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番外 作者:王孙何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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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荣说:“把他写信用的手砍了。”
此时的贺兰昭已经没有一点活人的样子,他被折磨得像个只剩残肢的鲜血淋漓的人偶,只有微微翕动的胸脯能证明他还有一口气,尔朱荣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部下,不由得心里生出一丝悲凉,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于是他说:“放到下午之后枭首,头挂在军帐外。”
人群作鸟兽散,贺兰昭独自一人被捆在木凳子上,坐在尚有春寒的四月微风里,熹微的晨光已经消散,正午的太阳艳得人睁不开眼。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散,他甚至没有呼吸的力气了,每一次微弱的呼气与吸气都在蹂.躏他插着铁钉的肺,断面的还是撕裂的伤口都已经痛得麻木了,他只是虚弱,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加虚弱。
他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留恋。他强烈地留恋着这个世界,这个还没来得及看到他和他心上人白头到老的人间。
他鲜卑血统,长于北疆,十八岁入洛阳,活到二十六岁,短暂的一生中遇到一个爱得掏心掏肺的心上人,可惜还没来得及娶进门。
他的视野渐渐黑下去,耳边也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快死了,在静谧的黑暗中,他看见少年时的自己在北疆的无垠大漠长河落日里策马飞驰,看见洛阳城里的胡人少年无措地接住了烟花巷抛下的帕子,看见……
看见一个温柔俊美的翩翩公子,陪他走过年少轻狂,那人在沉静的烛光里写下他的名字,在热烈的篝火旁看着他微笑,在深夜里绝望倔强地表白心意,唇齿缠绵间将一生尽数托付,灼灼桃花下他有意捉弄,故意作出栽倒的姿态,而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群狼围攻时他毫不犹豫地把他挡在身后。
云玉啊……
答应了要一辈子对他好的,可惜他的一辈子太短,也就到此为止了。
千年后当贺兰昭面对着当年他送给云玉的那面冰镜,他一定会想起这件往事,也终将明白其中缘由——他当年惨死,受尽折磨,尸骨无存,可是却安然入轮回,了无执念,是因为他到死都以为他护住了云玉。
他死而无憾,求仁得仁。
贺兰昭死后,尔朱荣挥师入洛阳,立新帝,废幼帝,以祭天为名,号令文武百官共赴河阴,尔朱荣态度极其强硬,宣称祭天一事不得请假,尚未致仕的在职官员必须全部到场。云玉因收到贺兰昭的书信,恐其中有变,本不欲离开洛阳,但祭天兹事体大,且事关满朝文武,尔朱荣就算有所图谋,也不会在这上面做打算,今日中原究竟谁家天下已经难以分说,当朝太后实在昏懦,皇帝又实在年少不能主事,平定六镇之乱尔朱荣战功赫赫,若他想摄政,简直易如反掌,祭天仪式大概是想昭告天下。如今乱世,江山易主太快,云玉不作他想。
他和另一个赵姓的侍御史不过因故慢了些许脚程,到场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惊了——这哪里是祭天,这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戮!
利镞穿骨,惊沙覆面,惨号干云,尸身盈野,流血漂橹,尘土飞扬,满朝文武像被合围的牛羊一样被军队围拢剿杀,这时已经死伤大半,云玉恍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惊怒地望向稳坐高台的上位者,尔朱荣的眼神依旧冷冷的,他站了起来,扫视了一眼惨遭屠戮的人们,然后走到迟到的几个文官面前。
他的语调带着居高临下的生硬:“你们谁会写诏书?”又耐着姓子说,“谁为我拟一份诏书,我可以饶他不死。”
云玉怒道:“沾血的畜生!你也配发文书!”
尔朱荣眯了眯眼睛,他恍惚觉得这个文官的看向他的眼神有一种刺眼的熟悉——是了,那是贺兰昭临死之前看他的眼神,让人如鲠在喉,锋利得扎人的眼。
他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他常常提起他的一个朋友,”他扫了一眼云玉的官服,发现品级也还对的上,“你认识贺兰昭吗?”
云玉的瞳孔骤然紧缩。
尔朱荣点了点头:“是了。云璧如云大人,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刚刚对策高第,是要升御史的人了,我手下缺一个文书……”
“你做梦!我若与牲畜为伍,他日阴曹相见,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尔朱荣阴冷地笑了笑,他知道这个辱骂他的文官是不会答应他的,身居高位的人总是喜欢看人拼命挣扎却被踩进泥里的样子,但他现在不想让他再张嘴说话了,他说:“你倒是有血姓,那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云玉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全身的血瞬间凉了。
那是……
那是贺兰昭的头颅。
被尔朱荣拎着头发抓在手里,青紫而冰冷。
他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杀伐之声化作一片嗡嗡的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当头劈成两半,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痉挛的声响。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他听见自己混乱的喃喃自语和尖叫。
“怎么回事……”
“那是谁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阿昭!!!……啊!”
尔朱荣叹了口气,说:“灌生漆然后沉湖吧。”
生漆剧毒,一瓢灌下去人即使不死,这辈子也不能再说话了,他倒在地上,残破的喉咙随着剧烈的喘息发出嘶嘶的干枯声响,有人在背后补了他一刀,从后心贯穿胸膛。
尔朱荣看地上血泊里挣扎的人没了声息,又转过来问道:“现在有会写诏书的人了吗?”
四月的湖水浑浊而冰冷,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尸体慢慢沉入湖底,躺在湖底柔软的淤泥里,被飘摇的水草覆盖住伤口和脸颊。浓烈的恨与刻骨的爱抵死纠缠,国仇,家恨,看到爱人尸体的那一瞬间激发的滔天怨恨将准备入轮回的生魂炼成了恶灵。
死别来得太惨烈也太猝不及防,他不明白那个鲜衣怒马醉洛阳的少年郎,那个在桃花树上唱歌的年轻人,那个指天划地信誓旦旦要为他赴汤蹈火的少年,那个上元夜在篝火旁跳舞,揭下面具为他单膝跪地的贺兰昭,那个临行之前给他一夜温存的爱人——那是他灿烂如阳光又英勇如孤狼的爱人啊,隔着两年七百多个肝肠寸断的日日夜夜,他的书信还夹在他的案底,每个字他都能倒背如流,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体温他一次一次地在梦里重温,他满心渴盼着战争结束,他等他等了整整四年,他以为他一定会回家的啊,为什么再相见他看到的却是他冰冷而面目全非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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