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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爱霍去病(卷一) 作者: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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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不过今日府里似乎有客人,家门口的拴马柱上一共栓了四匹骏马,门口立了两个陌生的持剑护卫。待走得近些,便见府门突然打开,小舅同两个家仆正拖着大舅往外走。
虽说那些侍卫看着眼生,中间一匹纯黑色大宛良马我倒是认得的,我在卫府住了三年多,这马主人少说也来过好几回,回回说有要事找二舅商议,看来这家门今晚又别想进去了。
“阁下家中出什么事了吗?”东方朔向大舅小心翼翼地拱手询问道。
大舅未答话,只是面色阴沉,比烧糊的锅盔还要黑。
小舅皱眉:“‘平阳侯’又登门拜访啦。”
“平阳侯?”须臾,东方朔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哎,今上怎么这么快就从甘泉宫回来了?”
“这我哪知道。”小舅不耐道,“东方大夫,快帮我拉大哥一把,他正同府里那俩赌气呢,咱们干杵在门口也不是事儿,别被邻居看了笑话。”
“走走走,一起喝酒去,我请客,大家都去啊。”东方朔招呼家仆起身,一行人推着大舅朝酒肆进发。
回头望望家门,我无奈地摇头。顶着“平阳侯”的名号走街串巷、微服私访,亏陛下想的出来!
别看曹襄平日里要强,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他爹曹时留在平阳府,身体一直不好,他却随长公主常住京城。听曹襄说,与夫君分居已久的平阳长公主近日和京城名门之后夏侯世子走得很近,他这个做儿子的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锦衣玉食怎比得上父母相濡以沫,子女承欢膝下。
曹襄经常逮到我诉苦,因为他觉得我俩是同病相怜。不过我自我感觉比他幸运一些,虽然从来没见过我那个姓“霍”的爹亲,但是我有爱我的舅父姨娘,我可以投奔舅父们开始新生活,曹襄恐怕得躲在长公主的羽翼下,顶着世子的头衔继续痛苦一段时间。
 
陪着这一群大人饮酒打屁,我扫荡了整整一盘辣子烧腊肉,外加消灭了两碗菰米羹。既然东方朔请客,帐记他东方府上,我何必跟他客气。
赶在宵禁前回家,街上火烛未灭,路上人已经稀少,一行六人醉醺醺地走到卫府门口,那些侍卫和那几匹马都已消失不见。
有人应声来开门。
我怔愣地望着烛光夜色中的青年。他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披着轻柔的丝质中衣,隐约能看见线条起伏的肌理。三千微微润湿的青丝披于肩头,夜风拂动,如黑瀑闪着水光;朦胧的烛火印得他颧骨两侧微泛桃花,一双黑瞳中似有水波流转,两片朱唇艳红如噙樱桃。
这样妩媚的二舅,平日里并不得多见,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平阳侯……好艳福。”喝醉了的东方朔顺势靠在二舅肩上,借了酒劲毛手毛脚,我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东方朔腿弯里,只听得“扑通”一声,他双膝跪地栽倒在二舅面前,把二舅吓了一跳。
哼,这家伙竟敢吃我二舅豆腐。
哥们儿也不行!
醉了更不行!
 
天气渐渐热起来,最近一家人饭后闲聊的主题是预测期门军同禁卫军接下来一次蹴鞠比赛的结果。
“期门军那群未及冠的小屁孩,拼经验的话,怎么比得过禁卫军那些成年人。”小舅道。
“对你二哥这么没信心?”二舅驳道,“这些‘小孩’可都憋着一口气在,赛场上会拼尽全力,至于阵法,离开赛还有一段时间,集训一下没问题。”
一直未发一言的大舅突然开口,岔开了话题。
“说到成年,青儿,你年龄也不小了,我没记错的话,过两年就该加冠了对吧。”他说。
“兄长没记错,确实是这样。”二舅收起笑容,称呼大舅时用了敬称。
大舅斟酌了一下,叹了口气。
“该是时侯给青儿你说一门亲事了。”
“兄长怎么突然提这个?”二舅面上腾地飞出两朵红云,“兄长还未成亲,弟弟怎么好抢在兄长前头。”
“大哥我当然要先成亲。”大舅不疾不徐道,“不瞒你们说,我早有了中意的相好,京城人,家境比咱们还要宽绰,只是一直顾虑着家里还有你们这几张嘴要吃饭,才把亲事一推再推。现如今步广马上能进期门军,去病也长成为半大小子,所以前几日我已经委托媒人,上门与这家保了媒。”
“真看不出来,大哥动作够快嘛!”小舅讶异道。不仅是他,我的嘴巴也不自主地张成了圆形,大舅语出惊人,原来是有备而来。
二舅尴尬起身,抱了拳道:“恭喜兄长,兄长真是好福气。”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大舅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家还有一个小女儿,比青儿小两岁,人品口碑均是没话说,样貌我帮你把了关,京城百里挑一的美女。而且这家已经发话,人家姐妹不嫌弃咱们,愿意同咱们做一对妯娌连襟。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步广,去病,你们说是不是?”
大舅望向我俩,期待着我们的附和,但是我俩只是讶然地回望他。他一个人已将二人的亲事都定了下来,我们这一桌人竟然全部被蒙在鼓里。
二舅的目光游离,沉默片刻后,方才回神,犹豫道:“这事——兄长恐怕做不得主。”
“怎么做不了主?爹娘早逝,长兄为父,弟弟们的亲事,你大哥我做得了主。”大舅面色渐沉,斩钉截铁道。
二舅兀地站起身,急道:“弟弟从来不敢对兄长不敬不孝,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要我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那皇帝小儿霸占一辈子?“大舅打断他,越说越大声,“我明日就去当面问问皇帝,看他还有没有天理了!”
空气霎时变得死一般寂静,我皱了眉,小舅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群灰色的麻雀“扑扑簌簌”,从附近的灌木中慌不迭地钻出来,飞向天际。
大舅话语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眼看二舅的神色越来越痛苦,双手攥成拳掐进肉里。终于,他一言未发,只是默默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11章 11 灵犀
我抛下盛怒中的大舅和战战兢兢的小舅,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
大舅自知失言,然而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话是句句在理,却得了这十分尴尬的境地,又拉不下面子来,只抿了一口茶,坐在那里自顾自喃喃道:“青儿大了,想要自己做主,往后怕是由不得我这个大哥了!”
 
“舅父,是我,我能进来吗?”我敲门。
门内沉寂良久,方听二舅道:“进来吧。”
我轻轻推开门。鎏金竹节熏炉内晃动着暗淡的光,一点一点散发出与未央宫里相似的气氛,烛火劈劈啪啪地燃着,隐隐照见烛台外沿“四年内制”“未央尚卧”的铭文。二舅半靠着榻边,青丝自白玉簪束起的发髻中垂下几根,遮住了他眼中的忧郁。他怀中抱着一柄剑,怔怔地盯着那跳动的烛火发呆。
我认得那柄剑,甚至可以说是很熟悉。卫府初见二舅时,他使的还是禁卫样式的铁剑。自打他三年前从东瓯回来,那柄铁剑便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就是这把羊头柄的精铁剑。二舅教我练武时,我可是领教过这柄精铁剑的厉害,剑身轻,却削铁如泥,接招时震得我虎口生疼。
我曾经偷偷拿了这柄羊头剑,将小舅打造的铁剑全取来劈成数段,只为欣赏那削铁之时的轻巧力道,聆听那金戈隔空断裂的铿锵之声。及至后来我无剑可劈,找来院子里的柴火大肆毁坏了一番,被家仆告状到大舅那里,吃了好一顿责打,半途被二舅救下来我才知道,这精铁剑原来是天子之物。
我并不是很懂大人之间纠葛的感情,特别是帝王家的皇子公主们这些年的分分合合,千头万绪,不过有一样我看得出来,二舅对陛下的感情,就像我对二舅的感情一样。
“舅父,你还好吧?”我将手在他眼前晃晃,小心地问。
“我没事。”二舅见我进来,往榻里挪了挪,示意我坐上来。
我爬到榻上,挤到他身边,搂过他一侧手臂,将额头依靠在他宽厚的肩上,感受到他依旧微微颤抖的手心。
我知道他的伤痛,因为这几年来大舅一直不满于弟弟同皇族“纠缠不清”,只不过时至今日,二人才挑开天窗,把话说明朗。可是我也知道,言语是伤人的利器,刻意的讨好,廉价的安慰,他现在都不需要。
我望着他,他望着烛火,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如这三年来,我依偎着他在院子里看星星的那许多个夜晚。我用目光描摹二舅那渐渐褪去少年的稚嫩,变得刚毅深遂的侧颜,他的眉头添了一条凹痕,十分碍眼,我伸了食指戳上那里,试图帮他抚平。
二舅被我的举动逗乐,如一池宁静的春水突然起了荡漾的波澜,布着愁云的眉心舒展开来,握了我的手。
“别担心,大哥只是吓唬吓唬我,不会真去陛下面前怎么样的。”
“嗯,我不担心。”我用力点点头。
我确实有点担心大舅的犟脾气,担心他真的冲到天子面前一顿狂吼;我亦感叹二舅总能读出我百转千回的心思——也许是因为血缘,彼此之间那剪不断的默契,不用言语便能心意相通,感受对方的存在。
“舅父,你笑起来真好看。”我望着那双同镜中的自己相似的黑眸,轻轻许下一个承诺。
“不论舅父做什么选择,去病都会一直陪着舅父,不离不弃。”
***
 
数日倾盆大雨,电闪雷鸣。大舅没能在预定的良辰吉日迎娶我未来的大衿娘,旧军和新军的蹴鞠比赛也被取消,二舅的亲事更是了无下文。
午夜十分,雨水稍霁,长安城上空敲响了阵阵丧钟声。甘泉宫并没有帮窦太皇太后撑过许多时日,反而似乎加快了她的离世。老太太一朝驾鹤西去,窦家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吊唁,诸侯王们亦纷纷进京奔丧,一时间满城悲哀。
据二舅说,窦太后是天底下最溺爱当今天子的人,对天子身边的人也很好,对孙儿的个人事务亦不多加干涉。不过,这与我从朱太傅那里听来的对老太太的评价并不一致。我知道朱太傅对窦太后的失望,是因为他比二舅多经历了本家学说的前驱卫丞相的被迫离职,以及赵绾王臧的惨剧。的确,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血淋淋的事实。可是话说回来,这朝堂上,庙宇间,谁又能在不停向前奔去的滚滚洪流中矗立到地老天荒?
窦太后在我的心中一直是一个象征着智慧的概念,一个象征着权威的符号。在她生前我并未有缘见到这位传说中神奇伟大的老太太,在她薨后的今天我才得以瞻仰她沉睡中的华贵典雅的容颜。
小姨一身米色麻布衣,人明显胖了许多,肚腹隆起,在宫女的搀扶下跪在灵柩前。表妹穿着女孩子用的小孝服,由王太后牵着手,米白色的小尖帽衬得她的小脸红扑扑的。她似乎并不明白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正好奇地张望四周,回头望见我,向我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窦太主——馆陶大长公主作为窦太后的长女,正扑在灵柩上例行哭棺,声音嚎啕嘶哑,没完没了。我瞄了一眼陈皇后。这个女人的心思并不在逝世的外祖母身上。她的目光在小姨隆起的腹部不断逡巡,双眼喷出火苗来,仿佛要把小姨生吞活剥一般。
实在可惜,窦太后终是没能够盼到皇曾孙的降世。
窦家的人挤在靠近灵柩的地方跪作一片,为他们看不到的将来失声痛哭。队列里本来靠前的一位中年士人,被挤的连连后退,但是他并未作声,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魏其侯。
平阳长公主姗姗而来,她由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士人陪同,根据其人低调华丽的素服,以及曹襄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我大胆猜测这位就是夏侯世子。大姨应该是这群人里发福最厉害的一个,她也腆着圆圆的肚腹,由大姨夫搀扶着前来吊唁。
望着面前一片米白色的海洋,一张张或恸哭,或佯悲的面孔,思绪纷杂,忽地令我想念起一个人。
当晚回到家,我提笔给远在太原的娘亲写了一封家书,告诉她我在京城一切都好。我请二舅帮我投递出去,二舅举了信帛笑着感叹:“去病果然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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