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尊者却仿佛知他心中所想, “那个孩子虽然不幸,却与你无关。事有因果,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可徒儿想再见他一面。”
隐世尊者垂垂老矣,看见唯一的徒儿虽仍是淡漠疏离,眼中却满是执着坚定。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心不迷不堕生死,业不系不受形质。爱不重不入婆娑,念不起不生业累。”
忽然剑台一阵躁动,裂开一道缺口,南华尊者阖上双目,投身那道罅隙之中。缺口转瞬即逝,恢复如初,徒留一把七星龙渊封于剑台之上。
“师父!”宴重明怔怔看着那空空的剑台,跪了下来。
第76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
三年多了,整整三年四个月又八天。
醒来就被关了起来,这是必然的结果。
最开始清醒的时候,眼睛刺痛,一片黑暗。身体无一处不疼痛,千云挣扎着爬起来,摸索前行。
三面冰冷的墙壁,前方应该是无形的结界。
毫不意外,他被关了起来。
他在黑暗疼痛里煎熬了十日,发现原本占据自己身体的怪物不见了。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同原来一样。又过五日,先前因被强光刺伤的眼睛也好了。
眼前仍是黑暗,但应该是白天。头顶极远处依稀有光照下来,约莫能看清这里是地牢。
他不知道这里关了多少人,但这最后的牢笼里只有他。这些天,他隐约能听见叫骂吵嚷,但都是听声不见人。
那些怒骂声中,千云却越听越心惊。
外间世界,风云变幻,血流成河。而这所有的起因,皆是魔族大肆入侵,外接内应,而那个内应,不出意外,就是他。
千云无力反驳,昔日血腥历历在目,除了西海惨烈的情形,他最后破开的那面石壁,打通了魔族到天界的入口。
滔天大祸已经酿成,接受惩罚是必然,他没想过还能活。
只是,等待死亡的日子有些太长了。长的让他害怕。
整整三年零四个月又八天,没有一个人来。
一开始他心底隐隐祈盼,觉得母亲纵然不喜欢他,总会来见他最后一面的。慢慢的,他开始害怕起来,怕再没有人记得他,纵然所有人都忘了他,他的两个姐姐一定会来,毕竟从小也只有她们是真心对他。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他在地牢的墙上划了一大面痕迹,记下了流逝的时光。三年多了,始终没有人来。
这三年里,除了大片的空白和虚无的光阴,就是偶尔听见的咒骂之声,无非是宴山君又做了什么挽留三界的大事,抵御入侵的魔族。
千云自然是心生敬佩,然而却也知道,这滔天大祸的根源是他捅出来的。
他总是在漫长的寂静里一遍遍回忆从前种种,大多是他各处周旋奔走,晚间拼命修炼的时日。这短短的十三年间,打记事起竟无一刻不忙碌、无一时不烦忧,从无一日随心而为的时候。忽然就忆起他四岁那年,长姐为他取名“千云”,说是希望他这一生像云一样自由无拘。
想起这些幼年的情景,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心口一阵阵的闷痛。如今三年时光倏尔过去,他忽然就十六岁了。
黑暗的地牢里寂静的让人发疯,偶尔他也会想想那个如明月一般高不可攀的少年,那是他毕生所见过最完美无缺之人。生来就是让人膜拜敬仰,如今又以一己之力挽救三界于水火。
千云大概也想象不出那是何等的荣光无限,那是他终其一生都触摸不到的另一个世界。有人如明月,可望不可即。
大约年少时真的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因为除了心生艳羡之外,还会生出强烈的自我厌弃。
他终究还是闯了滔天祸事,为整个家族所遗弃。他已经不再期待他的亲人还会来看他,但临死之前,哪怕是有人来和他说句话,一句就好。无论是谁,随便说点什么。
所以当那个在黑暗中出现的少年如明月般站在地牢外,问他:“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千云几乎以为出现了幻觉,不敢置信的看着忽然出现的人,什么心愿?没了,现在都满足了
真的有一个人来看他,还和他说了话,这个人还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宴重明。
随后宴重明一直站在地牢石壁下的暗影里,等他说出心愿,昏暗的光影下,千云几乎看不清他,
最终,千云嗫嚅了半晌,尽管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声音干哑,他还是欣喜满足地道:“没有了。”
许久,宴重明听他说并无心愿,转身离开。
这就走了啊,千云有些遗憾,竟真的只说了一句话。
他还有些贪心,他其实很想喊一声“重明哥哥”,但一想到宴重明不喜欢,就作罢了。还想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错事已经酿成,一句对不起太微不足道了。
忽而想起自己真是贪心不足,宴重明来看他已经是上天的恩赐,听到了他心底的祷告。
如此,便真是再无遗憾了。
若有来生,但愿能过得轻松一点。
.
荒草碎石,满目疮痍。
“宴山君,宴山君……”一个蓝衣少年在山脚的浅海里,浑身湿透,焦急的呼喊,但他的声音刻意压的低沉,不时抬头往上查看,面色隐忧。
还没出来。他快坚持不住了。
蓝衣少年眉宇深皱,看向水里躺着的另外一人,那人双腕皆被割破,刺目的鲜血将周围的海水染红,甚至连他身上的鲛纱羽衣都渐渐变红。
可此时那人虽然躺在水里,血流不止,身上灵力也几乎耗尽,他还是睁着眼,气若游丝,“云弟……云弟真的在里面吗?”
面上既是惊喜又是难以置信。
这少年便是千琦玉。
三年前,千云失踪,后来便是暗无天日的混战。三界各族筋疲力尽才封印魔界,在混战中取胜。
战乱之后便是对穷凶极恶之人的惩处,除了幽禁的魔族中人,千云成了所有祸乱的根源。人人愤怒是千氏一族暗藏祸胎,暗中与魔界勾结。
一时之间,战后遭遇重创的西海雪上加霜。无论千琦玉怎样开脱都无济于事,当初千云毁祖陵,屠圣兽,将魔族引进西海,万千将士亲眼目睹。更不用说后来千云又打开了扶桑岛上的禁忌之门,三界险些覆亡。
千琦玉自然不信这是云弟所为,可他堵不住悠悠之口,甚至族中长辈痛斥他被妖孽惑乱了心志。争吵之中,凤阳公主将他禁闭,日日思过,不得踏出西海一步。
直到今日,宴山君悄声而至。
千琦玉一直都知道,当初为了关押逃逸的魔族,西海王在被毁的长生天池之下,开辟了一处关押之所。
如今战乱已消,这些魔族最终都会被送往从极之渊,那里才是永无后患的牢笼。宴山君却告诉他,千云就在里面。
千琦玉根本不信,这三年多,他到处寻找云弟的踪迹,均无所获,眼下却被告知千云就关在西海长生天池之下的地牢里。
可宴山君完全不给他询问的机会,跟着来的蓝衣少年简直凶神恶煞,直接将他绑到这乱石丛生的浅海之中。
也就是片刻之前,千琦玉才发现,宴重明如今没有丝毫灵力,似乎还受了重伤。可他却要进入那处地牢,简直天方夜谭。
且不说此处封印叠加,结界遍布,更有千氏一族独有的封禁术 ,就是为了防止魔族逃逸。
现在宴重明毫不犹豫割开他的手腕,将王族之血融进这片海,以期破除封禁。而旁边的蓝衣少年灵力也即将枯竭。
宴重明强制剥取两人的灵力,打开了山下地底的结界。
千琦玉心中焦急又期盼,此处是西海的禁地,重兵把守不说,万一惊动父王,他们脱不掉干系,只怕云弟更加危险。
可他心中也是凄惶一片,云弟既然被关在这里,根本不可能逃脱。
正在这时,海上轰隆巨响,惊涛拍岸,一只巨大的九尾鱼腾空飞过,王者威压隔空传来,千琦玉心灰欲死,父王来了。
身旁的蓝衣少年仍是焦急的轻喊:“宴山君……宴山君……”
千琦玉能感觉到周围的结界正在收紧,他正焦急不已,忽然,听见空中一声灵力碰撞的巨响,随即就听到父王那洪迈的声音:
“原来是宴山君。宴山君驾临西海,怎么不知会本王。西海如今草木皆兵,本王还以为是魔族来袭。贸然出手,还望宴山君不要介意。”
半晌,无人应答。
隔了许久,千琦玉才看见一个墨色身影步履缓慢地走到山脚,漠然道:“回宴山。”
身旁的蓝衣少年终于见到宴重明,慌忙从水里站起来,同宴重明一道离开。
千琦玉躺在水里,浑身冰冷,手上伤口仍是血流不止,可他却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他有许多问题想问宴重明,比如,有没有见到云弟?云弟说了什么?云弟还好吗?
可他却更加明白,没用了。
云弟死了。
*
宴山开始落雪,可蓝衣少年觉得比雪更冷的是宴山君的手臂,他扶着宴重明一路回宴山。
宴重明浑身冷的可怕,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没有了活人的温度,蓝衣少年有些担忧,就在片刻之前,刚出西海,宴山君就忍不住吐了一大口鲜血。西海王那一掌,宴山君生生接下来,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
现在,宴山君推开他,静静站在大雪里。
冰雪落在他身上,将他的黑发墨衣都覆盖一层剔透的白,恍若融进了这漫天风雪。
蓝衣少年想上前劝解,却被那双仍旧冷漠的眼睛给逼退了回去。
忽然一声压抑的低咳,宴重明动了一下,脚步不稳地往后山的阁楼走去,蓝衣少年连忙跟了上去,却见宴重明从屋内拿出一把古琴。
蓝衣少年刚认出那是绝世名琴,龙门风雨。
就听咣当一声,宴山君居然将龙门风雨摔断了。
琴身破碎,弦断哀鸣。蓝衣少年愣在原地,只听到宴山君嗤笑一声:“一生所愿,尽得圆满么!都是骗子!”
再无留念,转身一步步走向闭关的石室。
第77章 血泪成歌得新生
将美好的愿望寄托于来生,从来都是靠不住的。人生走到山穷水尽,末路穷途之时,已经不在意死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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