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人间的花火 作者：苏飞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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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秒！薄荷抬头看了看吧台上的计时器，及时关上了酒精灯，熟练地用热水烫好杯子，把壶里的咖啡倒在两个精致的咖啡杯里，抬起头对着吧台前的菲力斯绽开一个微笑。
菲力斯坐在吧台前，同样回给薄荷一个温和的微笑，此时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已经不存在，喧闹的酒吧，昏黄的灯光，甚至是刚刚煮好的两杯香浓四溢的咖啡和吧台边雷斯达虎视眈眈的目光，都已经不复存在，两人的眼中只剩下了彼此。下午校门外的邂逅如电影般回放，久别重逢的喜悦冲塞在心中，好像这十几年的时光并不存在，两人只是在涟漪姨妈的家里，在爬满了葡萄藤的后院里，度过他们每一年的夏天。
“叮咚！”电子欢迎器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您输入的密码不存在！谢谢使用。”
薄荷皱了皱眉，密码已经失效，怎么还有顾客到来？难得今天心情好，正在考虑要不要破例放这个101顾客进门时，门口已经传来大力的拍门声，装载了智能微电脑的电子欢迎器忍不住发出机械的呻吟：“哎哟！为什么打我！哎哟！为什么打我！”这奇怪又令人发噱的机器声音顿时让酒吧里的一百位客人吓了一跳，继而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等我一下。”薄荷轻声细语地对菲力斯道，随即怒气冲冲地快步走向门口，要看看是哪个家伙在门口捣乱，如此无礼的客人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两扇沉重的石门在她按动门边的按钮后无声地滑开，门外却是一张绝美的脸，无可挑剔的五官混合了男性的阳刚与女性的妩媚。居然是久别的薄烨舅舅。
可是薄荷朝他看了一眼，揉揉眼睛，又看了一眼，难以置信地：“你……你……你真的是舅舅么？”
“当然是！”薄烨轻轻摸着唇边两撇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八字胡，得意洋洋地踱进门口，对薄荷的反应十分满意。
薄荷没好气地道：“舅舅你也不小啦，不要搞得像演戏似的贴两撇假胡子。”
“什么假胡子？”薄烨差点跳起来，把脸凑到薄荷面前，“这是真的！百分之一百！！每一根都是我自己长的！！”
“真的？”薄荷似乎被吓到了，伸手去摸那两撇小胡子，“舅舅……舅舅……怎么会长胡子……”
“我们伟大的舅母在经历了八百年的漫长等待后终于变身了。”随着话音，墨焰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出现在门口。
“变身？”薄荷忽然皱起眉头，刚才的梦境浮上心头，喃喃自语：“我是什么时候变身的？”似乎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是一个女生，有着玲珑的曲线，爱穿漂亮衣服，见到帅哥会偷偷地脸红，即使有时候有点粗鲁却也是如假包换的女生。可是，花火不都应该经历过变身的阶段么？不应该有一个白马王子给她一个心动的吻么？
想到这里，薄荷抬起头来想问什么，却发现薄烨和墨焰早就闪到了吧台，一人一杯，把她刚泡好的咖啡一饮而尽。
望不到头的甬道！
她奔跑！不停地奔跑！似乎身后有穷凶极恶的猛兽正在追赶。
终于看到一丝亮光，她欣喜地奔过去，忽然长发被什么勾住，她重重跌倒。什么东西压在胸口，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无力地伸出手去……落入了一只温暖的手掌，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温暖而深情。
她抬起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却被什么遮挡了眼睛，修长的手指间垂落一条细细的红线，线的另一端连着一块花形碧玉，轻轻地晃啊晃，玲珑有致的花瓣仿佛有着无形的张力，在她眼中留下最后一抹碧色……
薄荷慢慢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乳白色的天花板，正是自己熟悉的卧房，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间隙洒进来，落下一地细细碎碎的光屑。刚才的梦境依然留在脑海，那张怎么也看不清的容颜却让她无比地温暖和平静。
这个梦曾经陪伴她度过整个童年，从来看不清的容颜，却从来都能带来那份温和却安心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曾经菲力斯表哥的温和眼神。
她和菲力斯这一个月来的发展十分顺利而且迅速，迅速到让她自己都吃惊。一个礼拜前，菲力斯忐忑地举着一枚漂亮的红宝石戒指向她求婚。眼见儿时的梦想就要成真，她却莫名地惶恐起来，曾经带给她安心的眼神，如今却让她惶惶不安地只想逃避。
而这个童年时的梦境，却恰在此刻到来，不知又将预示着什么。
薄荷慵懒地起床洗漱，望着洗手间镜子中自己的容颜。她的双颊微红，神情羞怯中带着喜悦，梦中那一吻仿佛还清晰地留在唇上，余温犹存。
望了片刻，彷佛终于下了什么决定，背起她的大包出门。
早晨的HANA-BI显得有些冷清。墨焰坐在靠墙的一个幽暗位置，静静地喝着红酒。而薄烨一个人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右手轻轻抚摸着下巴上没有刮干净的胡茬子，碧色的双眼迷离地斜视着上方45度角处的天花板，嘴角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似乎正沉醉在某种遐想中。
“喀”地一声，虚掩的边门被轻轻推开，薄荷神情怔忡地出现在门口。
墨焰往门口瞥了一眼，下意识地把身子往下一缩，整个人躲进了阴影中。
“舅舅。”薄荷静静地走到薄烨面前，唤了一声。
薄烨十分不情愿地从遐想中醒来，一眼看见薄荷，神色顿时变得惊慌，起身想走。薄荷一伸手拦住了他，“舅舅，我要知道我是在什么时候变身的？是谁让我变身的？”
薄烨发出一声呻吟：“亲爱的侄女，这一个多月来你已经问第一百七十八次了。”
“还有……为什么我对底瑟弗山谷没有任何记忆？”薄荷紧盯着他，“难道，那不是我的故乡？”
“……”薄烨一时语塞，望向墙边的墨焰，好像想让墨焰来解救他一般。墙边的位置空荡荡地，只有半瓶红酒和一只酒杯留在桌上，仿佛一幅静物写生。
这小子溜得真快！薄烨暗暗咒骂，别过头不敢看薄荷的眼睛：“呃，我怎么知道……对了，你今天不是跟菲力斯约了拍婚纱照么？怎么还没走？”
“啊！”薄荷被一言提醒，一看墙上的挂钟，十点了！天哪，她又迟到了。“回来再问你！”匆叶乱痪浠埃『杀匙潘拇蟀宄雒湃ァ?br/> 薄烨呼出一口大气，庆幸自己在最后时刻找到了一条救命稻草。抬手一抹额头，一手的冷汗。
真是个好天气，尤其阳光，好得出奇。
薄荷火急火燎地赶到影楼，却被红灯拦在了对面，只好站在荫凉处耐心等待。一抬头，看到对面店门口一身黑色礼服的菲力斯，正呆头呆脑地曝晒在阳光中，短短的十秒钟内看了两次手表，温和文静的脸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焦急略略地有些发红。薄荷心里微微泛起一丝温暖与感动，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菲力斯回过头来，喜悦瞬间溢满在他的脸上。
薄荷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着推开了他身后的店门，率先走了进去。
“小姐好漂亮。”造型师帮忙拉上婚纱后面的拉链，扣上领口的小搭扣，看着落地镜墙中呈现出的完美的薄荷，由衷地赞叹道。
“可是……”对着宽大的落地镜墙，整个更衣室忽然显得特别空旷。薄荷莫名地不安起来，呼吸困难，“这个领子……好紧……”
她有些费力地抠住婚纱领子，“叮”地一声，领子上的小搭扣被扯落掉在地上，领口终于松了。薄荷大大地吸了口气，向镜中望去，婚纱的领子被她扯开了一小半，露出她纤细的左侧脖颈，在白皙的肌肤间，赫然有两粒鲜红的朱砂痣，在镜子中分外触目。
很小的时候照镜子，她便发现了自己这两粒红痣，但今日却分外鲜红，甚至，肌肤下隐隐地，有着丝丝的痛意。薄荷迷惘地伸出手去，冰凉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两粒红痣，肌肤轻轻起了一丝战栗。
肌肤下的隐痛却仿佛愈发剧烈起来，两粒朱砂痣在镜子中越来越触目惊心，竟仿佛两粒鲜红的牙印。恍惚间，就有一张大嘴猛扑下来，两颗獠牙突出，紧紧地嵌入她细弱的脖颈。
她又惊又痛地叫出声来，扑在她颈上的那张脸猛然抬起头，獠牙上鲜血淋漓，然而碧蓝的眼睛澄澈无辜，似乎还带着一些惶急与不安，竟是一张无比熟悉的容颜，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她猛地回头奔跑，不停地奔跑！长得看不到头的甬道！忽然长发被什么勾住，她重重摔倒，一摸颈边，满手的鲜血，竟不觉得痛，心里只是充满了绝望与惶恐……
“薄荷，薄荷，你怎么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唤着她，接着有人在用力摇她。薄荷仿佛忽然被拉回现实，看到自己仍然站在那间更衣室的镜墙前，菲力斯正握住了她的肩膀急切地望着她，造型师在门边怯怯地偷窥，似乎是被吓坏了。显然是她眼见情形不对，赶紧向门外等候的菲力斯求救。
透过菲力斯的肩头，薄荷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头发散乱，神情狼狈，颈边的两粒朱砂痣此时竟微微地渗出血来，而一双碧蓝的眼睛却澄澈无辜，似乎还带着一些惶急与不安。她猛地一个激灵，那张容颜，那张鲜血淋漓的容颜，竟是——自己？！
“哦，不！”薄荷猛然摇头，一把推开菲力斯，提起长长的婚纱裙摆就冲了出去。没走几步，穿着高跟鞋的脚一崴，索性一甩脚，踢掉了鞋子，光着脚冲出了店门。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问个清楚！薄荷穿着一身婚纱在街上狂奔，听不见身后菲力斯焦急心痛的呼唤，也看不见周围任何异样的目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定要问个清楚！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HANA-BI中，正坐在高脚凳上望天花板的薄烨忽然打了个喷嚏，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
最遥远的距离夏日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落，热气顺着地面向上蒸腾，好像要把人烤熟。
然而对这一切，薄荷都没有感觉，她光着脚飞奔着踩在炽热的柏油路面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HANA-BI厚重的石门已远远在望，阳光中仿佛远古的巨兽，静静地守护着所有的秘密。薄荷抬手一抹满额的汗水，加快了脚步。
眼看奔到了门前，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撞到了一人怀里。
“啊……”双方同时惊叫了一声，对方的声音清脆悦耳，即使是惶急之中的惊叫也是那么动听。
薄荷诧异地抬起头，一顶宽大的遮阳帽首先闯入她的眼帘，宽大到有些夸张的帽檐和硕大的蝴蝶结似乎是上个世纪宫廷才有的产物，这个时候出现在这条繁华的街上是那么地格格不入，可是戴在来人的头上，却仿佛是如此地自然而然到几乎当然。她静静地立在门旁的阴影中，带着蕾丝花边和蓬松下摆的白色公主裙衬出苗条的身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精致却略显苍白的下巴，几绺浅栗色的长鬈发松松地垂在胸前，仿佛穿越时空而来的精灵。
“安德列斯！”对方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激动地叫了起来。
“……啊……”薄荷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您……是不是……认错……”
“啊，对不起……”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道着歉颓然放手，晶亮的眸子从帽檐底下深深望来，却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可是……真的太像了……”
“什么太像了？”有人代替薄荷问出了她的疑问。HANA-BI的石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滑开，薄烨舅舅以一个超深沉的Pose出现在门口，一手叉腰斜倚门边，另一手轻抚着自己唇上的短须，双眼迷离地望向帽檐下的人儿：“亲爱的伊莎贝拉，你看我这个造型像不像克拉克?盖博？”
“噗——”满怀心事的薄荷听到他这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薄烨转头瞪了她一眼：“笑什么？盖博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他呢。”伸手揽住伊莎贝拉，“亲爱的，你怎么这么久才来……”两人一边朝酒吧里走，一边低声细语着，舅舅的声音温柔到让薄荷忍不住牙齿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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