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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落 作者:初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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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地的所有资源受军方调控,热水也不例外。
  洗一次半小时以上的热水澡所耗费的电子货币,比刚才他吃的棉花糖和牛肉盖浇饭加起来还多。
  但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想洗澡,把沾染在自己身上的臭味都洗掉。
  戈壁滩上的沙臭,蛹虫洞穴的尸臭,佣兵们的体臭……
  统统都洗掉。
  他讨厌臭味!
  作战服被撕扯下,覆盖着半个背部的纹身终于露出全貌。
  霓雨走入热水中,摘下玫瑰色护目镜时,轻轻吸了吸鼻子,右手极快地从眼角抹过。
  那里有一滴还为来得及掉下的眼泪。
  牛肉盖浇饭餐厅——
  “操!”一个白人佣兵突然拍桌而起,“我他妈刚才就觉得那个吃棉花糖的有点儿眼熟,那不是刚和沉驰离婚的寄生人吗?怎么沦落到咱们这儿来了?”
 
第3章 挠痒抓
  基地按照人口给每个家庭分配住处,人口多,住的地方就大,像霓雨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庭”,被分配到的就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类似集装箱的房间。
  淋浴间与卫生间一体,就在房间靠西的角落里。
  霓雨过去有泡澡的习惯,只要不是在外执行任务,晚上就爱躺在浴缸里泡澡,泡得实在舒服了,还会由人形变为豹形,惬意地困上一觉。
  那时他的浴缸都比现在的住处大,这里没有浴缸,水龙头下只有个和浴缸形状差不多的便池。
  热水浇在脸上,霓雨闭着眼,尽量不去想以前的事。
  一旦想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水太烫,他转了个身,背对着水龙头,于是喷洒而出的热水全都泼到了他的肩背上。
  那里有一片纹身,从尾椎一直延伸到蝴蝶骨、后颈,即便穿上衣服,也能看到蜿蜒的荆棘藤条。
  荆棘锋利的刺绞碎了一只展翅的凤凰,它的羽毛和血肉像玫瑰花的花瓣一般散开、飘落,既残酷,又有种凌厉的美感。
  但原本出现在那里的既不是荆棘,也不是凤凰。
  所有寄生人在手术成功之后,身体的某个部位都会出现寄生纹路,那代表的是赋予他们新生的动物。
  从寄生纹路出现的一刻起,寄生人就同时拥有了人与兽双重生命。
  寄生纹路极似纹身,却并不是纹身。
  寄生人的意识有时会受到寄生纹路的支配,做出一些违背人类常理的事。
  医学专家们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手术的副作用。
  霓雨的手术非常成功,手术后的第三天,他的蝴蝶骨上就出现了寄生纹路,正是他所寄生的猎豹。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猎豹,金色的眼睛,细窄的腰,长而柔韧的尾巴,跑起来像一阵风,一道闪电。
  就连叫声都和别的猎豹不一样。
  霓雨见过它。
  寄生手术是一项很残忍的手术,造福人类,却伤害动物。
  四百年前,当平行宇宙的未知病毒经由物质互换通道传到地球上时,九成人类感染,被感染的动植物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中的大部分直接死亡,另一部分成为变异人,被当时尚未崩坏的政府、军队绞杀,或者驱赶到人类无法生存的地方。
  只有极少数人在被感染后既没有变异,也没有死亡,在隔离区苟延残喘。
  后来,寄生手术出现。
  科学家们将这极少数幸运者与健康的动物进行基因配对,能配对上的又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健康的动物被剥夺生命,用以承受人类的寄生。
  一个被感染的人经过寄生手术活下来,就等于杀死了一只无辜的动物。
  许多年以前,霓雨在执行清缴变异人的任务时不幸被感染,幸运的是,基因配对为他找到了那只拥有金色眸子的猎豹。
  他活了下来,而那只猎豹死了。
  不过现在他时常不明白,死的是自己,还是猎豹?自己到底算个人,还是算一只豹子?
  绝大多数时候,他维持着本来的面目,以“焦岸”基地最强战士的身份战斗——猛兽类寄生人有比人类更高强的战斗力,在蛹虫洞穴那种地方,塞瑟这样顶尖的人类佣兵都无法应付,他却能够凭一己之力杀死巨蛾,最后让整座荒山倾覆;可有时,比如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是只豹子。
  他不记得自己以前这么厌恶男人们因为不洗澡而散发出来的汗臭。
  事实上,在还没有被感染时,他与队友们同吃同住,对气味并不敏感。
  他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喜欢吃棉花糖。
  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
  而他没有童年,还在地下避难所时,他就和其他同龄男孩一起在“无头”教官手上接受最严苛的训练。
  他以前也不是特别爱洗澡。
  比起牛肉口味的人工肉,他更喜欢浓稠的蛋白营养剂。
  因为在所有摄入品里,蛋白营养剂最容易吸收。
  一切奇怪的好恶都产生于手术之后。
  那只因为他而死去的猎豹,一定是一只爱干净的猎豹。
  霓雨抹了抹脸上的水,顺势探向身后,手指在纹身上摩挲。
  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寄生纹路被覆盖掉的人。
  因为寄生纹路意味着被支配,而他决不能被一只猎豹所支配。
  这些荆棘纹身是某人的标志。
  荆棘覆盖掉寄生纹路,代表他是那人的所有物。
  给与他新生的猎豹不能支配他,只有那人才可以。
  但三个月前,那人已经不要他了。
  纹身传来轻微的痛感,他无意识地皱了下眉。
  已经过去这么久,纹身没有理由还痛,此时的痛感只可能是幻觉。
  当初被刺上这些覆盖寄生纹路的纹身时,他痛得几近昏厥。
  他晃了下头,把发间上的水珠都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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