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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带走了碗，让门口的医护人员入内，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门外。伊莱故意不去看他，配合医生开始做铂鳞病的治疗。这些医生显然毫无相关病例的治疗经验，一边实验一边治疗，连药剂都小心翼翼的，只给他注射了不到1毫升的提取液。

　　艾萨克的话清晰又鲜明地浮到了耳边。

　　几乎是毫无意识地，他对身前的医生说：“你注射的太少了，艾薇草的提取液每天可以注射5毫升，这样不到一个星期我的症状就会缓解，你也可以松一口气。”

　　医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种植物有让人成瘾的成分在。”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伊莱温和地说，“5毫升，我会承担所有的后果。”

　　医生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外面的诺亚，伊莱将他的动作收在眼底，在他回过头来之后，安静地问：“他让你觉得很可怕吗？”

　　“……”医生没有说话。

　　“你们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伊莱又问。

　　房间里的其余人全部放轻的呼吸，被提问的医生额头开始冒起薄薄的汗。

　　“唔，他也不算坏人，我的意思是，他没有真正伤害过我们，甚至某种意义上保护过我们，只是……只是……”

　　伊莱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只是他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大约是上万年的生物本能在不断地提醒我，咳，抱歉，我、我不太擅长表述这些东西。”

　　伊莱把目光投向了外面的诺亚，傍晚的夕阳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美得像希腊神话故事里面的神祗。

　　伊莱冲着吓得不轻的医生笑了起来，赞同地说：“你说的没错。”

　　医生看上去大松了一口气。

　　治疗持续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艾薇草注射完毕之后伊莱出现了严重的肌肉抽搐现象，加上长时间昏迷带来的僵硬，伊莱疼得脸色发白，一直到下半夜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因为白天睡过的原因，他完全没有睡意，强制着自己睡了一会，结果在梦里看到了自己像恐怖电影的主角一样扭曲、变形，成为了一头杀人如麻的丑陋恐龙，然后满头大汗地惊醒了。

　　诺亚问他要不要看一会书消磨时间，他摇头拒绝了，然后要来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裹在身上，邀请身边同样不愿意闭眼的小龙一起去看看月亮。

　　今天的月亮非常非常暗淡，被天狗吃得只剩下一把弯弯的钩子，有气无力地挂在厚厚的云朵后面。但作为补偿，伊莱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亮、最美的银河，他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银河，简直就像一颗颗钻镶嵌在昂贵的深蓝色丝绸上面，他不由得看呆了，脱口而出地说：“今天的银河比地底的荧光植物们还要美……”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银河，他身边的诺亚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鬼使神差般的，诺亚说：“如果住在地底下的话，每时每刻都能看到银河。”

　　伊莱回过神来，偏过头，对上了诺亚深绿色的眼睛。

　　他在诺亚的脑袋上面狠狠地揉了一把，道：“人类是群居性动物。你看天上的那个银河，把它拆成单个的星星时无足为奇，成万上亿地聚集在了一起，就变成了奇迹般的美景。”

　　诺亚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替伊莱严严实实地拉好了拉链，然后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伊莱在壮美的银河面前站了一会，有些僵硬地跺了跺脚，靠在了诺亚的身上。

　　诺亚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他们站的地方是西尔维亚军区的顶层，这里是由数十头把守的绝对禁地，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是总控制室，那里还驾着朝向自己的导弹系统，作为威胁外部政府的存在，只要花费三秒就能把这个几百万人的城市夷为平地。

　　“那些从地底下跑出去的龙死了一部分，大约有二分之一顺利地通过通道进入了我们这边。”诺亚在他耳边说，“它们跟龙母不同，跟西尔维亚的那些人造龙也不同，上百头在地底高度进化的恐龙进入了天堂一样的人类社会，才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它们的队伍已经非常壮大，有五座沿海城市进入了战时状态，外面现在很不太平……”

　　反倒是西尔维亚，在事发之前已经开启了防御罩，除掉市民们受到的惊吓，他们的生活依然保持着以往的平静节奏。

　　“你想做什么？”伊莱直白的问。

　　诺亚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伊莱唇瓣。

　　“这也许听起来像个疯子。”他说。

　　这句话让伊莱笑了起来，他戳了戳诺亚嘴边的那个不怎么威严的梨涡，摇头道：“我差不多也是个疯子，不然怎么可能捡了你，还一路把你养大？疯子配疯子，挺好。”

　　诺亚也笑了，两人相视着笑了好一会。笑容果然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笑完之后他们都感觉好多了，仿佛肺里面的那些废气都顺着气管被排了出来，新鲜的空气正在不断地涌入。

　　诺亚说：“我不想就这么放手。我想打开西尔维亚的通讯壁垒，也恢复部分的交通，让他们可以像从前一样比较自由的跟外部接触，但依然保留防御和自杀导弹的部分，让西尔维亚市成为一个独立但不封闭的岛。”

　　“你想让他们自己选择？”

　　诺亚点了点头。

　　“我想让他们自己选择。在西尔维亚与恐龙和平相处，还是回到绝对的人类社会里与恐龙做惨烈的斗争。”

　　“西尔维亚有着绝佳的地理位置，我带领恐龙们闯进这个城市的时候曾经跟他们承诺过，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人类与恐龙的伊甸园……”

　　诺亚提到“人类社会”四个字的时候，伊莱有了片刻的恍惚。

　　大约是跟诺亚的人类形态待太久了，他似乎都快忘了他的恋人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饱受痛苦的实验龙。

　　他诞生于冰冷的实验室，不知道父母，不清楚身世，甚至对自己的身体都一无所知。

　　伊莱沉默了一小段时间，他对面的诺亚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勾住了伊莱的食指，偏过头，这一次没有看银河，而是望向了这个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城市。

　　伊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人类的城市某种意义上就是地面的银河，是在现代文明的土壤上开出来的奇迹的花。

　　他不知为何心底一阵触动，情不自禁地用力握住了诺亚的手。

　　“好，我陪你一起试。”

 

第92章 重建

　　伊莱的治疗持续了一个星期, 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出来走动了之后，刚好遇上了西尔维亚的第二场大雪。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 厚厚的积雪把伊莱房间外面的盆栽压垮了, 他把自己裹成球, 站在窗户口把它们小心地扶正。

　　病房的楼下是西尔维亚军区宽阔的训练地，上百头恐龙正在与人类的军队进行共同训练——说共同训练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确切的来说是士兵与恐龙的一次大型见面会。

　　一个星期之内，在诺亚的绝对权威下, 西尔维亚的政府和军队已经迅速地重组了起来, 所有二次进化过的恐龙都有了正式的军队编制，并且根据不同的品种和特长分为不同的兵种, 此时正在与未来会成为自己“搭档”的人类同事进行第一次会面。

　　一百多头恐龙和一百多名士兵面对面站着，只穿着薄休闲外套的诺亚站在他们中间，嘴唇每动一下, 便有恐龙走到他身边来。

　　伊莱支起下巴，望着楼下诺亚俊美而严厉的脸。他开始介绍身边恐龙的名字、特点和兵种，那是一头漂亮的迅猛龙, 看起来有些拘谨, 很是臣服地朝着诺亚的方向低着头。介绍完成之后从人类的队伍里站出来十数名有意向成为搭档的士兵, 迅猛龙听到了诺亚的命令, 绕着他们走了一圈, 结果在诺亚的身边俯下身, 用尾巴卷着自己的“铭牌”交了出来。

　　诺亚一言难尽地皱起了眉。

　　伊莱在楼上笑出了声。

　　楼下的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笑, 他抬起头, 正望向楼上看热闹的伊莱，眉间的褶皱瞬间被熨平了。伊莱冲他挥了挥手，他勾起嘴角，露出了脸颊边的小梨涡，冲他做了一个“外面冷，关窗”的唇语。

　　他脚边的迅猛龙还坚持俯着身，举着铭牌希望诺亚能够接受。伊莱爬到了窗台上面，做了一个准备往下跳的姿势，诺亚大惊失色，眨眼便化成了黑影冲向墙角，留下几百个一脸茫然的人和龙，后知后觉地朝着中控楼看了过去。

　　伊莱拍了拍身上沾的雪，冲着楼下的爱人说了一句“我要跳了”，然后从五楼一跃而下。

　　诺亚心跳两百，脸色发白，接住伊莱的时候差点吓得没了魂，责备和委屈的话刚到嘴边，伊莱亲了一口他的嘴唇。

　　诺亚僵在了原地，表情一点点软化。

　　伊莱凑到他耳边说：“别回头，几百双眼睛看着你呢，保持形象。”

　　“再亲一下。”诺亚舔了舔下嘴唇。

　　伊莱又亲了一口，靠在诺亚的肩膀上，看了一眼那头变成了雕像的迅猛龙。

　　他不怀好意地笑，感觉自己像个恶劣的坏蛋，咬着诺亚的耳朵说：“你的崇拜龙心都碎了，干脆收了它做你的搭档，安慰安慰它。”

　　诺亚猛地偏过头，望向伊莱还有些苍白的脸，嘴角开始不断地往上勾，看上去要憋不住笑了。

　　“亲爱的，你在吃一头母迅猛龙的醋？”

　　伊莱从他怀里跳下来，理理衣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而已，好了，我要去看艾薇草都种得怎么样了，你忙吧。”

　　诺亚拉住他的手腕，满脸笑呵呵的，眼睛发亮，就好像小时候偷吃到了冰箱里最甜的蜂蜜，仔细地帮伊莱拉好拉链、带好围巾，唠唠叨叨地叮嘱他多休息少溜达，伊莱在他下一秒就要跟着一起走之前道别，赶紧进了大厅里面。

　　诺亚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的方向，才整理好自己脸上的表情，朝着自己的士兵们走过去。

　　训练场里一片寂静，两百多双眼睛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诺亚面无表情地冲着恐龙们说了什么，可怜的母迅猛龙哆哆嗦嗦地把铭牌收了回去，在训练场里徘徊了许久，最后跟着一位老兵走了。

　　伊莱这一跳，全西尔维亚所有的恐龙都知道他们的首领有一位人类的伴侣，有一次伊莱偷偷跑出去买曲奇饼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一头正飞来飞起的翼龙，他不过是看了一眼，那龙居然从天上直坠而下，趴在了伊莱的脚边。

　　他不由得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道是诺亚给他做了什么奇怪的标记？

　　像是要验证他的猜想，十五分钟以后，诺亚便出现在了糕点店里，把伊莱裹成了一个全副武装的球之后扛在自己的肩膀上，不由分说地带回了军区医院里面。

　　伊莱就这么被半强制地在医院里待了接近半个月，身上的青斑已经很淡了，青斑褪去后的地方留下了大片的干裂起皮，奇痒无比。每天睡觉之前，诺亚一定要陪着他泡澡，然后把昏昏欲睡的伊莱抱上床，趁着水汽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小心地把特制的药油抹在他所有干裂的地方，然后手法轻柔的按摩。

　　这种时候，诺亚一定会反反复复地说：“太瘦了，还是太瘦了。”

　　最开始的时候伊莱跟他说：“是因为变成龙母时的能量消耗太大了，养一段时间就会胖回来的。”

　　然后在他光裸的背上，慢慢的开始啪嗒啪嗒的滴落液体，他惊讶地回过头，那头以绝对的强权控制了整个城市的霸王龙满脸都是眼泪，用满是药油的手把自己的脸擦得一塌糊涂。

　　从此以后，伊莱闭口不提龙母的事情，每次诺亚念叨他瘦的时候，他便翻过身来，用曲奇饼堵住他的嘴。

　　等那些干裂也在细致的护理下慢慢愈合，诺亚开始变得越来越忙。

　　一个全新的体制在这个拥有两百多万人的城市里面建立起来。进入西尔维亚的恐龙数量，与城市原住民数量比起来几乎是不值得一提的，军队吸收了绝大部分有战斗力的恐龙，其余一些无害温和的恐龙们都找到了比较舒适的去处，有一些甚至拥有了工作——比如去动物园混吃混喝的，去游乐园当“导游”的，在写字楼大厅里做保镖的，更绝的是有些还被公司聘为了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