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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未双张着嘴，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凤燚返祖全貌。这样壮丽而盛大的体态，距离极近而产生的如此强烈的血脉的冲击——

　　火凤的身体刚刚展开，便猛地颤抖了两下，叶未双熏红的脸色再一次煞白。玄武与鬼白虎的攻击一齐落在了火凤身上。近处的草木被碾压粉碎，远处的巨木连根拔起。脚下的泥土寸寸皲裂，又在灵力的风暴之下化为齑粉！

　　金红色的翅羽在灵力的余波席卷到叶未双身上之前，将那小小的人形掩盖在下，火烫的焰淹没了叶未双，却没有给他造成半分痛楚。叶未双只听到一声极其清凉又极其威严而急迫的“闭眼”，接着他金色的双眼便埋入了一片赤红之中。那赤红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叶未双终究没有听凤燚的话。他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就感到火凤的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那剧烈的震动让被护在内的叶未双心神俱震，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他因震慑而迷糊的大脑仿佛一瞬间清醒了。如果被护在内的他都受到了如此大的重创，直接迎受攻击的凤燚该是如何！接着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凤燚只会在涅磐之时化凤。道理叶未双已经懂得了，因为凤燚的血脉不够淳厚，强行化凤只会令其折损寿命与修为，现在不是凤燚涅磐的时间……他能感觉到凤燚前不久刚刚经过涅磐，现在不该是凤燚涅磐的时间——！

　　仿佛应叶未双所想，下一秒，他脚下便展开了一圈圈庞大而繁复的阵图纹路。令叶未双眼熟至极又惊恐至极的涅磐阵，像是一层层复杂的纱，在叶未双的惊惧中铺展了开来。

　　“不要……不要……师尊！！——”

　　凤燚曾在教导之中一次次警告他强行涅磐的风险与危害，正是因为叶未双是条龙。若叶未双不过是个普通有天赋的天人，凤燚不至于会忧心此事，因为寻常天人无法掌控自己的涅磐，唯有凤凰可以。然而同样身为神物的龙是否有此能力，凤燚自身也无法确保。他只能一遍遍告诫叶未双。而此刻，叶未双却看到凤燚在他面前犯了凤燚自己所标定的大禁忌。他并不知道，凤燚在他经历全劫之时，已经为他提前涅磐过了一次。

　　庞大而壮丽的凤鸟发出了一声奇异而嘹亮的鸣叫。涅磐火从下方不受控制地升起，叶未双感到自己体内的炼火之法蠢蠢欲动，几十条炎脉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痛得惊人。叶未双心道凤燚身带凤凰血脉，兴许对涅磐别有掌控之力。只是他的眼皮不断乱跳，一种心慌感随着那阵图越铺越开而越来越盛。

　　凤鸟高昂起头颅，猛地掉头，全身的涅磐火被指引着蔓延开去，以燎原之势包裹了紫云的中心，接着不受控制地向外蔓延！万物均燃烧了起来，能够焚净一切的涅磐火在触及鬼白虎的那一刻立刻令其尖嚎了一声。鬼白虎的面孔在火海之中不断翻滚，瘫软的血肉从其头骨之上流下来。而玄武亦疾退了数步，被火舌吞噬而入！

　　“师尊！”火凤的气势在玄武的甲壳开始被熔化之时忽然止息了。接着，那庞大的凤鸟全身恐怖的灵压迅速撤退下去，熊熊燃烧的涅磐火火势却并未减弱，反倒更为盛大，像是经由吞没那凤鸟而得到了燃烧的原料。凤鸟的身躯渐渐衰颓，全身被涅磐之火覆盖。在凤鸟完全被覆盖之前，叶未双被推了出来。涅磐火灼伤了他的手臂，却立刻痊愈了，他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烧伤的痕迹。叶未双眼睁睁地看着那庞大的凤鸟的影子渐渐化作了飞灰。与寻常的涅磐所不同的是，凤鸟没有立刻成为灰烬。他在里面，像是陷入了火焰的囚牢，接着其身躯开始糜烂，出现了大量的血迹，血液燃烧起来，羽毛燃烧起来，皮肉燃烧起来……

　　这不是涅磐的燃烧。

　　鬼白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号，一具虎骨在火光之中若隐若现，玄武彻底了无声息。叶未双站在火焰里，睁大了双眼，双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猛地冲向了那团几乎就要燃尽的火焰，声音几乎撕裂了他的嗓子：“师尊！——不要！！”

　　涅磐没有留下灰烬。没有凤燚。

　　叶未双呆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听不见一切。凤燚有凤的血脉，他不是叶未双，他能够使用涅磐阵，也能够使用涅磐火。他涅磐失败了。所有的一切——涅磐阵、涅磐火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宽慰叶未双的假象。他用自己做了燃料，为了焚毁那两头神兽。他让叶未双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涅磐。他的强行返祖化凤没有引出涅磐阵，那是他自己铺开的阵，只是为了……欺骗叶未双。

 

    番外：赤珠

 

　　小小的孩子穿着小小的衣服，梳着小小的发角，用小小的步子一步步跌跌撞撞地向溪水边跑去，那银铃般的笑声便一路飘扬在林间。

　　小小的孩子的赤足踏到了清澈的溪水。他蹲下来，用手摸索着，碰到了那清凉的水，他的手指立刻缩了起来，接着他又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溪水在一圈圈涟漪里倒映着孩子男女莫辨的容貌，唇红齿白的姣好面容还未长开之时，犹如一株尚未开放的山茶花。

　　凤燚在他出生之后的三百年之间，双目不能视物。他曾经觉得自己见过光亮，然而那终究太遥远了，那究竟是记忆还是臆想，他无法知道。

　　他的世界一片黑暗。他想象过这个天地在人眼中的样貌，而不是他的灵力所勾勒出的玄怪的模样，也想象过他最擅长玩弄的火究竟是什么形状。他最擅长火法，却没有见过火光。因为他没有眼睛。

　　他的世界是由灵力和声音构成的。灵力成为了他的眼睛。他的父母从他有记忆起就一直告诉他：变强，变强！只要涅磐，就能看见这个天地。凤燚为此努力了整整三百年。直到他第一次浴火而生，双眼之中终于透过了光线，仿佛世界给他打开了一扇大门。那一次涅磐，已经不是孩子了的凤燚，激发了自己的血脉化了凤。

　　没人知道他从那兽性之中挣扎着回复本心只是因为那一束光亮，他那血脉稀薄的父母给了他最多的爱护，却无法给他那旁人一直拥有的稀松寻常的物事。凤燚直到那一次涅磐之后才知道，他前三百年的黑暗，是因为他的双眼被挖了出去。

　　涅磐能够令其肉身重塑，这就是为什么他的爹娘不断催促他修炼涅磐。他那血脉几乎等同于无的父亲无法涅磐，然而他的儿子凤燚却在出生时就爆发出了强大的控火能力。

　　凤燚是他们这一支几百年来唯一的希望——这衰落的一支。衰落到甚至必须因为强大的宗族一句话就不得不忍痛挖掉独子的双目双手奉上供人欣赏把玩。凤燚直到第三次涅磐，才明白他仇恨了两世轮回的爹娘如此的苟且偷生、忍辱负重，只是害怕凤燚在尚未长成之前便被收割了性命。他们的血脉已经稀疏了。若是纯血的凤凰，对族内的新生儿自然爱护备至，然而凤燚这样的族氏，却在一代代中掺入了太多天人的血脉，他们是人而不是凤凰了。

　　凤燚的涅磐能够令他回复到初生的状态，仿佛能够将一切伤痛都抹消，甚至连因果都断得干净。但凤燚却从未忘却过自己一次次被取下双眼——为了不使旁人起疑，他在见到光明的第二日，就再度陷入了黑暗。几百年之间，他只见过几次阳光。

　　他的光明往往只能终结与母亲悲哀的笑容之中。她从后抱住他的身体，手掌蒙上了他的面孔，接着手指温柔而又残忍地陷入了他的眼眶。血液随着剧痛和那几分钟的光明一齐离开他的身体，然而母亲另一只柔软的手掌只是捂着他的嘴，用手臂将他牢牢地搂在怀里。他能听到身后女人的低泣，血淌了她满手，她那坚定地挖去他双眼的手却在他撕心裂肺的哭叫中颤抖得厉害。

　　他的眼球被父母仔细地藏起，像是爱护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凤燚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感受着那一次又一次悲哀而无力的爱惜。

　　凤燚就这样度过了他四次涅磐。四次轮回，千年的修炼。在他再一次能够看到光亮时，他呆愣地看着那一双父母。再长寿的天人也有寿尽的那一日，再高强的神兽也有死去的一天。他们已经不是凤燚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模样了。

　　母亲上前了一步，而凤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女人向他悲哀地微笑起来。“已经不用再躲了，你已经够强了。”接着她将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毫无犹豫地，挖出了自己的双眼。

　　凤燚的双目被那一片血色占满了。

　　“这是……欠你的……”女人微笑了起来，通到抽搐的嘴角让她的笑容变了形。她的手掌里躺着那一双变形的眼球，眼白发青，和凤燚那在被挖时变成琉璃般朱红的双瞳不一样。

　　凤燚接下那一双眼球时，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想女人手里握着他的眼球的时候，是否也是心若擂鼓，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如这一对珠目珍贵……她不能涅磐，她不过是个寻常天人。她从此再也看不见世间。

　　此后，凤燚出山。

 

    

    第一百二十三章 3/3

 

　　天龙阁中的十支象牙筷，有三支倒向了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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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在千里开外的天人宫几乎成了一片废墟，一条庞大的金龙在废墟之中穿梭。龙息喷洒在废墟之上，同样砸在那废墟之中依旧站立的人身上。在场的天人一人倒在地上，一人半跪在地，一人坐在石块上不住喘息，另有四人依旧站立，其余天人生死不知、形影全无。

　　站立的四人之中，两人气势极盛，如同两柄开锋的剑，斗到了最酣之处，阴云之下的对撞，每一下都令周围的废墟再度振颤一番。而另外两人，一人手拄拐杖勉强支撑身体，一人虽仅凭双脚站立，然而脚下却没有鞋履，裤脚与衣袖破破烂烂，四肢肢端仿佛被锋利的网割过一般，淌下了血来。血在他脚下洇开，他手里的折扇尖端落下的血，在他脚下那摊旁边，点出了一个血点。

　　金龙缓慢而谨慎地在这留下的几个天人之外游弋。

　　他在观望。唯二有能力战斗的已经到了极限，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的拼斗，几乎毁了小半个片区。

　　以天人宫所在之处为中心，四方的五十多座城池之内一片死寂。

　　金龙警觉地抬眼望了望上空，上空浓郁的阴云如同大军压境一般向天人宫沉沉压下来。那隐隐形成的漩涡让龙烟警惕地退开了几公里。

　　——是时候了。

　　龙烟迅速地抽回身体，种族与生俱来的强烈预感让他紧盯着上空的浓云。那是——天劫的预兆。

　　站立的四人之中，白发的老头缓缓吐出了一口气，用沙哑的苍老嗓音缓然道：“也该有个了结了……”

　　站在他对面的青年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仿佛对自己满身的伤口毫不在意。他只是抬起头来看向天空，仿佛是为了见证什么世间最难得一见的物事。许灵望仿佛忽然之间明白了秦亮信，明白了为何这个先前毫无派系的天人宫新晋长老最后会选择站在祁天那一头。不对，他根本没有站在任何人的一头。他只是想要……

　　“原来，登神并非虚无啊……”秦亮信缓慢而感慨地开了口，嗓音微弱而沙哑。他的双眼却异常明亮。

　　在大长老和原楷嫣的头顶，一片庞大的、涵盖了大半个片区的阴云漩涡铺展了开来，无边无际的天空被渲染成了浓重的黑金色。雷电酝酿着，在云层之中穿梭，仿佛另一条金龙。

　　龙烟眯起了双眼，接着他心中一惊，猛地缩起了身体。他的身体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人形，隐在废墟之后看着上空，背后竟有冷汗。

　　“登神劫……”龙烟双目一瞪，接着看向了下方。那老头，竟然当真在这千百年不曾有人登神的地方……引来了登神劫？！

　　空气之中的灵气异常浓郁而暴躁，在这充满了杀气和强大灵压的地方，连天人宫那最为坚硬的石块都被压成了齑粉，几乎无可想象寻常的天人如何在此地存活！

　　龙烟满面震惊，忍不住连续后退了几百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如果此人当真登神了，其登神劫几乎等同于全劫的一次性全部累加！在这等情况下，别说那些个未接近登神之境的天人宫长老，就是那此刻勉强与那大长老拼得火星四射的原楷嫣，也会瞬间灰飞烟灭！

　　但如果那老头手里有女娲石……

　　龙烟心下一凛。登神劫在此刻到来，到底是这老头的本意还是意外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