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倒是很快就停了。
柯无醉带着墨涵往宅子那边赶。
这七八里路中，有一小截要从桥上过。桥是六孔石桥，不知何年何月修建而成，年岁一长生了精怪。这精怪跟个小孩子似的，每日乐滋滋坐在栏杆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偶尔仗着旁人看不到他，也会弄出一些恶作剧。
柯无醉见他无甚危害，此前匆匆瞥了眼便打马而去了。
不料再次过桥，那肉乎乎的小娃娃见了他，哇地一声扑上来哭得稀里哗啦，紧紧抱住马脖子不放手。
吓得马不住仰头走动。
柯无醉满头黑线，将他拎起来道：“出了什么事了？”
小娃娃委屈得吃手，指着桥下道：“凶……底下有凶……”
柯无醉只当他说的是胸口的胸，还以为撞见了杀人抛尸的案子，搞不好还被剁碎了。
他正想叫墨涵下去看看，一回头就见着他那小跟班一脸惊惧得望着他，握着刀柄的手不住发抖。
柯无醉揉揉太阳穴，心说算了，省得给墨涵吓出个好歹来。
他放下小精怪，翻身跳进水中，手臂正要划动，却触到滑滑腻腻的一大片。
柯无醉知道，他定然是碰到小精怪说的那什么东西了。只是横死之人往往怨气冲天，他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也算是经验丰富了，怎么半点异常都没有察觉？
柯无醉一回头，正与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对上。再一看，面色苍白的青年僵直着身子站在河水里，水没到了他的胸腹。一只污泥状的鬼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头顶，咧着尖尖的獠牙，正冲柯无醉笑着。
柯无醉一惊，手中的剑一抖，一把将鬼削到了河底。他又看了看呆呆站着的那人，寻思着这人被鬼抱了那么久，不知受了什么影响没，要怎么才能救回来。
就在这时，那人缓缓睁开眼睛。
柯无醉眉头一皱，心道僵尸跳出棺材前说不准也有这么个场景吧。
那双幽暗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犹如白玉的身子却直挺挺朝他砸过来。
柯无醉捏了个决，与那人对撞。法诀瞬间破碎，而那人毫无异样。
那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嘟囔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动身了？再让我睡会儿。早起简直要人命。”
柯无醉哭笑不得。
一抬手把这么块僵得像块墓碑的男子横抱而起，柯无醉上了岸。
小精怪第一个跳过来，指着这人道：“凶，他是凶。”
柯无醉看了看小精怪，联想到此前一众被他打得屁滚尿流的鬼怪哭着喊他大凶，便知道这小孩儿似的精怪不是方才那只鬼的对手。倒是他一时想差了。
柯无醉有看了看怀中男子。这人看起来只是被鬼纠缠了会儿，阳气有点亏损，睡一觉就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柯无醉没规矩惯了，此刻也不顾忌是在大路上。他随手把人往桥上一放，对小精怪道：“他睡会儿就好了，你帮我看着点。”
小精怪脸都皱成了一团：“他是凶。”
柯无醉提剑上马：“凶被本少侠砍了。”
小精怪看着两人绝尘而去，目瞪口呆。唉，这年头，人族越来越不实诚了。这么大只妖怪还在这里躺着呢，怎么就说砍了呢？
冷不丁那人坐起身子，打着哈欠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骂道：“这没良心的，抱了就跑，可气死我了！”
小精怪缩成一团发着抖，生怕这位大佬心情不好拿他出气。
不想大佬两眼一闭，上半身往地上一砸，又沉沉睡了过去。
小精怪看着躺自己本体上睡得正熟的凶，欲哭无泪。左思右想，躲到了桥下的孔洞里避难。
这人瞌睡大起来简直堪称可怕。即便是在又冷又硬的石桥上，一觉也能睡到天黑。
待到天上的星子一颗颗亮起，他才爬起来抻了个懒腰。
他朝和河底下招招手，吓得小精怪往后拼命一缩，差点掉下桥洞。
河水粼粼，看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男子自语道：“这下麻烦了。”便下了桥，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精怪总觉得他下桥时对自己笑了一下，神色里并无妖族常有的凶戾。
小娃娃挠挠脑袋，这个凶好像不怎么凶啊。
同一时刻，大宅前，柯无醉心情很不好。
他枯坐许久，传闻中买下大宅的那位御灵师一直都没来。
听着墙里边鬼怪的尖啸，柯无醉心痒痒得想挠墙，偏偏强闯别人府邸，是他一个有责任有底线的少侠做不出来的，因此只能坐在大门前暗暗把那白天不出门晚上不收鬼的懒鬼御灵师吐槽了个千百遍。
夜渐渐深了，天上闪闪的星辰慢慢熄灭，接着哗哗的声响不绝于耳。
下雨了。
柯无醉和墨涵躲在屋檐下，心情越发不是那么美妙。
大雨冲灭了火堆，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墨涵吓得不轻，一手握刀，一手提着下午没吃完的烧鸡，不安道：“少庄主，鬼在院子里呢，这外面应该不会有鬼吧？”
方才说完，一缕苍白色火焰就从影壁后边飘飘悠悠绕了出来。
墨涵大叫一声，一时失了方寸，抡起烧鸡的腿就要冲上去打鬼。
还是柯无醉按住他的肩膀道：“你清醒一点，这可不是什么鬼。”
墨涵嘴唇哆嗦着，手里边的烧鸡指着那团苍白的火，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跟着火焰走过来的人颇为感激地接过了他手上的烧鸡，往地上一坐，一边吃一边道：“多谢二位款待，敢问无醉公子可在这里？”
柯无醉道：“我便是。”
那人激动得哎呦一声一拍大腿，道：“那太巧了，有个像馒头一样白的人叫我给无醉公子带几句话。他说你要是想去找他，只要有胆就去天央阁阁楼上。他随时恭候。”
柯无醉看了眼来人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道：“你可知叫你来的人是个御灵师？”
“知道，当时我在河边摸鱼，不知怎的被一个被鬼缠上了，还是御灵师大人给我解的困。”那人大嚼特嚼，“诶呦，你们不知道，御灵师大人那是真的白，我看着就想，这要是个馒头就好了。”
柯无醉：“……”
墨涵：“……”
墨涵道：“敢问您老饿了多久？”
“诶，这话怎么说的？我们要饭的什么时候吃饱过？”
哦，难怪。
作者有话要说：
房子精：嘤嘤嘤，竟然把我扔到地上就不管了QAQ不开心。
柯无醉：作者，换攻。
房子精：没良心QAQ
第3章 骗鬼
天央阁原本是一家酒楼，菜品精美，生意火爆。当初天央阁极盛之时，有两个地方的包间要价最高。
一是天央阁后的园林，舞榭歌台，曲水流觞，清雅幽静。一是天央阁的阁楼，倚山而建，极目远眺，能将大半个河阳郡的主城收入眼中。
以前柯无醉宴请好友，也喜欢到天央阁定上一桌宴席，一群人喝得酣醉。那时他都还不曾发觉什么不对劲的气息。
哪知今年年后街头巷尾，就有流言道这酒楼的肉食来路不正，材料用的是有猫那么大的老鼠。普通的老鼠怎么会有那么大呢？接着又有流言，说这些老鼠来路不正，压根不是普通人家墙角底下臭水沟里的那种平凡货色，而是专用人血人肉饲养出来的。
传着这等流言的人往往一个月挣的钱都不够在天央阁吃一顿，贵人商贾们笑笑便罢了，该摆宴还来这里摆，压根没有当回事。
然而这地方旺盛的人气并没能压得住接下来发生的怪事。短短十天内，便有十五名伙计在端菜时昏倒在地，无论是喂水还是掐人中都不能把他们唤醒，最后还是一名路过此地的神婆给他们一人泼了一碗黑狗血才使得他们醒来。一问，这些伙计在晕倒时都看到了遮天盖地的黑雾在阁内弥漫，有一些黑雾搭在他们身上，像绳子一样将他们紧紧绑着，让他们挣脱不得。
出了这样的事情，天央阁怎么开得下去？很快便关门大吉，又转手卖给了传说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御灵师。
按说以柯无醉姓格，定然在第一个人出事时就会出手。倒不一定是把宅子买下来，而是拔刀相助，帮忙这酒楼清点，把可疑的地方揪出来。
不巧他那段日子赴了朋友的约外出游荡江湖，出河阳郡去了，才让御灵师捡了漏。
只是这一次归那个御灵师了，总不能次次机会都归他吧？江湖人仗义，类似的事情通常抢了个三四次差不多就该收手了，偏偏这御灵师不混武林不懂规矩。
柯无醉觉得，是时候跟御灵师普及普及常识了。
从鬼宅回去后，他处理了些山庄里的杂务，倒头从中午睡到傍晚，这才起来换了夜行衣一路飞檐走壁去了天央阁。
太阳已经落下山头，苍白的天际下，万物的剪影都融为一团浓浓的黑。天空即将被星夜接管。
柯无醉俯在墙头，遥遥望着庭院中黑到几乎看不清楚的阁楼。他决定再等等。
夜色越发深沉，逐步爬满天空。
柯无醉脚步一动，正欲发力，眸子中光华一闪，又俯下身将眼前的盛况看了个究竟。
他一路打拼到成名，住过的鬼宅遍布河阳郡全境，收服的鬼怪能填一个峡谷，算得上经历丰富了。而即便背负着如此之多的经历，他也不得不为眼前的景象感到震撼。
地面上的草木被不知名的力量搬开，一只只鬼从地下钻出来，有的半透明，也有的浑身漆黑，有的如猫犬，也有的像人。
柯无醉屏住呼吸，十指紧紧扣着墙沿，像是发现大宝藏一样，眼睛闪闪发亮。
他生于武学世家，脑海里却有一套天赐的御灵法术。法术自记事起就跟他相伴，与他的契合程度甚至超过了让他老爹为之骄傲的武学。
即便他近两年来斩妖除魔，名声是闯下来了，可他总觉得还缺少些什么。
此情此景之下，他总算明白他缺的是什么了。柯无醉热切地舔舔嘴唇，目光炽热得能够把鬼魂们烤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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