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记 作者:周不耽(上)
Tags:古代架空 历史演义
沈遇竹不以为忤,笑劝道:“一粥一饭当思稼穑之艰难。你要汲取教训,若是不争分夺秒把饭菜吃干净,可是会被阿胥吃光的。”
雒易阴沉沉道:“原来你是想看我为一口嗟来之食、落得和野狗相争的下场!”
沈遇竹责难地看着他,“你怎么能说阿胥是野狗?”他指了指自己,道:“他可是有主儿的!”
“……”
沈遇竹将勺箸往雒易手内一塞:“好了,听话一点,趁热把粥喝了。”
雒易十分讨厌他这幅哄小孩的神态,但案上米粥热雾袅袅、香气四溢,早把他腹中饥火撩得烈焰熊熊。思前想后,实在无需和自己的身体置气,舀起米粥一看,才发现这看似清汤寡水的米羹望之细腻莹润,仿佛稠牛乳一般,实则是用香梗米煮透,加入莴苣葵藿,又将鲈鱼去皮剔刺一同熬煮而成;送入口中,沾舌即化,只觉鱼肉鲜美异常,鲜蔬清爽回甘,缓过神来之时,已把一大碗米粥都吃了个一干二净。
雒易咬着竹箸,仍觉意犹未尽,忍不住往沈遇竹手边的竹箪内望去。沈遇竹摇头道:“晚膳本该清简,你不能再多吃了。”
雒易怔忪不语。他当然知道自己肠胃虚弱,不能遽然进食大鱼大肉,这般补血益气的清粥本是再合宜不过。只是他全然不解沈遇竹洗手作羹汤、伺候得如此殷勤周到,到底有何图谋?
他疑窦丛生,抬眼察看沈遇竹神色,正见他一手支颐,望着自己,神色恬然宁静。雒易心内一动,紧紧盯住他。沈遇竹不惯与人对视,被雒易这样瞬也不瞬地望着,禁不住率先垂下眼去。雒易见他目光躲闪,心道:“他心内果然有鬼。只是不知道在打着什么算盘?”却听沈遇竹问道:“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帮我做一件事。”
雒易心道:“是了!他先前刻意市恩于我,现在就要要挟我做一件万般为难之事。”不由凝神戒备,正待与他周旋,却听沈遇竹说道:“去庖室把锅碗给洗了。”
雒易瞪大双眼,愕然不动。沈遇竹眯起眼:“怎么?连阿胥都会帮着拾掇柴火、洒扫庭除,你光吃饭却不肯干活么?”
雒易欲说还休,顿了一顿,伸手收拾碗碟,提起竹箪便走了。绕到庖室,只见一灯如豆,铜鼎、陶罐、橱柜,面孔陈旧,安逸地挤在昏黄的烛光里,散发着一股奇异又和谐的家常味。
他一时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为何身处此地。站了一会儿,负着手慢慢走回屋内,开口唤道:“沈遇竹。”
沈遇竹正在灯下翻看一本旧书,头也不抬问道:“怎么了?”
雒易道:“有老丝瓜瓤吗?”
沈遇竹道:“左手小柜第二个格子里。”
雒易道:“好。”转身老老实实地去了。
第40章 蓝眼之死
委蛇记 · 周不耽
字数:3101
更新时间:2017-11-27 10:55:02
门前传来轻细跫音,雒易迅速将半只陶片藏入袖中——那是昨日他佯作失手跌落碗碟,收拾时暗暗留下的,切口锋利,若使用得宜,可轻而易举划开颈部脆弱的筋脉。
他一闪身卧倒在榻上装作小憩,动作正赶在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沈遇竹含笑走进来,冷不防抓住了他的手。
雒易还以为他发现了藏在袖中的凶器,霎时全身紧绷。
“别装睡了,”沈遇竹亲热地晃着他的肩膀,“跟我来一下。”
雒易坐起身,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走啊!”沈遇竹催促道。
雒易无声叹了口气,正要下榻,却见沈遇竹后退一步,蹙着眉头打量起他来。
“你是不是……”
雒易的呼吸慢慢提紧,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穿得太少了?”
“……”雒易面无表情道:“我觉得挺好。”
沈遇竹摇了摇头,转身从柜中翻出一件袷袍,不由分说就要给他穿上。雒易拗不过他,忙道:“我自己来!”
然而沈遇竹充耳不闻,抓着他的手臂(正攥在他袖中的锋利陶片上),无视雒易的抗拒、殷勤地给他套上衣袍(锋刃被沈遇竹摁着在雒易的手臂划破数道血痕,痛得他寒毛倒竖敢怒不敢言),这才笑吟吟道:“好了!走罢。”
雒易咬牙切齿地被沈遇竹一路拽到了庖室。只见其中鼎镬正沸,汤汤水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地;两只剥了皮的野兔悬挂在檐下,滴滴答答地沥着血;一头野彘被开膛破肚、双目怒睁,一大滩猩红的肚肠秽物刚刚取出,犹带热气,臭哄哄地蜿蜒在石槽之内。但见烟雾缭绕,膻腥冲天,几乎把五感敏锐的雒易熏得一跟头翻倒。
雒易扶着墙缓缓坐下,心内骇然,这是杀鸡儆猴?抑或是沈遇竹又想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材要来炮制自己?
果然见沈遇竹挟着长柄铜勺,在一只翻滚着浓郁气息的鼎中搅了搅,舀出一勺粘稠乌黑的不明物体,不由分说塞进雒易嘴里:“试试看!”
雒易还不及挣扎,便感到一坨滚烫鲜美的肉醢悠悠滑进了食道。
沈遇竹满怀期待地问道:“如何?”
“……‘如何’?”
“咸淡如何?”
“……姜的味道重了一点。”
沈遇竹从善如流,转身CAO起鸾刀,又自野彘肋上割下两排肉,丢进了鼎镬里。
接下来数日,沈遇竹殷殷邀请雒易试吃了燔野鹌鹑、鲫鱼脍、炙獐肉脯、香菇蕨菜羹、臛汁浇豆饭……预期中的刑求折磨迟迟不来,雒易满腹狐疑,成日提心吊胆,提防着沈遇竹突然横施强暴,干尽荒- yín -无耻、丧尽天良之事;一时想着士可杀不可辱,宁不如与他斗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一时又顾念一颗功业之心不死,不若忍一时之辱,卧薪尝胆,屈意奉从,以待来日;挣扎摇摆、惶惶终日。相较之下,沈遇竹却是浑然未觉,白日里喂得雒易酒足饭饱、油光水亮;夜里抱着他共榻而眠——是心无杂念、清清白白地抱着纯睡。要不是雒易还得抽空忧虑一下自己的前途,真会被他养胖了几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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