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顾名思义乃是百花齐放的密境。只不过这里绽放的可不比凤鸾宫姹紫嫣红的花朵,而是美人。
廖玉林饱读诗书又中解元,恪守本分,爱惜自身,从来就不会去这种乱醉迷眼的地方。头一回从小巷拐进,抬首刹那仿若置身于胤城外的另一番天地里。
长长的一条街道蜿蜒远去,犹如看不出尽头的艳蛇,两侧花楼繁多,窗棂各自以彩绳相连,绳上尽是艳粉桃红杏黄的花灯。天色将暗,恍若萤火满天,仙子人间。
而花楼中的娘子则立于勾栏内,摇曳百态,嫩白如藕的臂子婀娜万分,绕着轻纱绸幔洒下脂粉香片或风干花瓣,用以招揽入幕恩客。而来此寻欢作乐的男子若看上哪个只管入花楼随鸨母去找,若是没有相好,只消在这条花街来回走上一遭,兴许就被哪位娘子的胭脂粉砸中发冠,看中了眼。
廖玉林这种面生的公子自然极招蜂引蝶,三步一停五步一顿,就有花娘上前揽住,妖娆地贴着要招待吃酒。可以说廖玉林是诗书中浸大的,又没碰过女子身子,铺天盖地的脂粉香将他熏得磕磕绊绊,回回推开婉拒。
更是不屑。掸着花娘拽过的袖口,廖玉林只心疼这身好衣裳,脏了这好缎子。
待走至一家门庭若市的花楼前,廖玉林抬眼望了眼花牌,寻柳居,就是这处了。
“公子眼生啊。”搔首弄姿的鸨母摇扇而来,亲近地揽住廖玉林的一只胳膊,引着花娘过来,问道:“公子莫怕,是头一回来吧?不是吹嘴,桃娘这儿的姑娘是整条街最会疼人的,胤城王富家公子可是桃娘这儿的魁首,连压四年的花魁,每年那花灯都快点到天上去了……”
廖玉林不轻不重地抵住不断往身上贴的鸨母,笑道:“如此……桃娘好运气了。”
“好说,好说,都是伺候人的,桃娘屋里什么模样的都有,不知公子今日是吃酒还是留宿?要一个还是成双的?”
廖玉林身子微微一颤,竟被桃娘察觉出了,一笑又道:“想来公子还是个小少爷吧?府上就没给添通房的丫头?”
“久不回胤城,自然顾不上。”
“哎呦,那可就安心在桃娘这儿开荤,准给公子找个好的,乖巧听话又年岁小的。”桃娘自己就是花娘出身,露着半个雪白的肩头,迎廖玉林穿过前厅,进了内院儿。内院儿里各处精致小景,林林总总不下数十人,身边皆怀抱佳人,更有甚者左右各揽一个,叼着酒盏要花娘亲口来喂。廖玉林刹那钉在原地,脸兀然红透,瞥过眼随着桃娘往更里面去。
“公子别怕笑,来者皆是客,娘子们又不会吃了你。小少爷不懂女儿的好处,开了荤往这儿跑的多着呢。”桃娘将廖玉林引进别院,看出他这一身玉佩发冠皆是不俗,又是个初来乍到,怎么也得将这块肥肉留住了,“吃酒就是玩儿得短,几个娘子围上来逗公子一个开怀,规规矩矩吃一席饭菜。若是有兴致的还可叫娘子清唱小曲儿,用嘴喂一口都是行的,只要姑娘自己乐意,咱不拦着。留宿……这就用不着与公子多说了,楼上厢房一间,暖床鸳鸯水里游,有一回就有二回。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喜欢什么样儿的?”
廖玉林不偏不倚地朝内走,尽量不沾染身边一物,心中作恶许久。只觉得院子里雕栏玉砌都是下作:“免贵姓玉,不知请桃娘屋里最好的姑娘对饮三盏,小坐一刻,可否行得通?”
“哎呦,这可算玉公子来得不巧了。”桃娘饶有意味地回身一顿,自然听得出姓玉乃是说辞,大抵又是个脸皮薄的,“咱家雨卉被王富家公子包下半年,只露面不接恩客啦。可惜了……”
“若是……”廖玉林配合着做出一副仰慕佳人的样子来,翻手拿出白花花的银两,求道:“若是在下拿得出更多的银子来,桃娘可否通融一次?”
“这……”鸨母望着银子眼神晶亮,伸手欲拿,碰了下又躲开,“这不好,虽说寻柳居做的是风月生意,大门一敞,都是大爷,可总也要有个先来后到,不能破了行规啊……啧啧,哎呦公子眼高啊,可还有另外看上的?”
“那在下就先告辞,还望桃娘给通融通融,下回再来能见上雨卉姑娘一面,以解相思。”廖玉林拱手轻笑,佳人素来爱才子的传闻不是白说,清隽的眉头一皱,就连桃娘也心打颤。话毕忙不迭转身朝外迈步,不想撞上后面哪个不开眼的。
“你没长眼……”明明是自己的过错,却被乌烟瘴气勾出燥火的廖玉林骂道。话未道完只觉得腰间被人使劲一掐,抬眸竟是撞上了个男子。
那人将他拦腰搂住,襟口自喉结敞开直到腹脐,叫人肆意赏看。眼神迷醉,似是被灌了不少佳酿,时而灼灼发亮时而雾气蒙蒙。而脐下三寸的地方,好似有个什么东西往前顶着,细看之下,颈子上全是红彤彤的一块块印子。
“哎呦,斐哥儿!”桃娘忙过来拽,眼瞧着玉公子的脸烧起来了,上来赔罪:“公子莫怪,这是屋里的斐哥儿,专门儿伺候夫人的哥儿……你还不松手!给玉公子赔罪!”
“玉公子?”被叫作斐哥儿的男子揽住人不放,仗着身材高大竟将廖玉林歪抱入怀,手指急不可耐地去解玉公子的腰带。
一副急欲泻火的浪荡之态!
待廖玉林反应过来,自然晓得什么叫作专门儿伺候夫人,血气自胸口涌上眼角,又被这人身上的酒气和脂粉气熏得头晕目眩。那人却丝毫不知羞耻,染着胭脂红的唇低下来,虎口卡住他的下颚,猛掐了他一把,道:“小生怎么看……都不觉得这位公子是来寻欢,谁家穿戴梅兰竹菊这些雅物来?恐怕是个小举人吧。”
“混账!”廖玉林出手一掌,清脆响亮一个耳光甩过去,叫斐哥儿的男子被扇得侧过脸去,脸上多了个红印,比胸口唇尖的胭脂还红。
“你!下贱!”廖玉林极尽所能从脑中寻出个骂人的字来,面如白灰,风度俱无。他竟让如此脏污的人搂了,还敢对着他的脸吹气说话,自然一手打过去。可仿佛挨打之人是自己,又没命似的跑出了花楼。
从花街往外跑,推推搡搡穿过无数条玉臂,待一转至无人的小巷,廖玉林哇一声扶墙吐了个干净。
而那被叫斐哥儿的男子毫不在意,揉着打红的一张俊脸,口中叼着从花娘头上摸来的一只山茶进了自己的房。刚一关门就听屋里有一男子低声问道:“你可看清了?那人就是赵太师今年的门生?”
“看清了,长得也不差。”
“乐贤!”身后面色冷峻、目光寒凛的男子起身喝道:“凡事适可而止,别耽搁主子的正事,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这样早将人吓跑了!”
乐贤拆了发簪,轻轻拢拢散发,将山茶往桌上一扔,手里掏出个鸡心白玉的坠子来,一圈一圈不经意晃荡着,一歪倒在榻上,风流笑道:“谁说给人吓跑了?小举人还得来呢。”
时至九月,廖晓拂随太子的兵马已过路途大半。那日随太子出关,不出一月便追上豫州总兵,至此祁谟彻底将兵符凑齐,手下统领将士十万,成了名副其实的骠骑将军。
只是十万兵马行动起来远不如五千利落,途径石洲不得不停下修整几日。石洲乃是山中洼地,临近北境,洼地中是一处小城,俨然一副边陲小国的地貌。
这几月的日子在马背上过,廖晓拂倒是没怎么晒黑,食量倒是见长。修整头一日他就急急拿出自己与太子换洗的戎装,顺小路到山溪边上搓开了。
往常在宫里头这些都是粗使丫头的活,在宫外没有侍从,自然叫他抢着做了。只是廖晓拂生来手小,搓起来费劲,再看暮色已降,四下无人,于是大着胆子脱下靴袜,光着两只脚丫在衣裳脏污的地方踩踩。
透过林间斑驳的树影,远处是影影绰绰的灯火,想来必定是石洲城里的热闹了。两只白生生的赤足泡进冰凉的溪水,廖晓拂怕湿了裤脚又挽上一截,连脚腕一同泡进水里,还忍不住一面朝前头眺望。
好久没见过人烟了。
“廖公公竟也学会偷懒了?也不怕冰着脚。”绷着纱布的手穿过廖晓拂的肋下,勒牢他细瘦的腰,一发力将人从坐姿拽了起来,“孤说近日亵裤穿上总是凉飕飕了,原是你踩着洗,恐怕磨出了窟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啦,太子的亵裤被小福福踩破了!
小福福:殿殿殿下,我不是,我没有。
祁谟:孤说有就有,如今军需短缺,孤动身匆忙,身边就这一条亵裤,你说怎么办吧。
小福福:就一条吗?莫非殿下现在就……没穿?怎么也要有两条吧……
祁谟:啧,你踩坏的那条是孤最钟爱的一条,没了它睡不着觉,非它不可。
小福福:要不……今晚奴才给殿下暖个被窝……
祁谟:勉强也可以。
心理活动:
祁谟:ヾ(@^▽^@)ノ守得云开见月明,吸小福福吸到神志不清!
小福福:?(? ???ω??? ?)?娘啊,我可真是个心机深重的人啊。
第 87 章、第八十七章
一听到太子说亵裤破了洞, 廖晓拂如同置身那个自己窥视殿下解手的帐子, 慌张着,在爬满青苔的溪石上打了滑。叫人扶起来, 裤脚已湿了一片。
“啧, 廖公公慌张个什么, 孤还能真叫你赔一条?只是你这一滑,孤那最后的一条亵裤也顺流而下, 恐怕今夜要光着尻来睡了。”祁谟虽是高贵出身, 可混迹禁兵之中也是得心应手,尊贵的架子降下来, 难免沾染些风流气。
“什么光着……这个那个的……殿下昨夜又与魏教头打叶子了!”
廖晓拂低着头, 绷着足弓踩在太子的靴面上。祁谟怕他湿着的双足沾了凉气, 将人提起,垫着自己的脚。小福子所说的打叶子乃是禁军中盛行的牌术,涂上蜡的纸裁成叶子大小,一叠还没手掌大, 故而被称作叶子牌。宫中也有相似的把戏, 例如投壶、斗鸡、作对子, 一比较起来打叶子就难登大雅之堂了,皆是赤膊的壮丁围在一起,抿一口老酒直到天明。
谁知竟叫祁谟学得精通,打一夜的叶子,隔日苏家兵那点儿私藏的碎银全数进了太子的口袋,一个个愁眉不展, 就差找自家少爷报冤了。
还当太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原是个记仇的姓子。魏杰不过在校场打了他一掌,太子竟拉上禁军打上几宿叶子,连魏教头私藏的一壶小酒都给小福子拎回来了。凡事有好处就有坏处,禁军和苏家兵倒是与太子混开了,可祁谟张口闭口也学了几句烧耳朵的浑话,若是叫宫里太子太傅听见了,恐怕要抱上三丈高的礼仪典册砸死这个不成样的殿下。
靴面被足底的水踩湿了,有些扎脚,廖晓拂怕痒,一点点换着没踩过的地方踩。这种模样,祁谟只觉得身上站了一只西府海棠化成的小妖,足心犹如幼猫在换处踩奶,恨不能叫那双轻颤的小脚在手心也踩两下。
“这些事早说交给张广之来做,再往北溪水更凉,不许下手了。”祁谟专心凝视着少年脸庞上的泪痣,伸出指头猝不及防地拨弄了下,“方才看什么那么入神?若孤不来,也不怕掉进河里。”
“张大人手劲儿大,使木槌来凿,那才叫糟蹋了衣裳呢。”廖晓拂在太子殿里节省惯了,什么都算成银两来看,两只手抓着太子胸口的软甲,眼睛却避开凝视自己的人,朝那片宛如海市蜃楼的灯火望去。
祁谟将小福子眼中的欢喜看得明明白白,忍俊不禁问道:“拂儿是不是想进陵城逛一逛?”
“不去了,若叫苏大人知晓就不妙了。”廖晓拂摇头道,眼神中的喜悦忽而灭了,抬头又望:“……陵城?奴才怎么从未听过这名字,可是石洲偏僻的小庄子?有小凉庄那么大?”
“怎能会是小庄子?石洲已靠近大昭的北境,孤幼时曾听太傅解读疆域版图时提过。陵城处于洼地中的一片平地,早先矗立的皆是林木。北辽曾试图开疆扩土,铁骑二十万将国境推了数百里。后来还是先祖亲自率兵将辽兵打了回去,并立下战契,这才划定了蜿蜒曲折的北境。可那时被俘的几千辽兵是送不回去了,只得将人散在这片洼地,任其自生自灭。谁想竟叫这些人活了下来,还与石洲女子通婚嫁娶,落地生根,一辈辈留在了大昭。故而陵城既有大昭民风,又像掺进了半个北辽,偶尔还能听见几句辽语。”祁谟半眯着眸子,一字一字说道,看小福子眼中又重新亮堂起来,甚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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