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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 作者:周不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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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古代架空 历史演义

  足夜的高度紧张骤然松弛,沈遇竹觉得无比疲累,不知不觉在颠簸的车厢中沉沉睡去。只听得到空灵匀净的马蹄和辘辘的车辙声,回响在混混沌沌的脑海中。
  恍惚中听到马匹嘶鸣之声。沈遇竹迷迷糊糊问道:“飞羽,我们出城了吗?”
  屏飞羽的声音从车前传来:“师伯,我们已经安全抵达,请您下车罢。”
  沈遇竹睁开双眼,只见马车已然停在了一座气派不凡的豪门宅邸之前,大红灯笼赫然映照出匾额上“桓府”两个大字。有奴仆匆匆赶来,将马车引入府中。
  沈遇竹蹙眉道:“这并不是出城的道路——”
  屏飞羽跳下车,坦然接受奴仆的叩拜,从容笑道:“师伯莫慌,有关复仇的一切,都已为您安排妥当。”
 
第14章 孰不可忍
  此时已过四更,桓府之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宴饮正酣,钟鼓悠扬,舞姬翩跹,仆役往来伺候如流水,正显钟鸣鼎食之家一派豪奢气象。
  洗去血污,敷上伤药,换过华服,倚坐在宾位上的沈遇竹歇盏停箸,举起酒觞在唇边却不饮,一双清澹黑眸兴致盎然看着庭中的美丽歌伎们柳腰款摆,水袖缠绵的舞姿。
  “沈先生觉得我这八佾乐舞,比之雒府如何?”
  主位上发问的正是桓氏现任家主桓果。只见他五十左右年纪,豹头狮髯,一双虎目顾盼之间犹如囊中利箭,锋芒毕露。沈遇竹举杯致意,含笑道:“君侯何故如此妄自菲薄?雒氏,不过是地处杂胡、膻腥鄙陋的蛮夷之徒,怎配和君侯相提并论!照我说,就连当今晋侯,也未必能享受您这般的规格排场。”
  这话对桓果十分受用,他哈哈大笑,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过了三年食糟糠、寝柴薪的奴隶生活,骤然面对珍馐膏粱、美姬如云,沈遇竹仍从容自得,仪态丝毫不乱,不禁让坐在对面的屏飞羽暗暗佩服。他先前已在桓果面前多次举荐沈遇竹,酒过三巡之后,自然又有一番恭维:“师伯有所不知,这天底下,也并不是人人都担得起我义父青眼相加。您才大如海,又是青岩府山长的亲传弟子,自然配得上这般礼遇。义父广纳奇才,礼贤下士,握发吐脯犹恐有所怠慢;反观雒易,不但不对您加以重用,反而对您像对待那倡优、奴隶一般!非我亲耳所听,简直……简直不敢相信雒易竟然如此折辱于您!师伯,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遇竹长叹一口气,道:“我又何尝没有想过,终有一日将他施予我的屈辱尽数返还于他?只是雒易位高权重,雒府重重设防,凭我一人之力要想要复仇,和痴人说梦何异!”
  沈遇竹面上淤青仍在,血痕狞然,其伤势固然令人惊骇,而那忧思愤懑结于眉梢,更是真切不过。屏飞羽与桓果对视一眼,试探道:“师伯,假若有人能助您一臂之力……”
  沈遇竹拂袖出席,遥对主座,蓦地躬身长拜:“桓大人!”他咬着牙根,恨声道:“这三年我日思夜想,只盼有朝一日能复仇雪耻!如蒙不弃,我定剖心谋划、助您一举铲除雒氏!”
  桓果大喜过望,屏飞羽转脸对桓果笑道:“义父,能得师伯此言,您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桓果捻须大笑道:“羽儿,还不扶你师伯起来?”其实不用他说,屏飞羽早已跃身离席,轻快地把沈遇竹搀到了客座之上。
  “羽儿已然将沈先生的际遇全部告诉给我了。”桓果指了指坐在堂下的屏飞羽,神色间十分得意:“我这个义子,年纪虽轻,实有甘罗之才。雒氏近年来实力坐大,在朝中与我分庭抗礼,成为我桓氏心腹大患。日前羽儿自告奋勇,要为我潜入雒府之中取来一件至宝。我还以为他会取来传说中的……”
  屏飞羽一声轻咳,桓果蓦地止住话头,笑道:“谁料到,他竟为我取来了沈先生!”
  屏飞羽笑道:“羽儿却未食言。沈先生才华横溢,又深知雒氏内情,怎能说不是剿灭雒氏的至宝?”
  桓果哈哈大笑:“所言极是!沈先生,你与我共饮此杯!待到我攻破雒氏之后,定然亲手将雒易捉到沈先生面前,让你一吐这些年来的窝囊气!”
  沈遇竹微微一笑:“桓大人一言九鼎!那就请三日后,践此诺言。”
  这下不仅桓果,连屏飞羽都不禁瞠目结舌:“三、三日?”屏飞羽迟疑道:“我知道您复仇心切,急于报效义父,只是……那雒氏兵强马壮,决非不堪一击之徒。贸然出击,只会打草惊蛇。何况您还有伤在身,不妨等调理妥当了,再从长计议,如何呢?”
  这是很恳切的言辞,然而沈遇竹慢慢饮尽樽中酒,转脸对二人笑道:“我说三日,并非虚辞。”他沉稳道:“不知诸位可知晓雒氏当年……立嗣的真正内幕?”
  桓果与屏飞羽面面相觑,便听沈遇竹娓娓道来:“雒易一双碧眼,即使在与夷狄混血的雒氏之中,也属罕见,当年雒简力排众议,立他为嗣,实则有这样一段轶闻……”
  原来雒氏的立嗣习俗与中原诸卿不同,往往立贤不立长。但是雒易因为是异族宠妾所生,连庶子都算不上,常年养在别宅,十四岁以前连雒氏中人都少有相识。雒简病重以后,他才近到跟前,也不过做些侍奉汤药、仆役一般的活计。然而他素有心机,并不肯就此埋没,暗地里习武念书,刻苦非常。雒简自知大限将至,一日,召集膝下公子,对他们说:“你们都是我的至亲骨肉,然而家主之位只有一个,委实难以抉择。这样吧,我把雒氏珍贵的宝物埋在了常山,你们当中谁能发现,便是我雒氏命定的家主。”
  雒氏公子们乘车往常山一拥而去,他们中有人辟开了密林,有人挖开了河渠,有人凿开了岩穴,却统统遍寻不遇,只得纷纷空手而归。最后,一直在父亲病榻前伺候的雒易忽然不辞而别,独自一人去往了常山。
  三天后,风尘仆仆的少年骑着马,带着自己亲自绘就的卷幅归来了。他跪在雒简的病榻之前,把卷幅展开来,上面标绘着常山的险要地形,以南是雒氏的领地,以北则是夷狄代氏的地盘。卷幅上密密标出的,是代氏丰饶肥沃的土地,力健善奔的良马,还有大片尚未开发、盛产铜铁的富矿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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