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 作者:申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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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刹铁做的心肠,根本不为所动:“人不与鬼交。”抽身反刀横削雁娘头颅。
又是一刀落空,再抬首却是斗转星移,身边景物更换,人已在喧闹的街集,书生站在他身边,簇新的青色长袍,黑巾两条长带飘垂,他脸上的惶恐惊惧之色不曾消去,偏偏又叠上一层欣喜闲逸,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
“表……兄?”书生咽口唾沫,喃喃唤了一声。
雷刹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他的长刀已归鞘中,自己身上仍是皂衣碟躞便靴,摸摸荷囊里面几许铜钱,是清早出门前所放。
“三表弟,看看自己身上之物。”雷刹道。
书生一愣,忙去摸自己衣袍腰带,摸了半天,才从腰带里抠出几个铜钱:“这……这……”又看自己衣袍,虽新,却不过细布所制。
“表兄!”书生惊慌不已,“我们明明在寺中,雁娘她……”
雷刹抬手叫他稍安勿躁,自己打量着两边街景行人,书肆酒坊食铺,布行首饰脂粉,骑驴的,赶车的,乞索的,拾粪的,牵狗擎鹰,呼奴唤婢的。看行人衣饰,似有前朝遗风。
不知哪个纨绔,纵马过街,直引得行人避让,车仰马翻。雷刹眼疾手快,将书生一拉,退到一间书肆前面。
书生惊魂莫定,擦汗道:“表兄,此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闹市纵马。”
雷刹看景物有异,一时也应没他,暗自思索:不知风寄娘使了什么致幻毒物,令他坠入幻境之中,这个地方,是假还真,不知藏着什么明堂。
书生见他不答,更添不安,正惶惑间,街角一个小厮焦急地冲他喊道:“裴郎君,裴郎君,我家郎主侯你半天不至,怎在这里耽搁?”
书生看他面貌,并不相识,惊疑问道:“你是对我说话?”
小厮跑得气喘,笑道:“裴郎君莫不是痴了?不是与你说话,又是对着哪个?”
书生看了雷刹一眼,雷刹微点了下头,示意他与小厮对话。
“某看你面生,不知你是?”
小厮气得笑了,不满道:“裴郎君真是贵人健忘,小人郎主林敷,你可也忘了?”
第22章 旧时约(三)
小黄衣提起自家郎主,面有得意,边在前面引路边滔滔不绝道:“郎主特地借了姜郎中家的别院设春宴,别院依水,又遍植牡丹,景致不输京中明园。裴郎君成日在家埋头苦读,郎主生怕郎君读成呆头鹅,才力邀郎君游园,除却赏景,也好结交三五知己。”
书生大为感动,口内不由自主道:“林兄待某之心,真如天边皎月,澄净清莹。”
小厮微抬着下巴,道:“郎主待人素来大方,裴郎君才知得几分。”
书生接口道:“裴某有幸识得林兄。”话出口,心里却疑惑:这些话,好像并非出于自己本心。又去回忆林敷其人,连个模糊的印象都没有,偏又死认:这人是自己难得的死生知交。
雷刹站在书生身伴,那小厮见了他,施礼作揖,既不问名姓也不像熟识,理所当然地请他与书生上了一架马车。
车辕碾过,潇潇有声,雷刹盯着小厮,问道:“你怎知裴郎君在街角书肆处?”
小厮跪坐一边,迳自与书生说话,并不作答。
雷刹拿手在小厮面前晃了晃,小厮笑着转过身,朝他弯腰一礼,仍旧不答。稍停,又与书生说起园中风光,道:“郎主请了花娘子作陪,本想请京中都知,谁知春好,好些贵人也趁此时摆宴请客,有名的都知都被请了去。”
书生顿时想起雁娘,额间冷汗涔涔,一时忆起往日燕好,二人间依依情思;一时又想起古寺惊,白骨重披皮肉,吓煞人胆。
雷刹心道:果然坠虚境之中,自己倒似旁观客,如入他人之梦,一言一行听得真切,看得分明,却不得参与其中。
只是,不知自己的表弟裴衍,是做梦人,还是梦中人。又或许…这个书生,另有名姓,并非自己的表弟。
他耳中细听着书生与小厮二人对话,撩开车帘,马车出了坊门,好些坊墙新垒,因是春时农桑正忙,有些修得一半的坊墙停工在那,武侯生怕进了贼人宵小,正执刀巡逻。几户朱门大门紧闭,墙角蛛网交织、燕巢空倾;这边新贵门前宾客往来如织,肥犬胖马另是一番景象。
这似乎还是德成年间?处处都有前朝遗风。
姜家的别院似在城外靠近荔江,荔江岸边垂柳依依,荷叶接天,一片碧绿。车夫在一处别院前勒停了马,小厮跳下车,躬身声:“裴郎君,我家郎主定是等得心焦。”
雷刹与书生下车,小厮与门子说笑几句,将他二人让进院门,只见园中引江水造池,堆湖石叠山,凉亭院落隐在一片绿意间,更兼大片名品牡丹,魏紫姚黄争奇斗艳,几个青衣婢女,端着茶托,提着食盒,捧着鲜花灵巧穿梭绿叶红花之中。
书生看着牡丹又勾起自己的心事,小厮以为他叹异园中奇景,与有荣焉般笑道:“姜郎君心慕郎主之才,这才将园子借与郎主。”
书生点头:“林兄擅书擅画,犹擅草虫……”
小厮更加得意,道:“郎主的画如今千金难求。”
他们边走边说,不消片刻,便见前面牡丹花丛簇拥着一座长亭,其间坐了几个文人雅士兼几个伎人,当中一个白衣书生手执一柄象牙麈尾扇,颌下几缕长须,望之有如神仙中人。他遥遥见了书生与雷刹二人,笑拍栏杆道:“裴谌,裴三郎,你可让为兄好等,来来来,看看我新得的《春草图》。”
书生呆了呆,自己好似叫裴谌,又好似叫裴衍。扭头看向雷刹:“表兄。”
雷刹道:“莫要慌乱,我们见机行事,我既随你来,自会将表弟全须全尾带回。”
书生心下稍安。
白衣书生等得不耐烦,赤脚下了长亭,过来一把擒住书生,不满道:“裴三,这般千呼万唤竟请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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