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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楣的境界(出书版)作者:阿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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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知道一个孩童,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道;同时谁也知道这个扭动法,是个人就活不了。但齐家奶奶那灰白的面孔,扭曲僵硬的痛苦表情,流淌过她面颊的道道黑血都证明她早就已经死了,只剩下空洞的眼瞳死不瞑目地看着众人。
书僮这时候咯咯一笑,凑在齐家奶奶耳边亲切地问:「奶奶,舒服吗?要不要再轻一点」
他的亲昵靠近,让少年特有的粉嫩的脸颊,沾染上了老人的血,就像抹了诡异的胭脂,在油灯下拉拽出的阴影里隐隐发光。书僮还对大家笑了一笑,施施然拿起挖耳勺,似乎就要继续动作。
全场人都被镇住了,还是村长猎手出身,见过些世面,胆子也更壮,深知事情不妙,大吼了一声抄起板凳就砸了过去。
那书僮呵呵笑着,一抬手就把板凳砸到边上,摇摇手指说:「你们也想挖耳朵?不着急,一个个来。总得让我把奶奶的先伺候好啊。」说罢,他用力一拔,竟然硬生生把齐家奶奶的头给拔萝卜一样拔下来,然后夹着头,就从窗跳了出去。
村长他们吓得魂儿也丢了,哪敢去追,过了半晌,回过神来,赶忙打开侧门一看,齐家老小一个不剩都在,还没死,都还剩一口气,只是手指脚趾,都给连根剪掉,一地的血腥,七零八落的是被细细剪碎的肉末,仔细看去,都是手指脚趾,真是吓死人了。
村长连夜纠集了大家,赶到书生借宿的地方,茶铺老板心有余悸地说:「我是没有进去,不过好几个壮汉出来都吐了。村长当下说,村里要小心,不要落单。第二日,张家的三个儿子去喂马,走到路上,突然两只手从背后伸到面前,一只手上是剪刀,一只手挖耳勺,一个童稚的声音问:挖耳朵还是剪指甲?那孩子力大无穷,谁都逃不掉,但那孩子却放了老三活命,让他问问全村都选好了么。又说老三也不用多等,今晚上就来接他。老三回来都差点给吓疯了!客官,你说,哪个孩童能单手挡开板凳?扭断人脖子?拔掉人脑袋?那一定是妖怪啊!我们不逃还能怎么样?」
季腾听得毛骨悚然,嗜好剪指甲挖耳朵的孩童,嗜好虐杀,体力过人跟妖怪一样。他想像着在荒郊里,那张家的三个儿子是以怎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伸到面前的命运,剪子还是挖耳勺——
正在这个时候,老板双眼突然盯着季腾身后,面部表情风云突变,季腾一愣,正在这个时候,两眼的余光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立刻明白了,正有人从身后伸手过来,马上,一双手缓缓从头的两侧围到他面前,一手小剪子一手挖耳勺,上面血迹斑斑污浊凝块,浓稠的血还在向下滴,某个声音在耳后缓缓问道:「挖耳朵还是剪指甲?」
季腾只觉得心脏一紧,眼前发黑,当即直挺挺地一声不吭就栽倒在地上。
季腾倒在地上,还没完全失去知觉。
他首先听到的是茶铺老板的声音:「客官,你干嘛用筷子和牙签插坏我的番茄?」
然后是刑修淡淡地含笑摇头声:「真不禁吓。」
虽然头脑还是一片混沌,不过,老板那句话提醒了季腾,仔细想来,刑修当时手上的确实是筷子和牙签,沾上了淋淋的番茄汁液而已。只不过当时自己过分生动的想像,硬是把它们看成了剪刀和挖耳勺。
这么一想,总算缓过劲来,可是那昏昏沉沉的脑袋,怦怦直跳的心,没那么容易清醒过来。
刑修的声音在问:「张家在哪里?」
「出了村子沿着河向下一直走,拐弯的地方就是,旁边全是油菜田的那家。」
刑修没有再说话,季腾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像抱个孩子一样,头就搁在对方的肩膀上,鼻尖蹭到了柔软的发丝和脖颈。
季腾轻轻呼吸,本应该是兄长熟悉的味道,但吸入的却是淡淡的熏香。
所以季腾感觉不到这是兄长,有点不安起来,正想挣扎挣扎醒过来,本来轻轻抚在他背上的手却十分用力一压,似乎在警告他,季腾只好继续昏迷。
老板的声音传来:「客官,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刑修似乎转身,淡淡地问:「什么?」
「刚刚不是说好了,要多少钱都给么?小的不贪心,只想要您的马和马车,您看,这不是要逃命么。」
这还叫不贪心。
刑修似乎轻轻一笑:「你在说什么?」
老板哽了下:「瞧您说的,刚刚不是和他说好的,咱们都听着的。」
「没听见。」季腾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马车上,刑修继续说:「而且他现在昏迷无法对证,你一面之辞,如何取信?」不待老板说话,他又说:「我们今夜留宿张家,你若要对质,就到张家来吧。」
说罢,一声吆喝,马车飞速前行,把老板的咒骂扔到了身后。
这这这,这绝对是有预谋的赖账吧!
季腾偷偷睁开眼睛,小声说:「君上——」却半天没有下文。刑修也不急着问,季腾思索再三,才说:「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人了!」
闻言,刑修偏过头来,看着季腾。
季腾自知失言,忙说:「君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个,以前在阴阳道的时候,你就是那个,君上嘛,又不笑又不说话又不做事,坐在堂上跟个摆设一样。」季腾絮絮叨叨开了:「你现在,感觉,嗯,也不是这个说法,就是,你变得像人的样子。就是,你好像,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刑修低声重复着这句话。
没有了钩星的提醒,季腾完全不知道什么是阴阳道礼仪的尺度,甚至干脆忘掉了对方的身分,继续说:「嗯,活过来了。」季腾忽然嘿嘿一笑:「活过来了,感觉很好吧?」
刑修正偏头看着季腾,看见他嘿嘿一笑,鼻尖小小地皱起来,嘴角扬起,露出些微牙齿,眼里闪动着生动的光芒,似乎刚刚被吓晕过去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刑修寄居的身体里那属于人类的心脏怦通跳了一下,带来头皮发麻的感觉。
季腾只看到刑修轻轻侧过身体来,凝视着他,还不知死活地说:「我看,你干脆留在人间算了,呃,我的意思是,你再另外找个身体。要不就干脆投胎到我们家,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话足以让季腾被阴阳道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但刑修的反应只是问:「你为什么想要我留在人间?」
季腾奇怪地反问:「难道你不想留在人间?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刑修淡淡地回答:「难道你不知道,喜欢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得不到?」
「可是,你是阴阳道之君,你是神啊!」
刑修笑了笑:「原来你还知道我是阴阳道之君?」
季腾也笑了,有点傻,又有点装傻的意思。
然后,刑修敛了笑容,才说了短短一句:「正因为是神,得不到的,就绝对得不到。」
这话,不知为何触动了季腾,过来很久,他突然说:「君上,我会记得你的,人间有我记得你的。」
季腾的眼神很诚恳,刑修看着他,不知道是吃惊还是别的什么,突然把手伸到他的脸侧,穿过他的头发,勾住他的头,整个身体也向他的方向倾过去,投下大片的阴影。
季腾不知所以,只瞪大眼睛呆呆看着,刑修在他瞳孔中看到那张靠近季腾的脸,季钧的脸。
刑修愣了一愣,马车十分及时地停下,他转头看去,河道拐弯处一栋孤零零的房子,看来张家到了。
凄凉嘶哑的哭声从屋中断断续续传出,叫人心惊。
季腾暂时忘记了的恐怖,又从心底翻起来,他有点惶恐地抓着刑修的衣袖。
老年丧子,一丧就是两个,还有最后一个也不保。这对老妇人来说,是无法承担的痛苦。季腾能感到老妇人心里的痛,忍不住也掉上几滴眼泪。刑修却很平静,只是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妇人在哭泣中倾诉,老头子早死,自己拉扯大三个孩子,老三刚娶了媳妇,却不料摊上这样的事情。全村人跑了不说,媳妇也带着孙儿跑了,只有自己跟吓疯的儿子一起等死。
「我不怪他们,这妖怪的事情,他们也没办法,我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保护不了我的儿啊!」老妇人的哭诉叫季腾心伤,拼命安慰她,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会保护她儿子。就算自己不行,刑修应该是可以的吧?
老妇人如今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听说他能帮忙,那可是拼命磕头,又说要给他立长生牌,又说要一天三炷香。
季腾忙说不用,我还没死呢。
老妇人去照顾儿子的时候,季腾凑到刑修面前,小声问:「君上,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刑修很痛快地回答。
「那个,罪丝啊,你们是怎么打算收服它的?」季腾急了。
「不知道,来了再说吧。」刑修还是那句话。
季腾永远无法知道刑修在想什么,不过不管他在想什么,关键时候他还是会有所动作吧?
偏偏刑修下一句话差点把季腾哽死:「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半点法力,你要我想什么法子?」
对,钩星好像也说过,进入兄长身体的只是刑修的元魂罢了,人的肉体无法容纳君上的法力——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增加受害者么?
刑修似乎从季腾刷得白了的脸上看出他的想法:「你不是说保证能救她儿子么,看你的了。」
神啊!救命啊!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草草吃了点东西。
季腾一下午的时间,用木板钉死了该钉死的窗户,大门则是用木棍顶住,以及其他一些准备。
只不过,茶铺老板说那孩童有妖怪般的力气,不知这么做有没有用。
刑修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很沉得住气。老妇人似乎有季腾的承诺,安心些,或者早已死心所以反倒无所谓了,而那目标的张家老三喝了药汤就死死睡过去了。
季腾含泪想,只有我一个担惊受怕。
天黑了。
那孩童说,晚上来,那就绝对会来。
没有点灯,张家一片黑暗。
季腾紧张得出汗,一只手放在他膝盖上,轻轻拍了拍。虽然看不见,但知道是刑修。不知为何,这毫无用处的动作,却让季腾稍微安心了一点。
一个黑影,落到张家门前,手轻轻去推门,被顶死的大门自然不会打开。也不知那黑影怎么做的,只听卡啦一响,两扇大门发出断裂的声音,整个破碎了。
那身影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觉得一大股浓郁香料的诡异味道。似乎在掩盖什么,而且地上似乎也很软。
黑影低下身子一摸,地上全是湿润的稻草,把手指放在鼻尖仔细一闻,油味,他刚觉得不妥,大火已经从房子的四面八方烧了起来,瞬间火焰断绝了所有出路,张家变成一片火海!
季腾从墙后的柴火堆里探出头来:「怎么样?他没逃出来吧!?」
张家老妇人也爬了出来,看着自家祖屋瞬间化灰,眼泪又掉了下来。不过再看看身边那还在熟睡中的儿子,又露出了点笑容:「阿弥陀佛,总算是保住我儿子性命。」
「幸好你家是卖油的,不然我可真想不出办法。」季腾抹抹额头上的汗。车里很多香料,很好地掩盖了油味。那孩童也很顺利上当了。
季腾看向刑修,期待他的赞扬。
刑修的脸色,却突然一沉。
季腾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滑腻冰冷,带着油味的手从身后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字一顿地问:「你干的?」
那扼住咽喉的力道,不算太重。
季腾喉咙发出喀喀的声音,唯一的反抗就算是突然举起两手,用力捂住耳朵。
「放开他。」刑修的声音冷冷的,像是命令。
那只冰冷的手突然松开了去,笑声从身后传来:「你好歹挣扎一下吧?捂住耳朵干什么?」
声音,有点熟悉。
季腾木头人似的转过去,对上张颇为熟悉的脸,这一看,他的脚都要软了,是放松了心情的原因。
那是张艳丽的脸,江洋大盗。还是一袭精细长袍,绣着点点飘散的花瓣,火光映照下殷红似血。华丽依然,只是多了些污迹油渍,以及火星溅烧出来的破损。
他在笑,衬着身后冲天的火焰,诡异无比。
定定神,一连串疑问突然浮现,江洋大盗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他为什么要进入那个房间?
季腾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江洋大盗却左右看着:「气氛怎么这么怪?」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季腾问。
「当然是有原因的。」江洋大盗却不理会季腾了,走过去几步:「有几件事情,要说一下。」
季腾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却又不知道是什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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