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壮丽的琉璃宫、琴瑟台中的美人、用极品灵玉制成的碗筷,在云霜眼中,皆算不上什么,唯独此刻,见他夜夜坐拥如此无边美景,才心生一种感慨——他这名声担得也不算冤枉,这个人,似乎什么都要最好的。
入了琴瑟台,阿玄引他在七曲八折的游廊之中,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将他带到了一处露天的药泉池。
药泉池呈圆形,足以容纳二三十人共浴。
围着药泉池,支了一圈长架,紫色纱帐轻搭而下,随风飞舞,用以简易的遮掩。
淡淡的药味弥散在空中,耳边只听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撩开纱帐而入,热气迎面扑来,将视线也氤氲了不少。
阿玄面带微笑,恭敬道:“道主吩咐,仙君这几日身子劳损不少,可在药泉之中浸泡沐浴。此泉有修补灵力,增益修为之效,对仙君大有益处。”
云霜先是一怔,看了一眼四周,断然拒绝道:“多谢仙使,我今日已沐浴过,不必劳烦了。道主好意,云霜心领了。”
顿了顿,见迟迟不见计荀影子,他又道:“若无别事,我还是先行回去。”
云霜向他略施一礼,转身迈步就要离开。
阿玄连忙快跟几步,在他身后急声道:“仙君且慢,这药泉之水功效奇特,从不给外人使用。仙君既知这是道主一番好意,又何必拒之?并非阿玄夸大,此乃千载难逢的机会,从前有伤重者到无极道求药浴浸泡,愿以至宝换之,道主也未应允。”
云霜脚步一顿,回身望他:“既然如此,我更不能用了。一则,坏了无极道的规矩,二则,我与道主非亲非故,此番能有机会到无极道研习古籍,已是莫大荣幸,如何能再用这药泉之水?在四象镜中,我确实损耗了不少修为,但休息一段时日,应能好转,并无大碍。”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时堵得阿玄不知如何应答。
阿玄在心中微微一叹,亦是纳罕,从前也有不少赢了四象镜比赛之人,可何曾有过这等待遇?计荀今日喊他过去,嘱咐他带云霜去浸泡药浴,还特意说了,先把人带到了药泉池之处,再告诉他原委,免得这人不愿。
阿玄当时就不信,哪里有人得知有此好事还会拒绝。
这下见了云霜,才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他说了药泉之水的功效,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动心,甚至毫不留恋,掉头就走。
说他姓子正直,不愿无端受他人之惠也好,说他行事做人一板一眼,不知好歹也罢。
阿玄朝他长长作揖:“仙君怜我,此乃道主交办的差事,阿玄不能就此回去复命。”
云霜连忙虚扶他一把,目露犹疑:“仙使不必如此,我受不得如此大礼……”
阿玄不肯起,只抬头望他:“仙君可是应了?”
……如何能应?
此处露天而建,纵有纱帐遮掩,却更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
从前便也罢了,如今既有心遮掩身上胎痕,云霜更不愿让计荀有一丝能窥见的机会。
两人僵持间,有脚步声清晰地传来。
那人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掀开纱帐进来,他一双桃花眼微弯,笑道:“怎么?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
阿玄连忙朝计荀的方向行了一礼,低声解释了一番。
计荀沉默片刻,挥手让他退下。
两人隔着约莫五六步的距离对望,计荀微微一晒:“挽风,我能这样唤你么?”
云霜抿了抿唇,还未应声,计荀已是弯唇一笑:“衍天道是上古留下的古术,修炼的过程不说凶险万分,但也并不容易。若你状态无法达到最佳,我如何放心让你修炼?你倒不必觉得亏欠,这浸泡药浴,除了今日,以后如有必要,还会安排你过来。除此之外,修炼之前,还需洗髓易骨,这些都会耗费许多世间难得的珍贵灵药。若是你一一同我计较,这衍天道你是练,还是不练?”
云霜听了,皱着眉,沉默下来。
眼前之人,依旧面覆半截白翎羽面具,似乎始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今日,他又如此抗拒在此药浴,仿佛除了他说的那些理由,他还有别的顾虑。
计荀眸光微闪,如同被人挠了一下,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又回来了。
天地可鉴,他今日让阿玄诓云霜过来浸泡药浴,的确没有存别的心思。当真是见他这三日过度透支,怕他有些撑不住,才如此做罢了。
之前被云霜跟踪,不小心让他看到了天道幻境之景。
计荀初时恼怒,后来渐渐回过味来,便觉得有些不对。
天道幻境向来只听天道主号令,寻常皆需他以灵力震启,方能显出画面来。
那日却是蹊跷,香艳之景忽然乍现,叫他也有些措手不及。
回忆与寻常不同之处,就只有当时多了一个云霜。
计荀为了证实,后来还曾经将谢长明一道拉了进去,可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天道幻境也未像之前一样显出画面来。
谢长明以为他终于要给自己看了,双手搓来搓去,兴奋得不行,怎知后来枯站了许久,就莫名其妙地被打发回去,气得将他大骂一顿。
计荀往常必然是一个眼风扫过去,叫他闭嘴,那日倒是十分好心情地没有同他计较,甚至笑了,笑得高深莫测,若有所思。
不必去看那个胎痕,他也有八成把握断定云霜便是天道幻境中显现之人。
肤白之人自然不少,但像他那样赛雪一般剔透雪白的,除了他,计荀还从未见过。
计荀朝云霜走了几步,他似乎才沐浴过,尾发微湿,松松散散垂在他的绛紫长袍之上。
靠近的时候,微带了一丝水汽。
云霜心头一跳,极力忍住了想要退后闪躲的念头,目光尽量平静地望着他。
目光交缠着,计荀走近了,近到彼此之间只有半臂的距离。
“挽风,”计荀眸光温柔流转,声音低低的,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你当知,无极道功夫玄奥,仅凭你一人是无法将衍天道研习透彻的。日后,我们之间相处的日子还很长。到底也算是有患难之情,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顿了顿,他的目光在云霜脸上逡巡了一圈,微笑缓声道:“你看,都出了四象镜这么久了,你怎还戴着面具见我?”
听他提起面具,云霜的心又突地一跳。
他们此刻距离如此近,若是计荀突然出手掀开,他应该很难躲开。
云霜握剑的手微微用力,尽量平静地望着他:“在四象镜第三日之时,我寻到了另一只蝠母。当时不小心被飞蝠的酸液喷到脸上,又未及时处理,此时,溃烂了不少地方,甚是丑陋。我怕摘掉面具,反倒让道主受惊。”
这个理由他想了许久,甚至也不怕计荀去查。
他当时学了计荀寻找蝠母的法子,确实找到了另外一只,甚至因为体力不济,也差点被酸液溅到,但这些到了现在,只成了保护自己的完美借口。
他想着如此说了,计荀应会知难而退,怎知他眉头一皱,竟忽然伸手过来掀他面具:“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计荀:挽风,我能这样唤你么?
云霜:闭嘴,跟你不熟!
计荀:你也可以唤我的字,再不行,随你喜欢,唤我夫君,相公?嗯,都很好。
云霜:……
听说你们有嫌弃老计是牛粪、是老牛吃啥的WWW不要这样啊喂WWWW他也是很帅的嘛【计荀: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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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计荀的手伸到一半,似乎有所犹豫,在空中微微停滞了下。
可饶是如此,云霜也着实被吓了一大跳,眼神之中少见的藏了几丝慌乱。他甚至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计荀一笑,将手收了回来。
在他们二人仅有的几次碰面之中,云霜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冷静、自持,几乎从未见他于人前外泄过惊慌无措的情绪。
计荀心里很奇怪的,慢慢泛滥出一股软得一塌糊涂的怜惜之情。
就像他向一只孤傲的小猫伸手,这回它非但没有生气挠他,甚至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他摸到了脆弱而柔软的小腹。
这种时候,谁还会真正去计较,云霜是当真介意容貌被毁,还是又绞尽脑汁寻了个借口,想将自己轻易打发了。
仰头是瀚海星空,四周是银烛暖光。
夜风一拂,空气中的草药味淡淡萦绕鼻尖,叫人的心也平静下来。
计荀在这片静谧之中,负手而立,微微笑道:“不看便不看罢,你别介意,我方才亦是关心则乱,有些冒犯了。待会儿我差人送点药给你,你自行上药,看是否能有所好转。”
就连云霜自己也未察觉,他的精神一直都处于高度的紧绷之中,此刻听了计荀如此说,心里头才大大舒了一口气,连神情都松了几分。
他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的模样,客气地朝计荀道谢。
计荀眯着眼睛觑了他一眼,摆手,又嘱咐他务必在此浸泡过药浴,再回去歇息。
见云霜犹疑,他便又对着云霜笑了笑,似乎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安心在此沐浴便是,我此刻甚为困乏,不会再来打扰你,待会儿我就回房间倒头大睡至天光大亮。”
云霜微微一怔,被他那句“不会再来打扰你”戳中心事,骤然生出一丝自责和尴尬,好似他确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
他虽不知计荀是如何看出他心中所想的,但云霜在警惕的同时,亦有些懊悔。
他受师尊教诲,行事做人向来光明磊落,何曾如今日这般?
为了一些尚未发生之事,草木皆兵,心慌不安。
计荀仔细观他神色,唇边笑意更深了:“我留阿玄在外服侍,你若有事,唤他即可。”顿了顿,又坏心眼地追问了一句,“还是……你连阿玄也不要?”
琴瑟台占地极广,入这药泉池也不知绕了多少长廊,必然还是需要一个引路之人。
话既说这份上了,云霜也不好再拒绝,心中想着即便今日承他之情,也是为了尽早调养好身子,研习衍天道,并非是没有骨气地接受了他的亲近示好。
“多谢道主,如此,便劳烦仙使了。”
云霜不闪不躲地望向计荀,薄唇微掀。
他那双眼睛实在生得漂亮,清澈如深湖,明亮若星辰。
计荀的目光又忍不住在他身上定了片刻,直到理智提醒他,再看下去云霜只怕又要对他冷脸相待了,才垂眸一笑,转身而去。
脚步声远去,云霜又站了一会儿,才除衣入水。
滚烫的泉水冲荡着周身经脉,身上那股缠绕许久的脱力疲惫之感渐渐褪去,仿佛这些药泉之水是在替他修补这些日子损耗过度的灵力。
他靠在池边,双目微闭,乌睫沾染了一层水汽,随着他的心绪微微颤动。
计令仪,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屡次出手帮自己,跟传闻中自己最厌恶的、“声名狼藉”的天道主计荀,似而不同。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
四象镜比赛结束之后,这些留在此处的各派弟子们过得可以说是神仙一般的悠闲日子了。
一群人切磋交流,有论道的,有上阵比划比划,点到即止的。
今日,他们想了一个新鲜的玩法,便是比射箭之术。
琉璃宫前的广场之上,由远及近地摆放了六个箭靶,所有人分配六支长箭,逐一对箭靶射击,看最后谁正中靶心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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