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仪 作者:子龉
Tags:灵异神怪 阴差阳错
天府瞟了眼孔雀浴血的羽毛,似笑非笑道:“也罢。他们既来一招声东击西,你大可回敬一记上屋抽梯。”
“上屋抽梯……”方诸喃喃。
“不错。”天府负手望著天边,悠然道,“此计略嫌复杂,你法力尚未恢复,不宜冒险,还是交予本仙君来办罢。”
犹疑了半晌,方诸道:“我方才,一直在等你回来。”
天府飘然回望他。
方诸慢慢站起身,走到天府面前,喟然道:“一直等你回来,给我解开仙缚……”
天府眼光一闪,微微别开了视线,不急不缓道:“自然知道。那又如何?既给你上了仙缚,自然不会任你胡来。”
远眺的眼里迷离一片,不知在看些什麽。
方诸见状,心忖,他莫不是在计较那件事,才会阻挠自己救飞卿吧……
他深吸一口气,隔半晌才侧过身,望著天府正在看著的那片天空,笑容有些艰难:“当年的事,是我对你不住。”
☆、第十一篇
“那年,狐狸空阳骂方诸不男不女,不懂爱情——这话就如同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子,一下子掷过来,方诸那原本如深潭般平静的心,立时荡起了不小的涟漪。”
一个穿墨兰色透背,戴东坡斤,却长了个牛头的家夥,摇著摺扇,如是说道。
辉煌的魔宫宫殿之外,一道石台蜿蜒铺入绿水之中,与一座湖心凉亭相接。亭子里阑干之内,群魔皆著长袍,饰香草,或手捧茶盏,或两手托腮,凝神听著方才那牛头先生说书。
“巧的很,自那之後不久,王母庆祝千秋,邀请所有获有封衔的仙家赴宴。方诸自也去了,以他司情吏的身份,拿了请帖,纵云去了瑶池。”
“天庭那些人就是麻烦!”一个蛇魔吐著信子,撇撇嘴。他细细的腰身被锦绮裹著,股後一条红黑斑驳的长尾轻轻摇摆,其上薄薄笼了层花纱,随之摇曳,看上去颇风流。“照我说,两个人要在一起,直接圆房就可以了,何必搞什麽惊……”
“咳咳——”牛头先生不悦地望向他。
其馀众魔也纷纷表示了不快,一时之间,一亭之内哗声四起。蛇魔翻个白眼,转过身子,昂起脑袋拖著尾,沿石台往魔宫游了去。
牛头先生望著蛇魔身上飘荡的流苏,心道尔都穿了人的衣裳了,还装什麽原始动物?夜夜跑到龟仙池子前头摇头晃脑吟诗的,也不知道是哪个……收回视线,将众魔巡睃了一遍,重又悠悠开口:“筵席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笑语连天,好不热闹。方诸虽非首次与会,却是个清冷惯了的,乍一回到人声之中,未免感到如坐针毡,他索性谢过众仙敬酒,离了宴席……”
他孤身来到蟠桃园中,安然享受重获的清静。
其时适逢蟠桃大会将近,园里的花虽是终年不谢,树上的桃子却也都快熟了,沉甸甸地压在花枝一头。方诸刚绕到桃园深处,就见一个穿火红色袍子的年青仙子,正伸手够上一个硕大的桃子。
方诸心头一动,上前几步,霭声道:“兄台好眼力。”
那仙子闻声侧首,一见到方诸,脸上立刻绽出个笑容:“阁下眼光也不错。”说著握著桃子轻轻一扭,便将其连梗摘了下来。
方诸在他跟前站定,瞄了他手中的桃子一眼,冲他笑道:“兄台,可否将此桃让给我?”
仙子挑起两道淡雅的眉:“你看上此桃了?”
他眼中的揶揄搞得方诸有些无措,不过方诸面上看上去依旧很淡定:“我看此桃已近人形,当是快要成精了,遂踅摸著,可否留他一条性命?”
“你是怕我吃了他?”仙子似笑非笑。
“唔……”方诸忽觉有些词穷,隔了好久,才从容道,“兄台慈眉善目,想必,此番定会成人之美。”
他话一落,那仙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方诸看著他在花间的笑颜,不知怎的,觉得这蟠桃园果真不比别处,不但果子结的大,连花似也开的豔些。
“那仙子眼带桃花,面若珠玑,眼角眉梢若有若无染著一丝邪气,身上还穿著件火红色晃眼袍子,怎麽看,怎麽不像个仙人。”
牛头先生一旁坐的是个火魔,他素来贪杯於佳酿,此时已是醺醺然,闻言大著舌头道:“那,那方诸……嗝……有没有……抢到……桃子……”讲著讲著,嘴里蓦地喷出口火焰来,惊得旁人连连闪躲。
其馀诸魔不耐之馀,亦觉好奇,都张大了眼看向那牛头先生,只见他掐灭了衣袖上的火苗,摸著自个的下巴,意味深长一笑:“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话没讲完,哄声四起。火魔乜斜著眼看他,晃了几晃,扑倒在桌上,被他家小灶精给抬了回去。诸魔一时大噪,杯盏书籍四处乱飞,牛头先生抱头躲闪,好不容易才逃离了水榭,衣衫不整回到自个窝里。
他揉揉乌青的眼,透过视窗,望著魔宫上空时隐时现的仙霭,长长叹了口气。
“上仙……”他轻喃。
这时候,一片红色的什物飘到窗前,牛头随手接过。
一瓣桃花,轻飘飘地卧在他手心。
牛头凝视著那桃花,不知在想什麽。须臾,一阵风吹过,将那花瓣又卷了去,牛头看著它飞远,神思也不由跟著飘了去……
☆、第十二篇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天宫中不过眨眼的功夫,凡间已是云移日换。
上古以来,魔宫本是偏居於北海一隅,雪作被,冰为席,岩当枕,终年严寒。不知是新任魔尊嫌那皑皑一片的视野太过单调,还是他看上了凡人津津乐道的肥美鲈鱼,千年之前,他将宫殿迁至东海之畔,与人间那江南水乡睦邻。
江南两岸,有那春风吹绿,亦有那冬雪白头。天府星君府上那场交战,前後不过区区半刻钟,人世此间却是斗转星移,已然从霜打红叶,变成雪扫落乔。
魔宫大门之前,守著两名手持钢叉的青年男子,纷纷白雪之外,他们挤眉弄眼,正交头接耳。
“诶,昨晚跟火魔赌钱,你赢了不少嘛。”其中一个嘻嘻地笑。
“还好还好,”另一个摇著头,摸摸瘪瘪的肚皮叹了口气,“差不多就刚好够家用……”
“你家那口子,花钱有这麽厉害?”先前那个眼珠子瞪成了铜铃,“上回你就花半两银子买了壶酒,不是还被她用鸡毛掸子撵了三条街?”
“唉,那是从前啊从前……”後一个带著哭腔,一脸潸然拍拍前一个的肩膀,“哥们,你不知道啊,自打我来了魔宫当值,家里那口子跟魔宫内眷整日厮混,混了不多日,立马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什麽龙井毛尖碧螺春,什麽笔墨纸砚油纸伞,一些闻所未闻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往家里攒。穿个衣服吧,非丝绸绫罗不衣,莫杂折布葛不饰,还一定要是直领对襟,两面绣花的。
方诸心道,谁让青君非要到人间来瞎搅和?凡人就是爱瞎讲究,你能奈何?
“唉——”前一个跟著叹了口气,“可不是麽,到魔宫当个值,多麻烦啊,还要穿戴成这副模样!里头那群家夥也不知脑子进了什麽水,成天价地凑一块,学那些凡人念什麽酸倒牙的诗,光听听就起鸡皮疙瘩!想当初就在妖界混,不用化人形,也不用戴帽子,哥几个高兴了就喝个痛快,不高兴了就大打一架,多自在啊!”
“哎,谁说不是呢?”语罢四处张望了一下,凑到对方耳朵边上,压低了嗓门道,“要不是咱妖王跟那魔尊交情好,就算他八抬大轿请我来,我还不来嘞!”
说完这句,两人相视桀桀直笑。
方诸若有若无听著,打了个哈欠,觉得实在有点……发困。
天空中,彤云压得低低的,这一场雪,渐渐下的大了。
“唉,上回魔宫拨了一夥人到天上去打架,你去没去啊?”搓手跺脚,还往手心哈了口气。
“去了啊,哎唷,那场面之精彩!”似是想起当日情形,双目奇亮,“听说里头那个戴金冠的,就是天庭的老大?他啊,呵呵,一见魔尊亲自上阵,吓得脸都白了!哈哈哈……”捂嘴龇牙,甚是激动。
玉帝竟也有这麽一天?方诸叹息。
“你去的是哪一场啊?”一头雾水,挠了挠头,“我没见到戴金冠的啊,就看到有只白色的大鸟,傻愣愣地挡在树林子前头……”
“哦,你是说那一场啊!”登时恍然大悟,“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魔尊为了捉一个叫什麽方,还是什麽圆的,故意虚晃一枪的吧……诶,哥们,那个叫什麽方还是什麽圆的,你见到没有啊?”
“见……当然见到了!”一脸信誓旦旦,“那家夥,呵,长得比那白鸟还高大!一条胳膊抵十根房柱子,一个脑袋顶两个月亮大,站起来能从泰山的南面望到北面,打个喷嚏,嘿,就能把人给喷上了天!”
方诸嘴抽了抽。
“哈,难怪当年他能把魔尊给……”
“嘘——”脑袋四下顾盼一番,才轻声道,“小声点,别让对面那个听到了。”
另一个闻言,目光随他滑向雪地之中。
方诸正挺身跪在宫门之外,於风雪中岿然。
两只小妖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几步,用钢叉戳了戳方诸的肩膀:“喂?”
方诸一动不动。困得紧,懒得动。
小妖回头看了同伴一眼,复吭哧吭哧佝偻下腰身,以手挑起方诸尖尖的下巴,视线一落到他脸上,立时便怔住了。
“哥们,快过来看看——”伸出爪子,在方诸脸上摸了摸,可不知怎的,方诸对那触摸竟似没有知觉。
“怎麽了?”另一个闻声也哼哼唧唧跑过来。他刚凑到跟前,就听前一个嗷嗷叫唤,惶然道:“这,这人好像……冻死了?”
方诸刚想说,我还好好的别咒我,眼还没张开,突然头壳一沉,栽倒在地……
☆、第十三篇
天上,桃林中,漫天红雨。
方诸坐在石凳上,望著飞扬的桃花,目光有些虚浮。
林子里那些花精,见府上突然来了生客,许是念著瞧个新鲜,纷纷涌上前来。胆子小些的,躲在桃树後面,探出半个脑袋,默默地打量他;略有些胆色的,三五成群偷偷潜到他身边,一番心领神会的暗笑後,捉了他的发带就往树枝上绑。
正当死结就要打好之时,林子边上射来一声鸟鸣,轻灵漾开,将方诸的发带及时救了回来。
方诸应声而起,装作没有看到四下乱窜的小人儿,殷然望向游廊的方向。
白翎孔雀背上,一个火红色身影飘然而下,他侧身用手顺了顺孔雀脖子上的羽毛,凑到它耳畔低声说了句什麽,孔雀便展翅,悠悠飞向了天际。直到白色大鸟隐入雾霭之中,那人方转过身来,纷乱的桃花下,他含笑望著方诸,慢慢走近。
方诸凝望著他的笑颜,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红影,不知到底哪个是人面,哪个是桃花。
来人云袖轻扬,衔笑向方诸行了一礼:“上仙——”
他行的是平礼。
身为南斗六星之首,又身兼天庭好几个要职,身份自是与普通星君不同,所以见了方诸这个上仙,他确乎没有必要客气。而方诸素来閒散惯了的,头衔称呼于他不过云烟,便是当年在自己上仙之衔的册封大典上,他也没对玉帝客气过。这样一来,星君不行大礼,实是不用吃亏的明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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