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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 作者:子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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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灵异神怪 阴差阳错

  方诸一凛。
  粉衣见状甚欢,继续微笑:“看来先生的功夫不曾白费,我蛇魔也有戳中方诸上仙心头肉的一天!”
  语罢仰天长笑,长鞭一扬,驱辇离去,妖娆四照,一路遗香。
  方诸巴巴望著红粉身影行远,融入满城暖香不见了,心底犹自火烧油煎。
  进门时遇到小狐狸,见他又指挥著人往府里抬这样搬那样,偌大一个宅子搞得汹若鼎沸鸡飞狗跳,也没如平常那般感到耳朵疼。昏昏默默回到卧房,呆坐於床上,直到暮色渐浓,莺啼渐隐,他忽的想起什麽,一头栽进书房东翻西找。
  身後吱呀一声,似是门扉开了,少顷,几点跫音传来,方诸头也不回地道:“你有没有见过我那把团扇,空雨?”
  等了良久,後头一片静默。
  方诸手中一顿,兀一回头,先是看到一双淡粉莲钩,一奇,视线上挑,再看到一双溶溶泄泄春水眸。
  嘴一张,自此愣住。
  “上仙。”熟悉的音容。
  方诸将唇合拢,慌忙起身,扇了扇往外飘的扬尘,冲来人干干一笑:“我现在是允梓墨,以後也是允梓墨,往昔称谓与缛节,莲舟……明嫣你尽可抛诸脑後。”
  莲舟覥然垂眸:“上仙,江水为竭,莲舟永远是你的追随者,你亦永远是莲舟的主子。今日纵迫於局势,你我如此一为……”
  “迫於局势?”方诸觉得自己已然变成傻帽,“我是木已成舟,不可扭转,你,你又何出此言?”
  莫非,是被王母收买了,专程下凡来整治我的……
  天诶……
  “上仙……”一声低喃,莲舟脑袋埋得更深,撅撅嘴,抬眼定定地看著方诸,“其实,我也变成凡人了……”
 
☆、第卅四篇
 
  吃黄连长大的人不知何为苦,养在笼子里长牙的兔子不知何为虎,像方诸这样挨过太多天雷的人,已不知世间何事堪称奇物。
  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吉公子,因在秦府闲著无聊,大晚上的过府来送拜帖。进门後见了新送来的几样珍宝奇玩,即视若己物地手不能释;瞥到案上叠了几盒雨前,便迳自取了红炉茶具,恬然煮茶吟诗;见了月亮,又拉著方诸来到中庭,摆上笔墨纸砚长木几,作画写词……
  如此一朵奇葩,方诸也已是见怪不怪了。
  女眷不便见客,莲舟被置诸客房暂憩,方诸整整衣襟,亲自侍候吉昭这尊大神。月光下,他瞧著吉昭笔下那张花鸟图,见荷花是荷花,白鹤是白鹤,又念到无事不登三宝殿,吉昭定是有事要求他,说不定还是秦飞卿的事……便随口道:“睡莲富贵,雪鹤野逸,吉兄笔致甚是精致。”
  吉昭淡然一笑:“允兄过誉了。涂鸦之作,不足称道。”
  方诸笑道:“是吉兄过谦了。花鸟画中,徐黄两派各有长短,吉兄却是集两家之长,运笔传神,墨韵清迥,怎一个妙字了得?”
  吉昭搁笔,意甚自得,回望他道:“初次见面,便觉允兄气度过人,想不到,允兄竟对水墨之道也颇有研究。”
  准你有钱公子玩物丧志,就不准我寒酸少爷滥竽充数?
  方诸覥然一笑:“惭愧惭愧,不才不过略懂皮毛,於道一字,怎敢自诩?我看吉兄落笔,花鸟生动,处处有情,当是有感而发,然画中却并非眼前物。不由得想,莫非吉兄,是暗锋略张,玄机妙藏?”
  是看上了荷花池的主人秦飞卿,却苦无门路,想要我这个传闻中的知交好友,牵线搭桥吧?你在秦府这几日,还真是收获颇丰……
  方诸说完,精神抖擞地等著吉昭守护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阴谋。
  吉昭眼中果然一亮。
  方诸刚一嘚瑟,吉昭忽然胳膊一伸,抓住了他的双爪……心中一惊刚觉不妙,吉昭潸然道:“允兄……伯牙琴技妙绝天下,已臻极品,知音也只一个钟子期。吉昭何德何能,有生之年,竟能遇上你这般知己!”口吻激动,眉间方才尚存那丝倨傲,亦褪得一乾二净。
  咳,还道你是狗急跳墙,原来只是闷骚自抑……
  方诸乾笑著甩甩手上的爪子,没挣脱,只得道:“吉兄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坦言心中困惑,还望吉兄你拨开云雾呢。”
  吉昭瞅瞅左右无人,爪子抓得愈发紧了,冁然道:“那又何妨?若允兄你肯随我去汴梁,届时你我抵足而卧,花间共茗,日夜促膝,何愁殊惑不得解矣?”
  我?跟你?
  方诸在他的泪花中抖了抖,笑若不自禁:“这未免……太过仓促了些……”
  笑话!京都可是宋老头子的地盘,若在苏州,我好歹还可将婚事左拖右拖,磨到莲舟哪天不想跟著自己了回天庭去,这亲事便可作罢,左右还对得起秦飞卿,可要是换了京城,喝,老头子还不立马把我捉进官邸里?
  吉昭一脸坚持:“就这麽说定了!允兄,你我明日就启程回京!”
  说完指间湖颖一走,几个激动的笔墨,两行骈文立时书就:
  出没花间兮,翩若惊鸿;徘徊池上兮,婉若游龙。
  方诸盯著那几句笔迹劲瘦的铁画银钩,心头一个踉跄。
  娘诶,这姓吉的莫不是没看上秦飞卿,而是瞧上允梓墨了吧?!
  脑子正发晕,忽听一道清脆女声飞过来:“允郞,你想离开奴?”
  慢慢回过头,衣袂飘飘间,莲舟飘逸而肃杀的身影,结了冰的落叶般晃进他眼中。
  天,又来一个……
  方诸扶著额,心房一昏正打算支起天窗说亮话,被身旁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打醒:“仙……仙子!是你,仙子!!!”
 
☆、第卅五篇
 
  吉昭十三岁那年,长辈念他已到了通晓人事的年纪,又因他的诞辰适逢端午,家里便替他张罗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生庆。
  吉氏身为京都名门,论地位,自是地方望族难以企及。环肥燕瘦,龙笙凤管,舞乐炫目,珍馐勾涎,如此一个排场,要是换了普通子弟,意恐将摇,神恐将夺。可吉昭偏偏是个剑走偏锋的,撇开前呼後拥一堆声色,就要去抱他兄长的大腿。可惜的是,他老子走得早,扔下个兄长九岁就当家,兄长成天被祖母管教约束,气闷之下,连带对他那些个手足也淡薄了,席上见吉昭丢下祝贺讨好的人巴巴向自己扑来,眉头立时就陡峭了。
  吉昭瞧见兄长的脸色,足下立时一顿,人潮中捏著小小的衣袖站了半天,默默转身,进了花园。
  吉府园林取山水之意,假山沓嶂,绿水四合,间以花木,意甚修雅。
  如织月色之下,满池荷花葱茏,濯濯清涟中随风摇摆,郁郁姗姗。吉昭挥退仆从,捏著笔趴在水榭石桌上作画,花鸟是他笔下的常客,他几乎闭著眼也能抹出一幅月下菡萏图,只偶一抬眼,捕捉花枝某一瞬的姝容。
  不过,就是那偶一抬头,他眼中映入一个藕色丽影。
  起初,他以为自己眼花,用力揉了揉眼,目光再用力往池中花间打去。
  “你在做什麽?”
  他怔了好半天,才醒悟到,这是那个人影在同自己讲话,连忙答道:“吾在此写意,尔乃何人?”四下张望一番,又道:“怎不见人侍立左右?”
  朦胧夜色中,那人影似是皱了皱眉:“乳臭未乾的小毛孩,何必学人文绉绉?”
  吉昭一顿,见她转身似欲离去,急忙改口:“你是谁?一个人在这里做什麽?”
  人影轻笑一声,回身道:“跟著家主办事,路经此地,瞧著这池荷花合眼,就过来随意看看。诶,我可是天上的神仙,见了神仙,别说你一介毛孩,便是皇帝,也要向我行大礼!”
  吉昭见她叉腰相对,更是惊诧,起身跑到石栏前面,抱著柱子怯怯望她:“你是神仙?那你可以把我爹变活麽?或者,把我大哥变得欢喜一点?”
  人影轻哼一声道:“小孩,你未免太贪心了点。”
  吉昭怕她又要走,忙趴到栏上道:“那我可以换一个简单点的!”见人影点头,喜道:“我想……看看你的脸!”
  话落,池中沉默了片刻,人影似是颇有一番犹疑,才嗯了一声:“好,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为免麻烦,你要保证,永远不能把我画进画中。”
  吉昭欢声应了:“既不能以你入画,世间其他女子,我也断不会摹其神容!”
  人影这才足下一点,掠过粉荷,踏著碧叶,徐徐飞来。
  看清仙子面容那一刻,吉昭的呼吸都冻住了,隔了好久,等他回过神来,方才那抹红妆已无踪无影。
  吉昭呆呆望著绰约月色,无边莲塘,木然抚了抚胸口。
  吉府上下发现,自打昭少爷过了十三岁生辰之後,整个人都变了。双眼无神,废卷痴坐,只在捏著笔写字作画时精神无比,家里人起先还恨恨,後来没了法子,便由著他去,他也乐的自在,成日除了搜罗珍玩,只以书画为生,花画了一幅又一幅,诗写了一首又一首。
  吉昭立於莲舟一步之外,说到这里,两眼痴迷:“我一腔相思,浓得连院子里的红豆树都枯死了,只盼再睹天人一眼……”
  莲舟凉凉打断他:“那棵树是刚从外面移栽的,你又没浇过水,它还能不枯?”
  吉昭一僵,捏著衣袖巴巴望她:“我听你的话,从未将你描进画中……”
  “君子应当一诺千金。”
  “……我至今未娶亲,就是为了等你……”
  “我年纪长於你千里。”
  “不要紧,我初经人事时,年方十一……”
  莲舟脸一抽,手一扬就要挥出去,方诸赶在她前头道:“你们二位好好叙旧,在下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告辞——”手一拱身一转,一溜烟跑了个没影,丢下一脸痴呆的吉昭,还有尚自错愕的莲舟。
  方诸一推开书房的门,就被一样物事砸得目晃神摇,揉著脑门垂眼,脚边俨然躺著一物。拾起来一看,正是自己找了半天的那把团扇。
 
☆、第卅六篇
 
  方诸握著扇子正诧异,小狐狸的声音飘了过来:“与其睹物思人啊,倒不如一亲本尊香泽。”
  身上一颤,方诸抬头笑:“遍寻不著正愁呢,多谢了。”
  小狐狸在书案後摆摆手,从红木圈椅上起身,大摇大摆晃到方诸面前:“表兄不用客气。若不把扇子给你,我又怎能看好戏?”
  森然笑容浮上方诸的脸:“表弟一番殷切希冀,为兄定不会辜负你。”
  狐狸一摺扇敲上他肩头:“那我就在此,敬候佳音。”语毕大笑,悠然出门去。
  方诸在原地又站了站,才出了允宅大门,他回头看了看门前那两排桃花,用力攥了攥手中扇柄,顶著明月疏星,徒步行至城南,秦府的大门口。
  天还没亮,方诸立在两头石狮子跟前,就这样袖手站到了拂晓。秦府的人一开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淌著鼻涕,表情痴呆杵在门前的人,不由吓得大叫了一声:“我的娘诶……”几个打量将他看清了,又是一惊:“允公子?”
  方诸黄黑眼圈一张,认出来人正是那个对秦飞卿忠心到不能再忠心的小厮,他赶紧用袖子揩揩清涕,上前一礼:“书照小哥晨安。”
  书照听他记得自己的名儿,眉梢不由大喜,毕恭毕敬回礼道:“允公子早!”
  方诸笑道:“小哥这麽早出门,不知有何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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