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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再迟钝的妖族也看出了情况不对。

 

当即便有妖将起身，放开气势朝柯无醉走去。

 

房子敬放下酒杯，方才因为酒意有些迷蒙的眼睛此刻清亮得像是映着月光的潭水。

 

他手一挥，银白的光刃飞出，将地上划出一条深沟。他歪斜在桌上，嘴角勾起，眼里却没有半丝笑意：“诸位，什么时候排位低微的妖将能在宴席上越过上位妖将的位置了？莫非我不在的这几百年，妖族的规矩废了不成。”

 

众妖将被光刃上的威压吓得夹着尾巴瑟瑟发抖，拼命朝离房子敬最近的二将三将挤眉弄眼。却只看到二将三将正襟危坐，眼睛一刻都没偏离过依然在大殿中央跳舞的七十三，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的事。

 

再一看妖王，正吩咐着他身边那个近日盛宠着的少年给柯无醉添茶。

 

这就很尴尬了。众妖将坐回座位，当做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看着大殿中央载歌载舞的一群精怪，目不斜视。

 

众多妖将，自然也有不曾出手的。白面人就是其中之一。坐在他身边的妖将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一百三十八，你倒是沉得住气。”

 

白面人轻轻叹了口气，道：“一将归来那日，我一直期待着二将与三将联手来一场大的，最后倒是我的希望落空了。”

 

他身旁的妖将大吃一惊：“二将跟三将没出手？不是说最不服气的就是二和三吗？这可不妙了，要是一将回归妖族，与妖王联手，我们如何能够挡得住。”

 

白面人摸了摸面具，小声道：“这就是上面要考虑的事情了。”

 

茶水倒入乌黑的杯中，溅起雪白的浮沫。

 

待到小少年将茶壶拿开，重新退到妖王身后，柯无醉端起茶杯晃了晃，道：“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的妖族。”

 

刚刚妖将们一进一退之间，妖王便告诉他，他虽天资不错，却缺了点教导。靠自己摸索终究太辛苦，倒不如在妖族住上一段时间，由七十三教他御灵之术的一些常识。

 

妖王也笑道：“见到你之前，我也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般的御灵师。”

 

“我算什么御灵师？”柯无醉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妖王抬起手。七十三如蒙大赦，刀擦着地面斜斜扫过，背到背后，单膝跪下：“七十三幸不辱命。”

 

一众还未成为妖族的精怪个个面色青铁，舌头下边明显压了一堆话要好好跟妖王控诉一番。奈何中了七十三的法术，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朝七十三飚眼刀子过过瘾。

 

妖王只当没看见，随口道：“七十三上前来，解了这些小精怪的法术，让它们回去吧。”

 

七十三领命，大刀挥出一条弧线，精怪们顿时踪影全无。

 

他站直身体紧盯着妖王，生怕这位又要给他下达什么能逼死妖的命令。

 

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妖王道：“柯酲，你看他这一手如何？”

 

“手法不错，颇有可圈可点之处。不知这一招叫什么？”

 

妖王笑道：“你想学的法术，日后都可以请教七十三，不如让他亲自告诉你。”

 

七十三猛然一僵，心中哀嚎，这人可是柯酲，他怎么好意思教导？不是班门弄斧吗？无奈他地位太低，这种场合之下只能直勾勾盯着柯无醉，期盼他能够推辞掉。

 

只是事与愿违，柯无醉拱手道：“妖王盛情难却，柯某心领了。这位妖将，多有叨扰。”

 

七十三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还望柯……柯少侠不要嫌弃我学艺不精。”

 

就算要嫌弃也请温和一点！毕竟他只是个小角色。七十三如是想。

 

柯无醉又是一番客气。

 

待到日上中天，宴席才散了。

 

柯无醉揉着一肚子茶水果子，朝房子敬道：“你们妖族也太热情了，摆这么大的宴席载歌载舞不说，妖王还请人教我御灵之术。”

 

他凑道房子敬耳边嘀咕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你们到底图个什么，说出来也好让我有准备。”

 

“我不是妖族。”房子敬淡笑道。

 

“行行行，御灵师大人，求求你告诉我妖族准备对我做什么吧。看今天宴会上的菜肴，红烧和油炸都不可能，我心里没底呀。”柯无醉做怪相。

 

房子敬将他的脸揉回正常，才道：“你前世做了一件惊吓到妖王的事，他这是在表现对你的仰慕之情，现在可以安心了吧。”

 

“你说是，那便是吧。”柯无醉懒懒散散倚着树道，“我前世是什么人？天下第一吗？不光勾到了妖族一将，现在看来，啧啧，就连妖王都在我的手掌心里。”

 

房子敬看了他半晌，眼神中的省略号凝实得快砸在他身上。

 

“天色尚早，想要做梦得再等等。”

 

主峰之上，一群小精怪将座椅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退了下去。而七十三依旧跪在王座之前，不敢说一句话。

 

妖王朝他身后的小少年道：“你先下去吧。”

 

少年扁了扁嘴，也跟着退下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大殿，转眼之间寂静无声。

 

妖王敲了敲王座的扶手，道：“对柯酲，你有什么看法？”

 

七十三迟疑片刻：“属下只觉得最强御灵师的威压扑面而来，不敢细看。”

 

一道白光闪过，七十三将被拍成了七十三饼。

 

妖王道：“心虚。他魂魄有伤，如今连前世的半成功力都没有，便是叫一名百名开外的妖将前去挑战，他恐怕也无力应对。在七十三面前，谈何威压？”

 

七十三蹦起来，又跪下：“这这这……”

 

“他法力弱，你就想办法让他变强。”妖王靠在靠背上，仰起头，不再看七十三，“御灵师世家那边，单靠一将似乎不怎么能让妖安心。”

 

七十三脸皱成一团，只能应是。

 

“当年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吧。”

 

 

 

第43章 御灵师

从妖王大殿上出来，七十三依旧晕乎乎的，哪怕时过境迁，他也依旧不敢面对那个少年。

 

他靠在台阶边的石墙上休息了片刻。正值中午，阳光将黑色的墙照得滚烫，七十三却感受不到温暖。他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阴沉沉的日子。

 

那一天他刚刚通过御灵师的测试，领了任务欢天喜地往外面走。他依然记得，当时的任务地点在东边的郊外，走小门会比较近一些。就因为这一个任务，他遇见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忆的场景。

 

走到半路时，他听到了吱呀吱呀的响声，那种声音像是有人踏上年久失修的木楼梯发出的声音。然而御灵师家族之中所有的屋子都是不久前翻新过的，不可能存在那样的屋子。

 

接着他就看到无数早已取得御灵师身份的前辈朝一个方向赶去，他连忙跟上去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那个人越狱了。”前辈加快了脚步，只消片刻就将他远远甩到了身后。

 

七十三也曾是个好奇心很旺盛的少年，他一边赶路一边托着下巴，思来想去如今关在牢房里的也只有一个人。但那个人是柯家著名的反面教材，哪怕之前人不在这边，也是常常被家主当做又废物又懒散的典型来举例，怎么可能从遍布阵法符文的牢房之中逃出来？

 

还没想出结果，他的眼睛就看到了真相。

 

跑过几根房梁，他远远看见地牢前的空地上，一个头发蓬乱浑身脏污的人塌着嘴，满脸都是泪痕，却发出了大笑的声音。那些早就取得御灵师身份的前辈手中法术密集如雨，却被他随手挡住。

 

忽然间，七十三看到了他的左眼，脚下一软，跌坐在瓦片上。

 

那是怎样的眼睛啊！碧绿的光芒遮蔽了瞳孔与眼白，一开一合之间尽显妖异。光芒流转，过了好久七十三才发觉他眼中有一片莹光闪闪的梧桐叶。

 

正是柯家的家徽。

 

就这么刹那的功夫，那些前辈们全都倒下了，鲜血淌满了那人脚下的土地，颓废瘦弱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凶残暴戾的妖邪。

 

那人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七十三浑身都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却见那人停了下来，从树丛之中拖出了一个缩成一团的人，手上光芒一闪，将那人爆成一团血雾。

 

七十三察觉道手摸上了瓦片的缝隙，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在四肢着地后退着。他连忙起身，往来处飞奔而去。

 

家主曾说，那个叫做柯酲的孩子最是不洁，侮辱了御灵师家族，身上长不出家徽。家主曾说，那个叫做柯酲的孩子最是自大，不过是抓过几次普普通通的小妖怪，就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御灵师，把柯家的脸都丢尽了。家主曾说，那个叫做柯酲的孩子不听劝告，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套妖邪功法，自己练不说，还想荼毒全族。

 

但家主从未说过被一连串奇奇怪怪的罪名关进地牢的柯酲强大如斯，是整个家族都要为之退避的御灵师。

 

或许，他出手之前没人知道吧。

 

忽然，七十三感到自己脖子一紧，整个人被掐着喉咙提了起来。

 

他哆嗦着回过头，却见逞凶作恶的人眼前却没有半缕杀气，他脸色蜡黄，憔悴不已，眸子失了光，空荡荡的，好像不管再有什么天大的事发生，他都不会有兴趣。

 

七十三闭上眼睛，短短的一生从眼前滑过：幼时与父母兄弟一同在小院子里纳凉玩耍，学龄到时被送往本家和一群有血缘关系的同龄人一同学习法术，少年时与其他家族的人比斗，伙伴们给他加油的声音直冲天际，再到如今通过测试的意气风发。他渐渐放松下来，觉得就此死去，此生也无憾了。

 

那只捏住他脖子的手却没有收紧，想象中的痛楚也没有传来。

 

却听那人道：“我从未见过你，没有理由杀你。你身上也没有其他御灵师有的血味，说明你是个好人，你走吧。”

 

说着，竟然把手收了回去。

 

那人转过身，大笑几声，迈开脚步，一边走一边唱：“故友访，幸未忘，何人眸中殄桀狂，一夜拂飏，零落清怅。银蟾凉，银蟾凉，引吭亢，大梦无涯行有疆，白驹作觞，醉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