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常海域 作者:凉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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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敢耽搁,立刻从市局请来现场鉴证人员,测试房子里的鲁米诺反应。
但出人意料的是,除了这副耳机之外,现场并没有任何大面积残留的血液。
耳机被装入了证物袋,队长自言自语:“用这个耳机制服了两个人?这能砸晕人吗?”
雷迟耸耸肩,没有说话。王铮的电脑也被带走了,他站在青年的卧室中环顾四周,心情异乎寻常地沉重。半丧尸化人类在社会上的本来已经很糟糕的形象,必定会因为这件案子而遭到再一次毁灭姓打击。
离开王铮的家前往派出所途中小刘接了一个电话,转身告诉雷迟:“谢绍谦自驾到外地果然是为了弃尸。他那辆是五菱面包车,平时用来送货进货,也没人起疑。尸块就在行李箱里头,他们还往里面灌了一些水泥,确保行李箱入水之后会沉底。”
车上另一个同事困惑道:“这俩人还分尸?不怕被人闻到吗?胆子真他妈大。”
雷迟:“那几天都是暴风雨,少人出门,气味都被风和雨水冲散了。”
小刘欲言又止,吞吐半天才小声说:“其实不止分尸,为了不让尸体被找到后还能验出DNA,谢绍谦说王铮还把尸块给煮了。派出所那边的人正赶往谢绍谦的家,现场……应该挺那啥的。”
车内顿时一片沉默,良久,雷迟身边的同事才恶狠狠啐了一声:“我日,那可是他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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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迟抵达辖区派出所,所里不少人听闻这位危机办有名的年轻人是个狼人,走过路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雷迟已经习惯了这些目光,并不在意,直接跟着支队长往审讯室里走。
“谢绍谦供述得很快,基本上我们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支队长告诉雷迟,“雷组长,不好意思,你不能参与审讯,目前都得我们来做。”
小刘小声在旁发牢骚:“本来就该你们来做。”
雷迟瞥他一眼,他连忙噤声。“我明白。杨队,能帮我问个问题么?”雷迟说。
支队长:“你说。”
雷迟:“问一问那副耳机的事。”
支队长:“耳机?耳机怎么了?”
雷迟:“那耳机我总觉得有点儿熟悉,但一下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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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谢绍谦竹筒倒豆一般的供述速度相比,王铮一直保持沉默。
他被带回危机办之后一直闷不吭声,直到雷迟回来,和小刘进入审讯室。
王铮看了雷迟一眼,迅速低下头。他现在不需要伪装了,雷迟确认这应该是他的习惯姓动作,他害怕和别人对视。
半丧尸化人类在外貌上十分显眼:红色的眼球,皱皲的皮肤,发白的脸庞与头发,还有逐渐僵硬的关节。随着病毒的入侵和病况的恶化,半丧尸化人类的大脑会慢慢产生空洞,这会让他们逐年逐月丧失说话、行走和思考的能力,最后保留下来的只剩下原始的生存欲望:食物成为他们的唯一追求。
但现在控制丧尸病毒的药物种类很多,效果也非常好。只要严格遵照医生叮嘱去服药和复检,病症可以得到严格控制。在危机办内部设置的半丧尸化人类办事处、半丧尸化人类就业指导中心和国家博物馆里的半丧尸化人类分馆等单位里,不少和王铮一样的特殊人类也仍旧在正常工作。
雷迟看着正接受小刘询问的王铮,半晌都没有说话。
在刑侦科里也有三个半丧尸化人类,他们身处不同的工作岗位。或许是因为雷迟自己也是特殊人类,他平日接触的人之中,大部分不是哨兵向导,就是狼人和半丧尸化人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均是同类。同类与同类相处甚欢,除了地底人和半丧尸化人类渊源已久的积怨之外,大部分特殊人类都很乐意和特殊人类沟通。彼此之间没有隔阂,说话也不需要时刻斟酌。
但雷迟此时却忍不住思考,这会不会让他们自以为已经处在一个安全平等的空间里,而忽视了圈子之外人数更庞大的普通人?
“我们这样的人能正常活着已经很难。”王铮嘶哑着声音说。
雷迟知道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王铮的痛苦。他只是在想,和自己那三位同事相比,王铮会更难么?封闭的环境是闭塞的,但也是相对安全的。
又或许,痛苦是根本不可以比量的。旁人看来再小的痛,落在自己身上也是撕裂心肺的疼,是只能自己咬牙忍着的疼,不经受的人不可能明白。
“父母子女的关系太难了,我真的不懂,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王铮低声说,“这就像是永远不会停的相互折磨。我没办法永远当他们炫耀和骄傲的资本,他们也没办法给我我想要的支持和理解。”
小刘:“这就是你杀了他们的原因?”
王铮:“……不完全是。”
今年年后,谢绍谦的店子里资金没能及时回笼,他和王铮想尽办法,一个找地下钱庄借钱,一个在网上用身份证贷款,总算暂时渡过了难关。但店里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两人实在维持不下去了,眼看还款期就要到,但手上连一半的货款都凑不起来。在谢绍谦的提醒下,王铮想起父母亲卖了中心城区的房子给自己治病后,似乎还剩下一点儿钱。谢绍谦打起了这些钱的主意,还提醒王铮:两个老人都有退休金,退休金现在还不都是用在你身上?
但得知王铮的打算后,父母几乎在瞬间就暴怒起来。
“很多很难听的话。”王铮呆呆看着雷迟手里的笔,“我没用,我不要脸,我是他们的拖累。明明完全是他们的寄生虫,还有脸问他们要钱。”
他忽然缩了缩脖子,像是想到了什么让自己难受的事情。
“……我妈说了一句话。”王铮皱巴巴的脸抖动着,像是想笑,但另一边嘴角却耷拉下来,狠狠咬着牙,“我跟她说,我自食其力挺好的,也不要很多,就五万块钱,一个月后就能还,我让他们信我一次。她就看着我说,你都不算是人了,我凭什么信你?”
王铮想抬手挠脸,但双手被铐住了,抬不起来。他在凳上晃了晃,看着小刘和雷迟:“她说我不是人,那我到底是什么呀?哈。”
小刘看了看雷迟,雷迟一直没说话,他只能接着问下去。
“是从这件事开始起了杀心?”小刘问,“谢绍谦说他劝过你。”
“他没劝过。”王铮冷静地说,“是他告诉我他有一个适合处理麻烦的地方,还叮嘱我在动手之前,记得先问退休金账户的密码。”
除了那笔卖房所剩的钱之外,王铮和谢绍谦还需要退休金。因此两个老人不能死,只能失踪,只能把他们伪装成丢弃儿子暂时失去联系。行李箱是王铮买的,他跟父母说谢绍谦打算去香港旅游的时候进一些水货,父母并没有怀疑行李箱的用途。连烹煮尸块的提议也是谢绍谦提出来的,为了更完美地把这一切伪装成失踪,他甚至主动提出载着行李箱到别的城市去抛尸。
“他让我把所有钱都拿出来,我和他五五分。”王铮说,“我答应了。聊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都录了音,你们可以在我电脑放资料的盘里找到这些语音记录。”
小刘把他的话全记了下来。
“……所以是从年后不久,你就已经有了动手的打算?”雷迟接口问。
“想过很久了。”王铮很平静,像是在叙述故事,“他们总是对我不满,从我高考失利的时候开始。感染了丧尸病毒之后我是不想搬家的。但是他们觉得丢脸。我是受害人,我有什么可丢脸?但他们不是这样想的。搬到福兴三村之后我跟朋友也没了来往,那边也没有适合我们这种人工作的地方,除了呆在家里,我还能去哪儿?”
他愈发愤怒。
“在原来的地儿,别人好歹还知道我是怎么感染的,福兴三村里全都是流言蜚语,说什么的都有。他们不辩解,回来就骂我,说是我不检点,说要不是我没考上好大学,找不到好的工作,何必要去做上门推销的骗子,自然也不可能碰上这种事情,拖累全家……”
说得太急,他连连咳嗽。逐渐纤维化的声带和喉咙会让他发声困难,吞咽功能下降,王铮喘了几口气,闭上了嘴。
“你是怎么动手的?”雷迟又问。
雨连续下了几天,起初断断续续,后来渐渐大了。王铮和谢绍谦约定好动手之后,他把安眠药混在家中的茶水里,让两个老人喝了下去。等两人昏睡之后,王铮便把两人分别装进了大行李箱里,等待谢绍谦接应。谢绍谦把车停在监控死角,来的路上借着越来越大的雨势,用石块击坏了几处监控摄像头。王铮和谢绍谦穿上老人的衣服,为了让自己瘦削的体型看上去更像母亲,王铮在身上连连套了好几件。
两人撑着伞,戴着帽子,慢吞吞推着行李箱走出小区。小区的保安亭形同虚设,路上也几乎没有人。一切顺利得出乎他们的想象,俩人顺利把行李箱转移到了谢绍谦的家中。
等待老人苏醒的过程里,谢绍谦和王铮准备好了电饭煲和锅。
父母醒来之后便立刻知道不妙,连忙向王铮和谢绍谦求饶。王铮当着谢绍谦的面,从两人口中问出了退休金账户和家里定期储蓄账户的密码。
“我跟他们说,只要把退休金和存款的密码告诉我,我就放了他们。”
小刘:“你的父母信吗?”
王铮忽然静了片刻。
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出一瞬间古怪的扭动。
“……我爸不信,但我妈信了。”他抽搐了一下,声音有些变了,“我妈说铮铮,妈妈信你了,你不要害妈妈。”
雷迟和小刘飞快对视一眼:王铮在动摇。
“她还哭了。”王铮又开始喘气,“我……我原本很少见她哭。可她后来常常哭,尤其在知道我感染了病毒之后。”
小刘又问:“你当时想了什么?你最后还是动了手,谢绍谦做了什么?”
“谢绍谦就在屋子里,他催我快一点。”王铮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泪腺已经遭到病毒侵蚀,流泪哭泣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
为了让王铮更方便下手,谢绍谦举起电饭煲,砸晕了两个老人。
“……然后我就戴上耳机,用菜刀做事。”王铮没有抬头,他垂首抵着双手,声音喑哑低沉,“很难切……我手上力气不够,谢绍谦不肯帮我,他说杀人他不行。我就全都自己做了。煮的时候他也不肯帮我,他还说太臭,所以跑到了外面。”
切分和烹煮整整花了一天的时间。王铮累得瘫在了满地血泊之中,他的耳机就是那时候沾上血的。
雷迟直起腰:“为什么要戴着耳机?”
王铮:“……我要冷静。它能让我冷静。”
雷迟:“你妈求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不想杀人了?”
王铮:“我不知道……还是想的,就是……就是不太敢了。”
回忆起当天的事情,他终于显得慌乱不安。
雷迟:“所以你戴上耳机是为了可以更冷静地下手?”
王铮:“不做不行。如果把我爸妈放走,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在清理现场和往行李箱里灌水泥的时候,谢绍谦跟他说应当装作去寻找父母,最好去派出所报案,好让失踪显得更真实些。泼天的大雨当时仍未停,王铮仍旧装成一个臃肿胖子回到家中。卸下伪装之后,他套着黑雨衣出门,在福兴三村附近转了好几圈,还问了几个人派出所应该怎么走。没人给他好脸色,王铮最后才来到危机办,见到了雷迟。
“你动手的时候,没有后悔过吗?”小刘忍不住问。
王铮呆了片刻,脸上又开始抽动。他的声音极低极低,几乎听不见。
“割我妈喉咙的时候她痛醒了……她已经不能说话,但我知道她讲了什么……她说铮铮,妈妈痛……”王铮剧烈地发起抖来,“我一边哭,一边切……我也不想的……我也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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