉。
穆少何没说话,看着他,像风亲吻花那般温柔。
“我第一次坐船时,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头晕晕的吐了一路,那时候我就想到你,如果你在,一定会笑我………”
穆少何想反驳,梅瑾行伸手,用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穆少何没想到他有这样的举动。
“然后你会抱着我,跟我讲些乱七八糟的话,转移我的注意力,”梅瑾行毫无保留,将心里的话统统抛出来,”经过小摊的时候,看到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又想着你有没有见过呢,但又幻想你见到我驻足欣赏,应该会把它买下来,逗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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