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2的报恩 作者:天瓶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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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十二点,秦修骑着宝马战斧停在路边,望着远处还亮着灯的施工中的废墟,很多人不喜欢这处废墟,但是他却对这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可能因为那种满目疮痍的场景透着一股子残缺美。
十字路口的红灯已经亮过两轮,他扣下挡风镜,发动车子,海魂色的重机咆哮着驶过巨大的十字路口,工地上的工人们吃着烧烤回头望着绝尘远去的重机。
新工作室全面落成以后,渐渐才有了一种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的感觉。工作室里每天快门声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英语日语韩语各种语言交织,还没有时间去体味这份走向国际的高大上,工作室的众人一个个已经被高强度的作业累成狗。
偶尔也会来一点小缓冲。这一天秦修接到国内摄影专业排名第一的名牌大学的邀请,作为最年轻的客座教授,为摄影系的学生们做一场特别讲座。
学院能容纳五百人的报告厅里人头攒动,连过道的位置都坐满了人,摄影系副主任做了简短的开场介绍,热烈的掌声后,一身淡蓝色衬衫,灰色西装马甲的秦修在台下无数双眼睛惊艳的注视下步上讲台。
学生们顿时炸开了锅,交头接耳,许多人只见过这位摄影师的作品,却没见过他本人。虽然戴着黑框镜,依旧掩盖不住那双醒目又深邃的眼睛,得天独厚八头身比例的模特身材让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赏心悦目。从接过副主任递来的话筒,到在讲台后站定,抬头面向偌大的报告厅,这位貌美得让人不由得要小觑的年轻教授,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浑然天成沉稳如冰山的魄力。
当秦修介绍自己首先是一名野外摄影师,其次才是商业摄影师时,立刻有一道洪亮的女声在闹哄哄的报告厅里响起:“又高又帅你怎么不去当模特?”
秦修听见了:“你声音这么好听,怎么不去做DJ?”
台下的起哄声变成一片默契的笑声,笑声过后,学生们自动自觉地安静下来。
秦修主讲构图和布景,按照学院和学生们的需要,重点仍是以商业摄影为主。助理小风在一旁负责放幻灯。讲座以后是自由提问时间,学生们,尤其是女生,对美男摄影师的兴趣一下爆发出来,争先恐后地举手。
“秦教授,先向你表个白,我特别喜欢你的摄影作品,现在见到你本人,我觉得都快变成你的脑残粉了!”报告厅里一片轻松的笑声,女生又道,“我特别想知道,你拍那张蓑羽鹤的照片时是怎样的情景?”
幻灯片上及时放出照片,这张已经被大众消遣得失去了昔日震撼力的作品,当它的拍摄者亲自站在它面前时,仿佛又找回了曾经失去的力量,报告厅里一双双年轻热情的眼睛认真注视着这张摄影作品,好像在重新认识它。
秦修回头看着大屏幕上的照片,照片被放大到这个地步,转过头去好似一瞬间就被那片无机质的冰蓝包裹了。说冰蓝其实不准确,因为整幅照片里四处都是深深浅浅晶莹剔透的白色,只有最上方的位置悬挂着窄窄的一线蓝天,但是那抹蓝色好像能传递到作品的每一个角落。蓑羽鹤的身影很遥远,但是天空如此湛蓝纯净,似乎不止是蓑羽鹤,哪怕只有一颗尘埃,也能在你的眼睛里落下影子。秦修长久地凝视着它,每一次见到这张照片,都好像在他心上轻轻撕开一道口子,有点痛,又奇怪地很幸福。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拍下这张照片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台下的学生们倏然安静下来,似乎很不解年轻教授的这番话,他们本来已经预备好听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绝景从而唤起求生欲”这样老掉牙的励志故事,不过,年轻俊美的摄影师仰头静静地看着照片的神情,似乎比故事更叫人动容。
提问还在继续,第一排有个男生举手道:“在野外拍摄的过程中有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吗,能跟我们讲讲吗?”
秦修站在讲台边,这个问题勾起太多回忆:“有很多,每一次野外拍摄的经历都让我记忆犹新。”说完就见台下的学生们一个个抬头唏嘘赞叹,秦修回过头,投影仪上正幻灯播放着他的野外摄影作品。
秦修一张张介绍着,育空河上的极光,南撒丁岛上的星空,世界最美的公路熊牙路,仿佛被时间遗忘的委内瑞拉平顶山上静止的风景,当然还有生机勃勃的塞伦盖蒂大草原……
到大草原的时候,学生们等了很长一会儿都没听见秦修介绍的声音,正有些纳闷,却见年轻的教授只是侧身静立在投影屏幕旁,抬头看着屏幕上大草原的风景,仿佛呆住了。黑框镜的镜片上反射着幻灯五彩的光,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秦修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照片上壮阔的大草原。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当黄昏的塞伦盖蒂出现在眼前时,他仿佛看见了红色的朝霞,绿色的草木?黑白灰的世界像被人凿出一道纵横交错的沟渠,热烈的红色,清新的绿色如大河般源源不绝地注入冰冷的世界。那保存在记忆中来历不明却始终不曾褪色的底片,让他克制不住热泪盈眶。
这一刻是他第一次比任何时候都更肯定地意识到——我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128
“有吗?”王子琼听说他要出远门,说是想努力回忆起一些事情,不以为然,“你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人反正都会忘事儿,再说你这也是眼睛复明的代价,这代价已经很轻了,眼睛和一点无关紧要的记忆,换我选,我肯……”
“我两样都要。”秦修刺啦拉上背包的拉链打断他,提起背包甩在背上,一身帅气工装就这么揣着机票轻装离开了工作室。
飞机平缓地起飞,他坐在靠舷窗的位置,低头查看着笔记本电脑,那上面有他自立志成为野外摄影师以来所有去过的地点的备忘录。
20X1年七月在坦桑尼亚塞伦盖蒂和格鲁美地保护区,20X1年十二月在黄石国家公园和落基山国家公园,20X3年五月在淮港黄金湖,20X2年八月在尼泊尔加德满都,20X2年九月攀登珠穆朗玛峰,20X3年五月在冰岛,20X3年六月在委内瑞拉,20X3年八月在阿拉斯加育空河和麦金利山,20X3年九月在墨西哥拍帝王蝶……
他要重复从20X1年七月至20X2年九月这段路线。
合上笔记本电脑,拉开挡板望着舷窗外,宁静辽阔的云海理应让人心情放松,但是他总有些心神不宁,明明是常年在平流层飞来飞去的人,这份淡淡的心绪不宁一点都说不通。好像是在担心着什么,身在航班中,心却在别处。但他想不起来。
旅途的第一站是坦桑尼亚,再次踏上塞伦盖蒂的热土,心中不禁感慨良多。他在这片草原上经历了许多触动人心的瞬间,他还记得那只叫普雷尔的豹子。
这次来塞伦盖蒂正值旅游旺季,哈罗德已经没住在格鲁美地保护区了,他一个人打点一切。草原上不时有观光车驶过,而他照例没有导游,一个人驾着吉普车在草原上独来独往。
车子停在一棵金合欢树下,秦修下了车,从车顶拿了一把铁锹,走到树下,在树下挖了很久,正以为是不是自己记错了的时候,终于看见金色的焦土下一块斑驳的白色。
他蹲下来,蹲在普雷尔的坟墓前,想了很久,手指轻轻抚过覆盖着一层浅浅细沙的白骨,却始终想不起什么。
他在塞伦盖蒂一直待到雨季来临。
天边雷声轰隆作响,白色吉普畅快地行驶在豪雨中,干涸的大地上雨水翻着泡沫四处流淌,前些天还是干得快要冒烟的沙地,如今已是丰沛的水塘。他在水塘边停下车,推开车门步入大雨中,倾盆暴雨顷刻便将他浑身淋得湿透。淋雨带来一种莫名的战栗,他闭上眼仰起头,朝向轰鸣的雷声,努力地,拼命地回想着。在哪里呢?这股全身心战栗的源头?
不远处,斑马群和象群都迎来了新的生命,新生的小斑马和小象正从泥泞的草地上蹒跚着站起来,这些都是很值得一拍的画面,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拿起相机的欲望,心中隐隐有一丝悔意,是不是自己从前光顾着拍照,反而忽略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在塞伦盖蒂的三个月时间一无所获,他又去了黄石国家公园,因为行程安排很紧,上次来黄石公园是入冬,这次则是初秋。
初秋的季节游客很多,他本想预订芬奇太太的旅馆,可惜打电话过去问的时候小旅馆已经客满了。芬奇老太太三个月前过世了,现在经营旅馆的是她的女儿。要找回记忆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这世界变化太快,稍一不留神,已是物是人非。
他住进了公园内最昂贵的老忠实酒店,这天下午,和许多远道而来兴致勃勃的游客一起坐在老忠实泉外围的观测椅上,等待着和老朋友打招呼。
初秋季节的间歇泉和冬季里是全然不同的景象,喷溅出来时看着有些陌生,但是那股澎湃的热情依旧神形兼备。秦修在阳光下眯起眼,弓着背专心地看着喷上天空又绚烂洒落的水花,听着身边欢呼惊叹的声音,还有观察员用无线电通话器向观察站汇报喷发时间的声音。他等待着能从这半个小时的喷发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轮喷发结束,不少游客尽兴而归,又有不少游客加入到等待的行列。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同一个位置,手肘枕着膝盖,从下午一直看到日落。
让我想起点什么吧,老朋友。
水花起起落落。
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以下后,游客越来越少,四周渐渐变得冷清,秦修站起来,跳下高高的观测椅,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背上背包转身离开。
去过黄石公园,他又顺道去了落基山国家公园,已经连续五个月没有回国了,他现在还剩下最后一处目的地,本来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飞尼泊尔了,却接到王子琼催促他回国的电话。
ANNY WOOD品牌旗下又创建了一个新锐设计师品牌,设计师本人指明要秦修做大片掌镜人。于是去世界最高峰的计划只能暂时搁浅。
回国后见了BONNIE RAIN的首席设计师,讨论好大片风格,签好合同,等到单子成囊中之物后王子琼才松一口气,想起来什么事:“哦对了,有一份给你的请帖。”
王先生在抽屉里翻了半天递给他一张粉红色的请柬,那少女情怀的嫩粉色和蕾丝边,一看就知道是喜帖,秦修纳闷地接过来:“JENNY要结婚了?”
“哪是JENNY啊,是从你老家寄来的。”
秦修打开请柬,那上面连新郎新娘的名字都没写,只狂草地写着他的名字和婚礼举办地点。
“是你朋友吗?”王子琼凑过来问。
秦修支着下巴,想不起来,他记得自己出过车祸,小时候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现在出名了,攀亲戚的人肯定很多,”王子琼说,“你七岁以后就没回过老家了,那边哪来的什么熟人啊?别去了,去了纯属当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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