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我们天天住河上,还经常去对面的七星楼吃饭,听那些人说得绘声绘声。”周云轩笑着道,“他们说,兴许是哪户官太太养的小白脸儿,被人给害了。”
“不是说泡了十来天,怎么看得出来是小白脸?”周小生也不禁发问。
“那几个打渔的说的,我又没亲见瞧见,我哪儿知道!”周云轩说道。
“眼下,警署跟我问起箱子的事,因为我们家用的一向是同款箱子……”陆一鸣故作为难状,道,“我怕,河里捞起来的……该不会真是我那口吧?我也去瞧了,看起来跟我家那款一模一样。”
“不会!”周云轩斩钉截铁,“你送那些药材用的那口箱子我们是原样送上的货舱,连块贴铜都没动过,怎么会是河里那口?这类箱子多的是,指不定谁弄的呢。”
“嗯。”周小生点头,“你的东西,我们保管护得妥妥贴贴,我们戏苑的黑衣奴,一向本分得很,绝不会乱动手脚。”
“再说,箱子早送到了地儿。骗你是小狗。”周云轩笃定地道。
话说到这份上,看来再套也套不出什么来了。
“哦,”陆一鸣作出松了口气的欣喜状,“那我就放心了,白吓我一大跳,有劳你们了。”
“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周小生笑得春风满面。
听到这句,陆一鸣喝茶的动作顿了下。
踌躇了小半会儿,终于忍不住问起:“我祖父……当年究竟是怎么离开的周家,想必不是什么灾荒吧?”顿了下补道,“因为他从未跟我提过,现在看来,连姓都改了,我作为小辈,始终有些不解。”
不知为何,他心里笃定地认定周小生必定是知晓内情的。
周小生笑意微敛,似乎闪过一丝尴尬。
但很快他重新笑起来:“此事说来话长,不是我不想说,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过两天,我亲自登门拜访,跟你好好把旧事捋一捋吧。”
陆一鸣略有些失望,也只能笑笑:“好,随时恭候堂兄你大驾光临。”
-
陆一鸣一走,周小生和周云轩站在甲板上看着他的身影没入芦草后的小径,不由面面相觑。
“表哥,你真打算告诉他?”周云轩问道。
周小生一派云淡风轻:“时候到了,自然可以说。”
“当年周若鲲那个叛徒偷走了那个匣子,还私自放走了地牢里的那个鬼东西,早被族里除了籍下了毒咒……这些你也要跟他讲?”周云轩瞟他一眼,问道,“这些要讲了……这不好吧?”
“讲。”周小生淡淡地道,“有什么讲不得的?”
他脸上缓缓浮上一抹神秘的笑意:“反正,他也没几天好活头了,让他走得明明白白的吧。”
旁边,几个黑衣奴正弯腰清走客人用过的茶具和茶点。
周小生瞟了他们一眼,忽然温声唤道:“轻尘,东西收拾好,你便去把吴先生请来吧。”
轻尘垂首,恭恭敬敬地道:“是,主人。”
-
陆一鸣回铺子里处理完事情,天色也晚了。
今天铺子里没什么事,金叵罗上午来过下午就不再来了。
现在估计又在哪棵树上坐着。
陆一鸣独自慢慢朝家里走回去。
一边走着,思绪一边随着火烧云飘到了天边。
想到刚才周小生和周云轩说的话,观察他们的神情,不像是说谎。
难道这事,真的不是他们做的手脚?
一股强烈的倦怠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路过那个荒废了的土地庙的时候,陆一鸣忍不住又停了下来,望着它发呆。
镇上的人们,另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新建了一座土地庙,所以这座就自然而然废弃了,里面的神像都没了,不知是被虔诚的信徒偷走的,还是被人丢弃了。
望着空荡荡的小庙,陆一鸣耳边又想起了小时候和阿汀他们一起唱过的童谣。
“新娘子,穿花衣,穿过弄堂嫁新郎。
新郎倌,大花帽,穿过弄堂见新娘,掀起盖头笑哈哈。”
这首童谣并不压韵,也不知是哪里传来的,让他们念了好久。
那时候,陆一鸣还有些奇怪:新娘子,难道不是穿着大红嫁衣,为什么穿花衣呢?
那时候,一堆人经常拥着陆一鸣和柳汀在这里过家家,他们两个演新郎倌和新娘子拜天地,其它人演宾客作喝酒状。
那些人里,有陈谨之,还有……孟林生。
眼前浮起孟林生笑兮兮的样子,陆一鸣胸口猛地抽畜了一下。
他抿起嘴,转头快步走回了家。
金叵罗还没回来,家里空荡荡的。
在家里坐了会儿,陆一鸣才想起来陈姐不在家,没有人做饭。
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吃一顿好的,但却因为困顿,窝在床榻上睡了一觉。
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孟林生给他捉来一只蛐蛐。
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场景,只是寻常的画面。
醒来后,陆一鸣胸口却憋得慌,活像被什么堵住了。
似乎睡过了头,天已经全黑了。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肚子饿得咕咕响,陆一鸣摸来打火机点亮了床头灯。
他望着跳耀的火苗,有些怀念在英国上学时租的房子里的那些电灯,光线稳定,不晃眼。
新时代的科技多么便捷。
其实国内很多大城市也早有了电灯,只是这里小地方,没有电线,电灯也就无从谈起。
轻叹口气。
陆一鸣视线锁定在书架上的一只银豹子头上。
那只豹子头是一个开关,通往地窖的开关。
自从把阿金放出来,陆一鸣已经许久没有下去过了。
心中一动,陆一鸣拧开了那只银豹子头。
书架轰的一声往两边退开,出现了一块空地。
陆一鸣用手拍了拍地砖上的厚灰,拽开那块地砖,掀开通往地窖的小门。
乌黑幽长的石阶通道在昏暗的灯光中有如一张巨大的嘴,像要随时要将他吞咽入腹中。
陆一鸣熟门熟路地走下去,将通道壁上的烛台一个一个渐次点亮。
直到整条蜿蜒的石阶灯火通明,他也走到了地窖底部。
地板上还铺着一张熊皮地毯,那是之前给阿金睡的地方。
陆一鸣将地窖壁上的烛台逐一点亮,让地窖也灯火通明起来。
环顾,这里很大,顶得上地面上的五六间厢房。
只是空荡荡的,有些无趣。
记得父亲以前跟他说过,万一遇上什么祸事,比如灾荒,打仗,都可以躲进这里面来。
陆一鸣有些不以为然。
若是真遇上灾荒或战事,这里能躲得了几天?
他想,这个地窖,想必就是祖父建的。
祖父在这小镇上,算个人物。
他这一生,总被镇上的人们津津乐道。
衬得陆一鸣这个不肖子孙的名头倒是越来越响了。
想起今天周小生脸上那抹尴尬,陆一鸣暗暗有些忐忑。
祖父不是个寻常人,他是知道的。
大约七八岁的时候,他亲眼看到老态龙钟的祖父变成了一条狗。
那天陆一鸣爬在树上,假装自己是一条虫子被树叶遮住,不小心睡着了。
就在那里,他醒来时,看到祖父拄着拐走近这棵树,吓得他屏住呼吸,生怕被发现上树要被打屁股。
祖父走到半路,忽然身体抽畜着倒下。
陆一鸣正想跳下树扶起,倒在地上的祖父已经不见了。
衣服堆里,只剩一条狗。
通体锻子般的黑毛,身材矫健。
它从地上蹬了蹬腿,撒开四腿跑得比马还快,转眼不见了踪影。
只留下还躲在树上的陆一鸣目瞪口呆。
他一直守在树上,看那条狗还会不会回来拿衣服。
结果一直等到天黑,那条狗也没有再出现过。
等他回到家,祖父正拄着拐杖对父亲训话。
那是头一次,他不敢走近祖父。
这件事,陆一鸣从来没跟别人说起过,包括父亲和母亲。
是不是做了个奇怪的梦?但陆一鸣又分明知道不是梦。
他不知道两天后他将会从周小生嘴里听到什么。
难不成祖父是条狗……精?!
那他……岂不是……?
咳咳咳。
过两天,是真的整整两天,或者只是一个虚数?
-
金叵罗回到家,见他家陆少爷又像白天一样坐在院子前的门槛上,头微微仰起,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缓缓走近,站在陆少爷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想,至少在这一瞬间,自己占据了陆少爷整个视野。
月亮蓦地灭了。
发着呆的陆一鸣吓了一跳,看到正俯下身来的金叵罗,这才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 ,喃喃道:“我饿了。”
金叵罗背着光,但陆一鸣却清楚地知道他肯定已经咧开了嘴。
因为他的两颗虎牙在黑暗中闪动着微光。
金叵罗磁姓的声音低低响起:“像白天那样吃我,还是吃饭?”
第116章 心弦
“吃我, 还是吃饭?”
陆一鸣听到金叵罗这一句话,不由暗挑了下眉毛。
冷冷地道了声:“拿来。”
“拿什么?”金叵罗低头望着他, 问。
陆一鸣二话不说,直接拿起他的右手, 送到嘴边对着手背卯足了劲儿就是一口。
牙齿咬到那层皮肉时发出了“咯”的一声轻响, 嘴里尝到一股药草的苦味。
陆一鸣“呸呸呸”地啐了几口, 皱眉擦着嘴嫌弃地道:“你弄完药没洗手?”
瞟了眼那只手背, 上面只留有两道牙印子。
居然还咬不开?
金叵罗把手抽回来抚了抚被手背上的白色牙印子,不但没有恼愠,反而勾起嘴角笑道:“好吃么。”
不等陆一鸣回答,他已经俯下身来, 捧起陆一鸣的脸,抵着他的鼻子, 嘴唇凑近到只有一张纸的距离, 将要贴上却又全然没有贴上, 低低地道:“不如再多吃点儿吧?”
仿佛受到了蛊惑, 陆一鸣一瞬间竟产生一股冲动想要把他的嘴唇咬一口尝尝。
随即, 陆一鸣为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不由抿紧了嘴唇,眼角越过金叵罗的鬓角飘向后面的屋檐。
其实,这双唇瓣是什么味道他早就晓得了。
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
尤其中午的时候还被迫品尝过一番。
其实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但厮磨的时间长了,就会开始从舌尖泛起奇怪的清甜, 那是一股淡淡的, 像是松针或桦叶香气的味道, 让人忍不住猜他是不是在树上呆久了,连血脉里都挟带了这股气味。
陆一鸣想起了吃饭——起初明明觉得米饭没有味道,但细细品味后,就有股稻香清甜。
金叵罗继续用那低磁而动听的嗓音耐心地蛊惑:“看着我。”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