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作者:年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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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慌,那群畜生完了!它们从不会兵分两路!”他大声宣布,随即再次下令。“帮我翻译——不要伤害里头的人,这样还能死得体面点。它们已经没了后路,如果它们敢乱动,我就把它们一只只活剥了。”
“尼莫。”奥利弗的表情严肃下来,他一只手撑上黑色的障壁。“快弄掉这东西。”
他们两个可从来没当过什么领袖,但他们比谁都清楚普通民众的想法。愚蠢的,冲动的,却又拥有微小勇气的普通人——
长辫子姑娘率先冲了回去。
她献祭般地冲向那个巨大的红色囚牢,穿过厚实的光膜,牢牢抱住了她的亲人。她将小男孩紧紧拥在怀里,后背朝向混乱的青鸟军队。她是第一个,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无数个。
短短几分钟之内,三分之一的人群冲了回去。
“给我回来!”蒂格吼道,声音里第一次带了丝慌乱。“清醒点,那是可以接受的——”
那是可以接受的牺牲。尼莫在心里帮他补完了那句话。
这位年轻的领袖犯了个小小的错误,只是一个计划外的小误差。他把九成以上的事情都规划得妥当极了,可一切正走向崩溃。青鸟们在牢笼中疯狂地挣扎,法术的辉光雷电般闪烁。青光划过人类的肉体,将接触到的肢体化作飞灰。人们的尖叫和青鸟的哀嚎混做一处,他们有一件事是倒是共通的——他们都在努力往外挤,不计一切代价。
有人从附近的房子里寻了刀子,有的捏着简单的攻击法术。两方在牢笼中拥挤在一起,又微妙地维持着对峙状态。尼莫颤抖着吐了口气,第三次捶上了扣着他们的黑色牢笼——伴生石所构筑的牢笼轰然崩塌。
四周的惨叫和悲鸣瞬间清晰了无数倍。
“奥利弗,快点。”现在双方的战斗尚处于试探的阶段,还没有出现死者,可如果再来一点刺激……
“——告诉那群畜生,再不住手的话,我会启动噩梦礼赞——”蒂格恰到好处地宣布,他的声音里不再有那种冰冷的自信,充满了动摇。他仍旧牢牢抓着圣典不肯放开,而圣典封皮的一角开始出现微微闪烁的火星。
这不是个多大的镇子,已经有一半人冲了回去。可如果撤去牢笼,吃了大亏的青鸟们准会一哄而散,这样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了。他还有机会,只要它们能被震慑住……
他还能赢。
只可惜这个声明完全起到了反效果。原则一旦被破坏,没人会相信威胁会止于“威胁”的程度。民众们或许不清楚噩梦礼赞意味着什么,可青鸟们看懂了战语。
一瞬的静默之后,本来还勉强维持着阵型的青鸟军队顿时溃散。尼莫一眼就看到了原本被护在其中的领袖位置。瞎了右眼的青鸟正站在那里,发出高声的鸣叫。帕索托图试图稳定下陷入混乱的军队,可惜徒劳无功。
下一刻,冰层从土壤中升起。它不再是锋利的尖刺聚合而成,而是规整的,更加温和的冰面。它绕过每一对纠结在一起的人类与青鸟,随即将他们彻底隔开。
牢笼之中,出现了一道扭曲而精巧的冰墙。
第63章 来自深渊的诅咒
蒂格·洛伦佐此刻正处于某种飘忽的状态之中——而且不是好的那种。
他很难说清现在的心情。他的心脏似乎不再跳动, 而血管中温热的血液变作灼热的铁水。冷汗已经完全浸湿了他后背的衣料,并且仍在不停地通过毛孔向外渗出。大块头青年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甚至忘记怎么扯动脸上的肌肉。
这个牢笼完成得很完美。它足够牢固,透支了圣典的所有法力, 并且笼罩了尽可能少的房屋。它的位置、形状、甚至圆顶的弧度, 他都一一考虑过, 在脑子里反复演练过无数次。
他早就想要这么做了。
蒂格十分肯定,等自己替代了父亲的位置, 那将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他将根除文森镇旁的祸患, 彻底祛除那捉摸不定的异化诅咒。说实话, 他想不通这么几代下来, 为什么那群脑子似乎不太好使的怪物还能自由地活在他们附近。
或许那是上了年纪的人的通病,他曾经这么想过。老人们总是过于谨慎,紧紧捂着手里每一个筹码,半点风险都不敢冒。而镇民们又太过愚蠢——他们对自己后代的生活环境漠不关心,只希望生活维持一成不变的状态。人们虔诚地信奉着他们的神明, 但面对怪物,大部分只能做到辱骂和唾弃。没有几个敢真的上刀子。
甚至有一部分人连仇恨都忘记了。
明明他们会狩猎很多东西,小至普通野兔,大到钢刺豪猪或是蝎尾狼群。多么正常的事情——无数猎物中, 只有青鸟会如此阴魂不散。它们不止会在被捕猎的时候反咬一口, 甚至会在其后发动攻击。尽管是不知变通的死板袭击, 甚至带着点让他嗤之以鼻的愚蠢“骄傲”, 文森镇还是损失了不少财产与数条无辜者的姓命。
近几年它们变得愈发难以捕获。他们得到的钱币和付出的代价已经完全不成正比, 骇人的异化诅咒也开始一例例出现——他们为什么还要放任那群危险的东西活下去呢?
蒂格·洛伦佐在计划这一切的时候, 心里甚至带着某种英雄似的悲壮。人们不理解没关系,只要取得成果,他的关怀和牺牲总能被看到。比起提前公布计划去面对镇内无尽的辩论和说服,这样做一开始可能会造成点混乱,而他只要合理引导镇民们就可以了。这将是一场伟大而漂亮的战役。
可眼下的一切比起“伟大而漂亮的战役”,更像是一场闹剧。
冰墙两侧,痛叫、哭喊和求救声并没有消失。被分开的两边开始各自聚在一起。青鸟们固执地撞着赤红的光壁,留下一片片血痕;而人们与自己的所爱颤抖相拥,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境况。被青鸟所伤的伤者呆滞地捂着伤口,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伤口没有在流血,可与之相对的,他们也失去了取回肢体的可能——那些残肢早已化作灰烬,而没有人请得起让它们再生的治疗师。
方才给混战按下暂停的黑章爬到冰墙顶端。淡棕色的短发被风微微吹动,他将脸转向蒂格,喊声平稳清晰。
“把这玩意儿撤掉!”奥利弗高声喊道,“稳住镇民,然后撤掉它!现在是个机会,你还有机会交流——”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蒂格有些崩溃地吼了回去,“为什么要插手我们的战争?我们就要赢了!你们两个肮脏的杂种,我们本来可以赢的!”
大块头青年剧烈地喘息,眼睛渐渐亮起来,似乎被自己的话语所说服。他无视了奥利弗的请求,将头转向牢笼外的镇民们。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用沙哑的喉咙高呼,“拿起武器,保护你们的同胞吧!那群异形们的法术攻击不到外面,而我们仍可以进攻——”
这句话点燃了牢笼里人们的希望,他们放开喉咙,开始向外部的镇民们高声求救。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哭喊更让人们紧张,鲜血和灰烬之下,人们已经无暇考虑缘由。凭着一腔突然涌起的使命感,尚且自由的镇民们快速散去,当他们再回到附近时,手中都多了样可以当武器用的器具——从结实的弓与矛,到卷了刃,带着锈渍的砍刀。
他们开始向青鸟军队所在的那侧聚集。
尼莫还没有攀上冰墙,他此刻恰恰身在青鸟军队之中。尽管此刻人类的外形给他的行动添了不少麻烦——黑影将不知道第几只袭来的青鸟抽飞,他终于挤到了帕索托图跟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急急地问,“梅罗蒂呢?”
“她……她很好。”帕索托图听上去带着点莫名的难过,“而我必须向部族证明自己没有‘叛变’。我努力过啦——我们之前谈好,还是照着老规矩来。只不过这次要毁掉全部建筑,将这群人类驱逐出去。”
他用仅剩的那只眼睛悲哀地看向尼莫:“这是个圈套,不是吗?其实他们一开始坚持要散开进行无差别攻击,如果不是我……”
青鸟垂下头颅,没有再讲下去。青鸟们意识到了这障壁意味着什么,而另一边,拎着武器的人们正在逼近。牢笼笼罩的死物早已被青鸟的法术尽数燃烧为灰烬,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青鸟们放弃了坚固的光壁,开始攻击冰墙。
奥利弗一层层加固着冰墙,努力让另一侧的镇民们不暴露在直接攻击中。尼莫看得出他的犹豫——他们的确能击碎这个牢笼,可是击碎之后呢?
他们可不是理想主义者。谁也不知道青鸟们会不会立刻开始疯狂报复,谁也无法预知青鸟们卷土重来的时候会是何种姿态,而眼下的一切恰恰在证明主战派的一切观点。尼莫紧张地吸着盈满细小灰烬的浑浊空气,心脏的搏动简直击得他胸口直痛。他们真的能阻止这一切吗?
不论蒂格成功剿灭这些青鸟,还是帕索托图成功逃离,接下来只会是更加疯狂的反扑。
他们究竟在阻止预言,还是促成预言?
牢笼外的镇民们犹豫着,终于有人开始攻击。一根箭射进牢笼,被黑影截了个正着——只是黑影速度过快,将它直接削成两截,前端还是刺中了一只青鸟的翅膀。尼莫向那支箭的来源望去——艾萨克·德莱尼又取出另一支箭,稳稳搭上弓弦。
有了一个成功的例子,人群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法术和利刃开始向牢笼中不断涌入,绝大部分都被黑影拦住。尼莫迅速指挥着影子,可他无法同时防住法术和剑刃。
“是深渊魔法,那是个死不足惜的恶魔信徒!”蒂格指挥着人群,“他和它们是一伙儿的,不需要手下留情——”
人群终于开始沸腾。天气晴朗,文森镇的建筑依旧透着让人心情愉快的可爱色调。空气像往日那般温热湿润,此刻却被无数杀意劈开。
或许是时候了,尼莫茫然地想道。所谓“没有办法的办法”——这些人并不强大,他和奥利弗可以将所有人击败,然后强行镇压。他们当然能够强行阻止这一次即将失控的小型战争,至于之后的事……
不应该这样。他顶着愈发浓重的杀意抬起头,望向奥利弗的背影。对方依旧努力架着冰墙,保护着另一边的人。奥利弗还在坚持,相信他们能找到比杰西·狄伦的建议更好的解决方式。
思考。尼莫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他应该知道答案的。
而在尼莫几步之外,弗里茨同样手持弓箭,手抖得在这个距离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年轻的猎手回避了尼莫的眼神。在同胞的呼救和哭喊中,他终于举起了弓。而就在弗里茨颤抖着张满弓的时候,一道青色的身影从上方越过人群,向牢笼跌跌撞撞地冲去。
那青鸟发出断断续续,无意义的鸣叫。尼莫分不太清青鸟们的相貌,但他认得出那笨拙的姿态,以及那毫无含义的叫声。
可惜梅罗蒂没有像长辫子姑娘那样成功冲进牢笼。
几支箭深深刺入她没有任何遮蔽的后背。她倒在了牢笼几步之外,鲜血开始在土壤中渗开,而艾萨克·德莱尼目光坚定,并没有停止攻击的意思。
她艰难地喘息着,她还没有来得及学会青鸟们的送葬。于是她只是人类一般向牢笼伸出前肢,嘴里发出虚弱的“无声”鸣叫。在发现自己无法拖动这陌生而沉重的身体之后,她仰起头,带着恳求地望向四周曾经的同胞。
而她的同胞们向她举起了刀剑,只有一个人例外。
“……梅罗蒂?”弗里茨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梅罗蒂?”
“你说什么胡话——”艾萨克恼怒地吼着,接着他的声音噎住了。那垂死的青鸟,极慢地点了点头。
弗里茨半跪下身,将武器轻轻放在吸饱鲜血的土壤之上。
“是这样啊。”他轻声说道,露出一个僵硬难看的微笑。“我就猜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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