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山君应该是去了从极之渊,你快些去找他罢。”屋内玄音的声音仍是缥缈无着,淡的几乎听不见。
但孟真心里瞬间一激灵,先前西海长生天池上那诡异的一幕浮现,那些他在从极之渊惨死复生的画面,宴重明应该是看见了,如今他去了从极之渊……
第90章 一日心期千劫在
离开酆都之前,孟真去了幽冥狱底查看一番,一丝魂魄也无,空荡荡地。连轮回台那里也无半点动静,孟庸都没有再煮汤,趴在桥上睡着了。
他没有惊醒孟庸,走过忘川河畔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彼岸花灼然盛放,花红似血,衬着幽冷深寒的忘川之水,热烈又寂静。
孟真摘了一朵彼岸花,离开了冥界。
*
三界之内,极北之地有山曰从极。
一路御风而行,人间硝烟四起,兵荒马乱的年月横尸遍野,可那些新故的凡人,竟看不见魂魄的归宿。
半月前,仙界虽不甚热闹,至少各路仙君往来频繁。如今天宫大门紧闭,凌霄殿自从上次坍塌便一直断壁残垣的状态。
孟真无心去仙界查看异常,一路向北,终于到达从极山。
他从未这样正面细看这巍峨山峰伫立,一道无尽深渊横亘其间,高耸入云的从极山被深深劈成两半,深渊之上云气升腾,整座山峰皆是阵法封印叠加,数不胜数。
孟真聚起一道灵力拍去,上层结界纹丝不动。
他静静站了片刻,盯着那深渊出神。想象不出来三千年前宴重明是如何一剑劈山,划而生渊。
但基本可以肯定,他在一剑劈开从极山将魔族余孽封印此处之后便神魂受到重创,一直闭关三千年。
好在他受伤的神魂最终被治愈。
深渊上层的封印皆是这些年各路仙君一层层叠加上去的,就为永远禁锢那些魔族余孽。可孟真知道,他当初离开从极之渊时,所有戾气皆被他化解。
深渊之下是碎石岩浆、暗无天日,再无其他。
玄音说宴重明来了从极之渊,那么沈寻自然也在,可现在孟真试了许多次,磅礴灵力拍在深渊上空的结界上如泥牛入海,半丝反应也无。
孟真皱了皱眉,这结界似乎被重新设置,只能出不能进。目前来看,尚无人从这里出来,而天界失踪的仙君极有可能被关在下面。
从极之渊进不去。有了这个认知,孟真简直心烦气躁。他反复试了多次,累的筋疲力尽,那些结界都毫无反应。
外间如此诡异的状况,让他越发担忧宴重明是否遇上什么事。
他颓然坐在山边一棵松树下,思索进入从极之渊的办法。片刻之后,他忽然起身,御风而起,急速原路返回。
再次奔到冥界忘川河畔的时候,他抬起左臂将全身血液倒转汇聚到那段骨笛之中,浑身冰冷如雪,再无一丝温度,他看一眼幽冷的河水,跳了进去。
同三千年前不同,那时他抱着沉离沿着从极之渊的地底熔岩,熔岩深处有暗河,顺流而下直达忘川河畔。
可这次却是情急之中唯一的办法,逆流而上,还要在暗河中摸索深渊底处的熔岩。极寒之水同极烈之火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共存,稍微有一点外物的温度打破平衡,瞬间就有可能磨骨销肉、魂魄不存。
孟真循着地底寒水一路往前摸索,等到前方炽烈熔岩翻腾呼啸,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腾空而起的时候,凭空一物直直往头顶砸来。
孟真一挥手抓住那人,纵身一跃,从翻滚的岩浆里上来。
“云,云弟!”那人难以置信,死死抓住孟真的胳膊。
“泽西王。”孟真也是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千琦玉一身鲛纱羽衣被烈火灼烧破烂不堪,形容狼狈,扶住孟真才勉强站稳。
可还不待两人细说,身后无数紫黑之气转瞬即至,千琦玉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啃噬的鲜血淋淋。
孟真一把拽住千琦玉,将他挡在身后,那些无形的气团在靠近孟真身旁的时候自觉停下来,但并未离开,围成一道屏障,四周都是愤怒嘈杂的诅咒怒骂之声。
孟真眉头紧皱,从极之渊里怨魂戾气无数。明明他离开之时全部化解了那些魔气,如今这里比从前更甚。
酆都失踪的幽魂,还有人界往生的魂魄,竟然全被沈寻弄到了这里!
千琦玉满手鲜血,刚一拉孟真,顿时将他的白衣染上一道血印,千琦玉只好松了手,“云弟,你……你怎么来的?”
他方才被这些魔气追踪,打斗中精疲力竭,头晕眼花之际被追至前方炽烈的岩浆之中,幸而千云及时相救。
千琦玉满心疲惫,可是他也看到千云明明是从那岩浆之中上来的。
孟真左边手臂里的那段佛骨才是抵御这躁动魔气的根源,可是眼下,骨笛上还剩两瓣绿花,如果全部用来度过眼前的难关,宴重明还不知在何处。
“泽西王,你可知道宴山君在何处?”孟真心中焦急,当初在西海的长生天池,千琦玉应该是同宴重明一同被传送至从极之渊。
可此时千琦玉一看见孟真,满脑子都是之前在长生天池上空看见的那一幕景象,千云在从极之渊惨死,被那些魔魅紫气生吞活剥。
他的手上还血流不止,深的地方几乎见骨,被啃噬的那一刻简直痛不欲生,而三千年前,千云一个人在这里,被……
“云弟。”千琦玉再也顾不得手上血污,从身后抱住了孟真。
孟真简直措手不及,浑身僵硬,他下意识要把千琦玉推开,可是除了他身后,到处都是叫嚣着要扑上来的紫黑气团,再往后推,千琦玉就掉下熔岩之中了。
“别怕。”孟真只当是千琦玉被这些魔气所扰,担惊受怕,只好僵着身体出言安抚。
谁知千琦玉听了孟真的话,立刻松开了手。
孟真毫无所觉,一直盯着前方的暴戾紫气,全心想脱身之法。而他身后的千琦玉忽然一闪身走到孟真前面,正准备召唤九尾鱼,跟着就是一声来不及掩饰的惨叫。
孟真无奈至极,不明白他到底怎么回事。眼看着千琦玉被那团紫气啃噬,他又只得把人拽到身后。
“云弟,我真是没用。”身后是千琦玉黯然的声音。
“……”
孟真完全理解不了千琦玉这个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都被咬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往前冲。这些气团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它们是无数的怨魂被灌注魔气结成一团,看见活的东西瞬间啃食殆尽。
“你没事吧。”孟真听到千琦玉的声音虚弱,回头看他一眼,结果只见他满身血污,衣衫破烂,孟真只好聚起一丝灵力为他治愈那些伤口。
千琦玉沉默不语,只是也没再拉着孟真不放。眼前这情形,同当年在扶桑岛上试炼何其相似,满山凶兽攻击他,人人奔逃的时候,千云于万兽群中将他救出来。
他们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可在千云年少的时候,他从未尽到一点作为兄长的责任,却总是带头欺负他。
孟真眼看着前方的紫气越聚越多,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身后是滚滚熔岩,只能往前走。
孟真不再犹豫,转手从左臂中抽出朝暮闻笛,笛上仅剩的两瓣绿花莹莹灼目,绿光散发出来,紫黑魔气四散逃逸。
“你跟紧我。”孟真左臂已无知觉,回头对千琦玉交代一声。
千琦玉眼睁睁看着孟真从手臂中抽出来一段白骨,那般自然流畅。他一直盯着孟真垂下的左臂,终于,他伸手牵住了那只手。
软绵绵的,没有一点知觉。
孟真一路前行,脚下碎石遍布,无数戾气退散开来,沿路竟然是一具具被啃食殆尽的白骨,触目惊心。
从极之渊深处还是同三千年前那般,每一处都曾走过千万遍。沿路的白骨越来越多,孟真眉头紧皱,这些人极有可能是仙界失踪的仙君。
千琦玉一直牵着那只没有知觉的手,走在孟真身侧,看见这些白骨,他心下恻然。
不知走了多久,几乎将从极之渊走了大半,终于看见了前方那一大块黑黢黢的山石。那块山石界面平滑,刀削一般。此刻那山石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孟真在那人群里竟然还看见了天帝,还有许多天宫熟悉的前辈。
而山石之外,几乎聚集了从极之渊所有的魔魅之气,乌泱泱将那块巨石包围。而这去往那块山石的路上,白骨累累成堆。
孟真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宴重明,但此刻那巨石之上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
“这不是……”有人率先开口,忽然又住了嘴。人人神色各异,看着孟真的眼神带着探究。
天帝哼了一声,转而对千琦玉道:“泽西王竟然也在。”
千琦玉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一声不吭跟着孟真。此番做派更是让山石之上的仙君眼含不屑。
“泽西王何时这般被妖孽蒙蔽了双眼!”人群里有仙君指责。
“云弟他不是妖孽!”千琦玉目色一冷,瞥向方才说话的仙君。
孟真心思淡定,仿佛别人说的任何事皆与他无关,根本不过心。他站在山石之外,仔细查看,才发现那大石中央插着宴重明那把千秋剑,无尽灵力四散围着这块巨石结成一道牢不可破的结界。
在这些魔气混绕的地底深渊,设这样一道结界无时不刻消耗大量灵力。如今对这些仙君而言,只有大石之上是安全的。
很快,石头上的仙君发现了孟真的不同寻常,那把诡异至极的骨笛绿光萦绕,魔魅之气竟不能靠近半步。果然是妖孽!
前方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巨石周围疯狂叫嚣的戾气瞬息往前方聚拢,一团黑气中,有人疾步而来。
待孟真看清迷雾中的人,惊喜叫道:“宴山君!”
宴重明周身灵气萦绕,虽然行走在深渊,但魔气皆不能靠近,此刻他手中还拖着一个仙君,一个用力,他将那仙君送到山石之上。
下一刻,孟真的手被大力拉住,狠狠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千琦玉被大力甩到巨石上,还有半只脚在山石之外,瞬间被扑上来的怨灵啃噬的鲜血淋淋。
宴重明一手抓住孟真那只毫无知觉的手,另一只手臂紧紧勒住他的腰往胸膛上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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