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澜提起剑,架上狂扬的脖子,一字一句:“你怎么知晓?”
狂扬淡笑道:“百余年前我与他同出魔渊,同往季洲,又同离季洲。你还是婴孩时,我抱过你。你的左侧蝴蝶骨,有一小小的红痣。还有你的这套剑法,你不知来源,却仿佛生来就在脑海中。是他留给你的。”
江随澜不知不觉间,竟流了眼泪。他摸到一脸的泪水,怔怔间,任狂扬抬手移开剑锋,柔怜地替他拭泪。
仙门以为狂扬是二十年前才破魔渊,实则百余年前他便已在九洲走过一次。
九洲好景,与魔渊形成鲜明对比,狂扬那时便想,如此景色,魔修应与仙修同享。
犹如如此月色,理应普照终生。
狂扬伸手探了一缕月光。客栈静得没有一丝声息,只有隐约血气。
“你该修魔,”狂扬笑道,“江微是晒一晒月光便能在呼吸间日进千里的天才,你修仙,与身相悖,难有进益;你修魔,顺已身道,入境、迷境、明镜、化境,随手拈来而已。”
*
雁歧山小银峰,阵法受主人影响,近日十分紊乱,时而深夏,热得人淌汗;时而严冬,冷得人加衣。
猫蹲在院中往屋里看,屋中只有袅袅烟烟的药香,看不清人影。
片刻后,一位医修出来,对霸剑道:“醒了。”
霸剑当即向师父与师兄弟去了讯息,而后冲进房里看殷淮梦状况。
殷淮梦情况不好。
琴被毁了,影响到他的听觉与视觉。他眼前朦胧一片,像是蒙了层晦暗的纱,他听见霸剑说话,但仿佛如隔云端,听不分明。
“师兄,”他问,“随澜呢?”
霸剑说了什么,他听不见,有些着急。
殷淮梦又问了一遍:“随澜呢?”
他还记得自己与狂扬对战时无情道在他体内反噬,他想杀狂扬,下手没轻重,控制不住自己,把江随澜也笼入了杀网之中。
如果随澜死了……
霸剑无奈,给他传音:“人不知道在哪,不过魂灯未灭。”
殷淮梦紧抓着被角的手微微一松,他神情平静,说:“多谢师兄。”
霸剑斟酌片刻,问他:“楼师弟在小晚峰,你想去见他吗?”
楼冰蜷在暖玉床上,沉沉睡着。
他丹田被废,经脉寸断,多年修为化为乌有不说,若非暖玉替他调养,他会疼得觉都睡不着。
不仅如此,“楼师弟三魂七魄受损,记忆心智皆有影响,这百年的事他都不记得了。”
霸剑又说:“掌门斟酌后说,暂且将他留在此处,交予你处理。”
殷淮梦点了点头,进了那座洞府,
他坐至暖玉床边,摸索间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叫道:“师弟。”
楼冰醒来,神情天真惊喜:“师兄!”
是百年前的楼琼树,总这样叫他,“师兄”。
殷淮梦怔了片刻。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他视线仍然模糊,面对这张脸,看出了两个人。
一个师弟,一个徒弟。
“师兄,蛇妖如何了?”
百余年前,缇洲出了一条巨大而狡诈的蛇妖,喜食人,搅得缇洲不安宁。那时殷淮梦正与楼琼树在缇洲挑选新弟子,便顺道想去铲除那蛇妖。
哪知蛇妖并非独自行动,殷淮梦二人被埋伏得措手不及,楼琼树掉入蛇堆,很快声息皆无。
殷淮梦几近疯狂地杀尽蛇妖,未寻到楼琼树的尸骨。
本还怀抱一丝期望,回到雁歧山,却听说弟子阁中,楼琼树的魂灯灭了。
就是那一天,殷淮梦因情大恸,无情道动摇。
现在,楼冰问他,蛇妖如何了。
殷淮梦低声说:“死了,都死了。”
楼冰笑起来。这笑牵引到伤处,楼冰猛地咳嗽,血一股一股地往外吐,殷淮梦不顾自己的伤,扑上去用灵力为他稳定伤势。楼冰喑哑含糊道:“师兄,我伤得这么重么,真疼啊。”
殷淮梦抱住他,说:“没事,师兄在这。”
在一遍遍灵气温养经脉中,楼冰不再吐血。他握紧殷淮梦的手,脸颊靠在他的掌心,说:“……师兄,你终于肯抱我了。”
殷淮梦又一愣。
前尘过往,恍如隔世。
他差点忘了,那时他察觉自己对楼琼树的异样心情,一面不自觉靠近,一面极力克制自己,总与他同行,却从不回应师弟的示好之举。他怕他一回应便深陷其中,彻底破道。
直到他以为楼琼树死了,才觉得痛,觉得悔。
后来有了江随澜。
他与江随澜牵手,弥补自己从未和楼琼树牵手;他抱江随澜,弥补自己未抱过楼琼树;他吻江随澜,弥补自己未吻过楼琼树……
那时他总遭反噬,身体无一处不痛,心也痛。
看见江随澜,就想到楼琼树,可不见江随澜,他又想念那张脸。
他知自己卑鄙可耻。
他知自己可笑可悲。
楼琼树在时,他顾念大道,不愿沉沦;楼琼树不在时,他自甘堕落,自寻沉沦。
过去百年,他早已习惯与江随澜相拥,如今楼冰一句话,顿时叫他痛得如万箭穿心。
殷淮梦低低重复道:“师弟,师兄在这。”
楼冰在这样的温暖中陷入沉眠。
不多时,殷淮梦也昏沉睡去。
雁歧山主峰,踏月收剑,冲进雁栖殿中,叫道:“师父!楼琼树——不,是那个楼冰,他已堕魔,怎能让他留在我们雁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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