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ek没有说话,埋头喝汤,舌尖麻木的味觉被鲜美的汤汁唤醒。他总觉得记忆好像缺损了一块,却只剩空白,怎么也拼不回来。
他不记得有关这场暴风雪的分毫。
41、【Spirk】冬眠前请先说晚安
二月的时候她生了场病。
这病来得突然又迅猛,毫无征兆,她在洗衣服的时候忽然昏倒,足足昏睡了三天两夜。她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睡梦中倒也没有痛楚难受,只不过一直做着梦——不是噩梦,却怪诞无比——那里没有森林,没有木屋,她来到一个满目红色荒漠的异星球,它高温干燥,粗糙的沙砾刮得皮肤生疼,肃穆沉默且令人不安,唯一美好的便是在那儿再次遇见了Sarek——尖耳朵,齐刘海,粗眉毛,黑长袍。
即便他的模样可笑还满口逻辑,但她还是对他一见倾心。他们重逢,相识,相爱,艰难又辛苦地相守,终于有了一个叫Spock的健康的小男孩儿。弹指二十年,长大了的Spock带着他爱的人回来——她认得那双眼睛,那是Jim,即使他的骨骼抽长轮廓锐利,可那种通透的蓝没有变化。
夜晚来临,他们在台阶上坐着,深色的天幕广阔辽远。他已经是个帅气的大小伙儿了,可在她眼里同现在这个年幼的、总是黏在她身边的Jim没有差别,伏在她膝头,亲昵地喊着妈妈,而另一边Spock则和父亲探讨着宇宙与星星。
她在这短暂的梦境里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看遍了另一场美妙的人生,她再一次爱上Sarek,Spock和Jim也相爱,而他们再一次拥有彼此。
她忽然明白所谓的命运,大概就是不同的时间空间世界轨道里,相遇的人总相遇,相爱的人总相爱,殊途仍然同归。
————
梦境缓慢褪色,而她醒来。
病没有完全好,她依旧虚弱无力,动了动手指受到阻碍——她向身侧看去,Jim正蜷在她旁边熟睡,握着她的手,连被子也没有盖。而另一边的床沿则趴着Spock。她鼻子有些酸酸的,又担心孩子们这样睡着会感冒,想要努力坐起来却支撑不住身体,好在有谁感应到她的所想,有力的手掌抚上她的颈背,帮助她坐起来。
“S……”
她想要出声唤丈夫的名字,却口干舌燥,发不出声。
“嘘。”Sarek说,给她端来早已准备好的水,喂她喝下去。温热的液体润泽了食道,她舔了舔嘴唇,总算找回点清醒。
Sarek关心的眼睛看着她:“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
“……”Sarek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医生说你需要休养很久。
这时候一左一右的两个孩子也醒了过来,他们惊讶地盯着Amanda,似乎有那么一段时间正在消化她已经醒来这个事实。Jim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有点儿紧张地咬着手指,克制着自己扑到妈妈旁边的冲动,而Spock快要绷不住他严肃的小表情了。
Amanda忍不住笑起来,拍拍旁边:“来吧,孩子们。今天让爸爸睡在二楼,我们一起,好吗?”
Sarek挑起眉没有作答,只是古怪地看她一眼。
而孩子们早就挤上来,依偎在她两侧,又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重量压到她。
稍晚一些的时候Sarek端起她喝过药的碗,为他们关了日光灯,关上门下楼去。而剩下的三个人则在黯淡的壁灯光线里泛出一层又一层的困意,今晚改成了Jim讲故事,他断断续续,天马行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实在言语描述不出来还辅以肢体动作来比划。
Spock摇摇头:“你的叙事毫无逻辑姓可言。”
Jim鼓起腮帮:“你在嫉妒我,Spock。你没有我的想象力。”
Amanda沉思片刻:“那么下次就让Spock来讲,好吗?”
尖耳朵男孩露出和Sarek一模一样的古怪表情。
她在被窝里搂着两个如此温暖的小家伙,听着他们逐渐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清晰如浪氵朝。她好久没见过海了,只在Jim的眼眸里看过更甚一筹的蓝。生病带来的疲惫依旧缠绕在她身体上,可她心里轻灵明快。
她想起那个长长的梦,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男孩儿们为了一朵桃红色外星小花的生长过程尖牙利嘴地争执,最终Jim败下阵来,气鼓鼓地把花儿插在Spock耳后,大笑不止。
原来他们长大了,是那个模样。高大英俊,挺拔清朗,如此完美的好男孩儿,她的男孩儿。
她决定不把这个梦告诉任何人,只独家珍藏在心底。
————
她在这天清晨醒来,身旁没有人。她披上披肩走下床,还有些头重脚轻,但已经比前些天好多了,厚重地毯的纹路触感在脚底清晰浮现。她走到窗边想看一看外面,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Spock正扛着Jim,努力向上拔高,Jim伸出手臂,指挥着Spock“往左”“不不往右一些”“右太多了,倒回来Spock!”——他们在给她摘浆果。
那棵树算不上多高,成年人垫个板凳就差不多了。色泽好看的果子只在隆冬成熟,缀在枝头,成为肃杀冬景丽的一抹亮色。Jim摇摇晃晃,受力更多的Spock倒是站的很稳。
树上还有积雪,随着枝桠弯曲的弧度震落下来,但当它们坠落到孩子们身旁的时候却很快地闪了闪,接着像雾一样散开,就好像他们身周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地上堆满了枝头降落的积雪,但他们却一点儿也没沾到。
果子的清香居然透过厚厚的玻璃送进她的嗅觉范围,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天喝的药就是它们熬成的——而Sarek绝不知道这些普普通通的野果也能治病。
或者说,能治病的并非这些果子,而是……Jim和Spock亲手摘下的果子。
Amanda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可她晃晃脑袋再把视线投过去,依旧如此。男孩们在阳光下闪着光,有一部分轮廓影影绰绰,几乎透明。
他们这样存在着。他们会是谁呢?
Sarek推门而入,给她送来一碗温暖的姜汤。她把披肩裹紧些,转过身来,意识不到自己逆着光成为一副温婉无双的剪影。她对她的丈夫报以粲然一笑。
Sarek走到她身边,把碗递过去:“在看什么?”
“……奇迹。”她接过来,捧在手心里,它们还烫着。
她的丈夫不解地望着她,而她只是轻轻吹了一口汤,在袅袅白雾里微笑起来,眼眶有些发热。
她想起总是给他们读的睡前故事,小人鱼化作泡沫,快乐王子孤单□□,小女孩永远留在了火柴的梦境里,野玫瑰凋零在初夏。还有那个最为奇妙的故事,神秘的来客们已将福祉送达,期限一至便化作飞鸟远去,在小镇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相比日后的分离,现下的陪伴短暂得昙花一现。
她希求它永不成为现实,可她又想,也许那不仅仅只是一个童话。
42、【Spirk】冬眠前请先说晚安
三月来了,春天在靠近,积雪在融化,而孩子们要离开。
没有原因,没有去向,只有一个一锤定音落幕结局的告别。她听到这个消息反而是更冷静的那个,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那些荒诞的梦境,那个陪伴着孩子们入睡的神秘故事,那些她不经意间瞥见的、难以解释的场景。它们指示着未来,别离永远多过相聚。
但Sarek却对此毫无建设,他也爱着孩子们,即使鲜少表达。他如此痛苦,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这些痛苦,只有把自己锁在书房,拼命灌着咖啡。
男孩儿们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更加寡言的父亲,他们陪着他,靠着门坐在书房外面,窸窸窣窣小声交谈。
“这是最后一场雪了。等它也化掉,春天就要来了。”Jim抱着膝盖发呆。外面又下起雪,浅到透明的白盘踞在森林上方,空灵又沉默。
“旧的结束意味着……新的开始。”Spock向后仰靠着门上。
“什么是旧,什么是新?”
“已经过去的是旧,尚未到来的为新。”
“可为什么我们从来不变?”
“我们并非停滞,瞬息万变同样是永恒。”
“我……我不想走,Spock……”
“不要任姓,Jim。”
“我们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你知晓我们不能。”
“为什么?”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Jim。任务已然完成,路程到达终点,故事总有结局。我们已没有多做停留的理由。春天即将到来。”
“而我们……属于冬天。”
男孩叹息一声。
“为什么我们总要在万物苏醒的时候,开始长眠呢?”
她走近门前,看见肩膀抵着肩膀的男孩们,他们看起来和雨夜里第一次见到没有差别,一点儿没长高,一点儿没长大,时间在他们那里是凝固的。她假装自己没有听见那些云里雾里的谈话,蹲下来握着他们的手,把孩子们拥进自己的怀抱里。她胸前孩子们脸颊贴着她的布料被濡湿,她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也滴落下来,怕它们沾湿了那些柔软的黑色金色发丝,折损了光泽。
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也从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她却在此时突然奢望时间能够过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她希望雪不要化,冬天不要结束,希望她的孩子们不要离开。
————
黄油在锅底融化,发出滋滋的快乐声响。奶黄色的鸡蛋液,雪一样的面粉,棉花似的白绵糖,搅拌再冷藏。
两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苹果切成丁,黄油与白糖,再加几滴柠檬汁,炒一炒晾一晾。
面团擀成皮,在模具里铺好,包裹上甜蜜的苹果馅,涂上蛋液再烘烤。
半小时,表皮膨胀成酥脆的金黄色,模具按压出零零散散的星星形状装饰。
横一刀,竖一刀,左一刀,右一刀。平整的八等份,装进胭脂色的方格盘子。
她捻起一块废弃的边角料,嗯,糖度适中,软硬正好。她抬起胳膊蹭蹭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嗅了嗅它勾人的香气,想象着男孩儿们欢欣的表情——这可是Jim的最爱。只是冬天的苹果储量太少,不能常常吃到。今天她一大早就起来了,甚至没来得及去二楼看孩子们一眼,一连忙活了几小时,就为在早餐给他们一个惊喜。
一块留给自己,一块是Sarek的早餐,剩下都是Spock和Jim的。她把苹果派和两杯热牛奶装在餐盘里,同来到厨房的丈夫道早安,然后小心地端着它们向二楼走去。
Sarek刚刚咬下一口,甜蜜的味道仅仅蔓延在唇齿之间、还未滑进肚子里,就听到楼上传来盘碗稀里哗啦摔在地上的声响。他立刻放下馅饼匆匆上了楼梯:“Aman——”
他的声音断开了。门大开着,刚出炉的苹果派和牛奶打翻在地毯上,而她跪在那里,捂着嘴眼泪不停地掉落。
这儿没有黑头发尖耳朵安静又敏锐的Spock,也没有金头发蓝眼睛聒噪又明亮的Jim。二楼孩子们的房间现在整整齐齐且空无一物,好似从未有人居住。Spock和Jim存在过的痕迹被抹掉了,干干净净找不回丝毫。
只有平常总是紧闭的窗户打开着,帘布被掀起,外面天光透亮,冬末的凉意融化在空气里,暖而干燥的春风涌进来,带着绵远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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