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 作者:申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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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刹看她神色,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情,问道:“风娘子,有什么不对之处?”
风寄娘想了想道:“常言道人死如灯灭,一盏油灯油尽灯枯,从案几移到窗边,也不会再为暗夜添上光明。副帅,你说一盏没油的油灯有什么用处?”
雷刹斟酌一番,问道:“万千魂魄消散,那些什么阴司地府不管不问?”
“阴司掌的善赏恶罚,寻常生生死死自有天地轮回,朝有万千生灵生,夕有万千生灵死,人视己身为万物之灵,天地视人与虫鱼鸟兽仿佛,副帅可在意过蝼蚁的生生死死?我们之于天地,就如蝼蚁之于副帅。他们本就该寿终,了时横死又不曾心生怨气,无怨无屈,自然了无声息。”
风寄娘看着那些无数个卒字:“可是,已熄之魂又有什么用呢?人间有诡道邪术,可借命续命,‘有’才能借,既已是无‘又’从何去借?再者,借万千生魂续命,早已怨气冲天,人间鬼泣。”
“既是人为必有所求。”雷刹道,“事既出,定不会无因无原。”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长了,今天就短了,捂脸。
第75章 石出(五)
风寄娘移近油灯, 细细端详着醇王妃临行前所赠的锦盒, 也不知疏忽还是故意为之,这个盒子有锁却无钥, 她轻轻晃晃了,里面似乎空无一物,拔下头上一支簪子, 小心地剔开了小铜锁。
锦盒之中只有一卷小纸粗细的帛纸, 细线绑扎,展开后上面只有二字“鬼街。”
风寄娘将帛纸收在怀中,醇王妃实在奇特, 一个名门贵女后又嫁入皇家,手下似有熟知三教九流的奇人异士。鬼街里有什么?人,还是物?她推窗看看天色,天尚未暗透, 远方天际还留着一线的暗红,这抹余晖挣扎着不肯落尽。
风寄娘将帛纸收在怀中,取了一盏灯提在手中, 去隔院寻找雷刹。
雷刹正在院中,除下半边的衣衫绑在腰际擦拭着长刀, 他许是刚练过武,半裸的身上满是细细的汗珠, 他不曾料到风寄娘会推门而入,愣了片刻,这才满面燥红得急急穿好衣衫。
“奴家失礼了。”风寄娘偷偷别过脸掩去笑意。
雷刹本想斥责她无礼, 不知羞耻,话到嘴边自己倒先感到赧意,站在那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风寄娘忙道:“郎君勿怪,奴家有要事急着见副帅,因此鲁莽了。”
“何事?”雷刹借坡下驴,飞也似地问。
风寄娘将那卷帛纸交给他:“郎君应知鬼街。”
雷刹点了点头:“鬼街亦称鬼市,里面藏污纳垢,俱是亡命之徒,连着官府都懒怠多加干涉。”
风寄娘本不欲谈及醇王妃,转念一想,醇王妃这一去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既特地留了帛纸给她,想是无需避忌:“醇王妃离京时,交了这卷帛纸给我,她虽不曾言明,但这鬼市里定有你我要找的人事。”
天际最后的那抹残红已经落尽,夜色吞噬了天地。
雷刹道:“鬼市因藏匿逃犯贼寇,又有各种不为世所容的奇人异士,这些人日为夜,夜为日,在城西七坊游离,市有大市小市,逢六为大市,一三为小市,据闻市中无不可卖之物。外人要去鬼市,须由引路人引路。”
风寄娘将灯举得高一点,照着雷刹秀逸的脸:“郎君如数家珍,想必认得引路人?”
“今日十六,恰好是大市,我们去走一趟。”雷刹点头,回屋另换了一身玄衣,又拿一领斗篷将风寄娘从头罩到脚,见她羽睫轻颤,忍不住解释道,“那里鱼龙混杂,不是好地。”
风寄娘看着他笑。
雷刹定定回视,默默地将风寄娘的斗篷拉低,遮住宅她的双眸,又低声道:“得罪了。”
风寄娘不解,正要询问,只感腰间一紧,雷刹已经一手扶肩一手扶腰将她带到了屋顶,听他又在自己耳边暗声道:“鬼市是非之地,你我只能低调行事。”
风寄娘无声点了点头。
浓夜月不明,星不繁,风寄娘在雷刹怀里看眼底的坊、街,大街与坊内都有武侯举火把打笼巡视,那些烟花柳巷都显得过分安静,都少有风浪浪子在那游荡,偶尔有犬吠与喧闹打破沉夜。
雷刹带着她在城西一个坊市内人停下,翻过破败颓倒的坊墙,坊内巷道脏乱,屋舍窗破门倒,一些无片瓦遮挡的乞儿点了柴火聚在一块取暖发抖。听见人声,几个乞儿齐齐抬头,幽蓝的目光如乱间的鬼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雷刹抬手不着痕迹地将风寄娘的斗蓬又拉低了几分,露出腰间长刀。
几个乞儿见了,眼中满是悻色,齐齐又缩了回去。
雷刹在一间脏破低矮的屋前扣了扣几下门,那门板门栓高处还开着十来寸宽、三四寸高的小门,里面有人刷地将那小门拉开,黑夜中只见一双眼睛贴在小门那,一个粗嗄地声音喝问:“何人?何事?”
雷刹答道:“人间无道,借道阴司。”
屋中的人嗄嘎笑了几声:“你在人间也会无道?”
“坦川是道,刀山也道,身死前才知自己脚下到底是不是道。”雷刹轻笑。
风寄娘微微抬了一下头,雷刹背后似乎长眼,又将她的头轻轻摁了下去。破屋的木门嘎吱一响,被人从里打开,一个面目丑陋,脸生肉瘤的弓背侏儒提着一盏白纸灯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抬起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看着雷刹道:“无道的人,定也无名,无名的人都是陌客,生人随我来。”
雷刹让风寄娘走在身侧,那侏儒与雷刹显是相识,素面灯笼写一个黑色的奠字,一晃一晃地发出惨惨淡淡的光。
“小娘子。”领路的侏儒忽然道,“按规矩,灯只留一盏。”
风寄娘也不出声,屈膝告罪,雷刹伸手掐熄她的灯。
侏儒生得矮,又驼着背,左拐右绕,他似乎走得急慢,风寄娘默数着自己的步子,发觉他们走得并不慢,甚至有点急。城西洼地的各坊本就是贫苦人家与流民的居所,坊墙塌滑,巷不直道不平,侏儒又有心绕道,似乎是出了一坊,又似乎还在坊内周旋。雷刹暗地托了托风寄娘的手臂,让她可借一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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