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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 作者:子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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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灵异神怪 阴差阳错

  於是乎,方诸便流放到了西洞庭山的缥缈峰,不久在山下与秦飞卿萍水相逢。
  这老头,知道的还真不少,方诸歪在一旁迷迷糊糊地想。
  “方诸好歹做过万年上仙,谈吐自是不同於一般凡夫,长得又是花容照人,绝美容光尤胜女子,哪个年轻公子见了会不欢喜?秦氏跟他一见如故,曲渚桥边合奏,花间月下共饮。别离之後归家,秦氏若有所失,复回到缥缈峰,欲再寻先前的妙人,却遍寻不著,惊痛之下,一病不起。其父倾万金寻医问药,也不得治,直到,遇到了允家公子,允梓墨。”
  此话一出,除了旁若无人扇著扇子的小书生,在场诸人都望向了方诸。
  方诸本来捏著把团扇,斜斜倚靠在阑干上眯眼小憩,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到一股子冷风刮过来,闭著眼将袄子最顶上的扣子也系上,又继续打他的盹儿。
  众人看了看方诸的脸,又瞅了瞅他手中的团扇,目光立时变得意味深长了。
  “先生,看您这书说的……”一个粉面公子紧盯著他,蓦然拍案而起,“就跟真有其事似的!”
  众人被拍得震了一震,见他扶著自个椅子翻过面来,一只脚跨上椅子踩实了,再撸起两只丝绸袖管,将讶然望向自己的众人巡视一遍,冲老先生得意道:“这苏州首富秦氏,我可是认识的!他们家那位公子秦飞卿,去年确确实实就闹过一场病,而且,就在去过这缥缈峰之後!”
  他说最後这句话时,两根手指并在案上戳了戳,眼珠子又将四下扫视了一圈,神情之坚决,口吻之笃定,让人不得不将信将疑。
  众人立时就激动了,粉面因此更得意了,方诸彻底被吓醒了。
  姑苏城的斗文大会,历届由凡人召开,比比诗词斗斗赋,博一名才华瞻之誉。魔宫的人近来学风蔚然,非要过来掺和,居然连说书都搬上了台面,那老先生能把他和秦飞卿的事当成段子来讲,多半也是妖魔所化。这原本也无妨,那些旧事,却仙界一班子,魔宫的人也本来都知晓,现在再听听也无伤大雅,左右就当是听个笑话了。
  可是周围这麽些凡人,他们若是知道了……
  方诸脑中闪过一幅画面,画中的人被一大堆人堵著,询长询短,问东问西……视野再转,缥缈峰山麓下,跪了一片白衣飘飘的男男女女,皆手握拂尘,指洒清水,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吾等肝脑涂地不惧,恳请上仙赐一仙缘……”天玑在天上看了,立马奔到王母跟前请命,道他方诸馀孽太重,若不对他斩草除根,躁动恐难平息,国祚恐将不稳。王母放下手中的玉露,头顶金簪一点,颌上朱唇微张:“准——”
  ……
  方诸捂了捂额。
  他一早就觉得,像这种一年一度的斗文大会,今年忽然就大冬天的加开一届,这已是相当耐人寻味,岂料怪事还不单行,这大会居然会正巧拖到他方诸回来後才召开,而且特地遣人将请帖送上门来,指名要允梓墨与会,还生怕他跑了似的,一大早就抬过来两顶轿子,将允家少爷并表弟接了过去。
  方诸坐在颠颠的轿子里时还在想,十有八九,这领头的人就没安好心。
  现下来看,果不其然。
  “然後?”一个青衫公子淡然开口。
  青衫公子与临窗的说书先生毗邻,坐在上首,风过处,衣袖飘荡,长发轻拂,颇潇洒,甚风流。且跟其馀诸人相比,他看上去很是淡定,一口茶嘬一嘬,慢慢饮下去,饮完了还用袖子慢条斯理揩了揩嘴角的水渍。
  方诸望著这个大会发起人,心中哀嚎一声。
  方才来的时候,几个风华少年匆匆将方诸引见给他,当时方诸忙著应付人间那些旧交,没想过自己与此人会有何交集,亦不觉有附会必要,故对他不曾在意。可眼下一听这个人开口,再看他的眉眼和气度,怎麽看,怎麽觉得他像极了……
  “然後——”粉面公子倏然转向他,盯得他神思一飞,粉面得瑟轻哼了一声,道,“秦飞卿这一病,秦老爷子立马慌了手脚,大夫自是请了无数,神婆家里也派人送过礼,算命瞎子的摊子还给人砸过,最後眼看著不济了,就连媒婆那娶亲冲喜的糊涂法子都能答应!”
  方诸一时愧窘。众人一时唏嘘。
  “可偏偏还不奏效!”他有些激动地补充道。
  青衫公子挑眉望他:“所以?”
  “所以?”粉面公子龇牙一笑:“所以这允梓墨能凭一张脸就把他给救活了,你们说,这是不是很有问题!”
  众人哑然,旋即扳著脖子转向方诸。
  方诸巴巴地眨眨眼,又巴巴地望向自己身边那头小狐狸,却见狐狸摇著扇子,眼里头发著亮闪著光,似是对此情此景颇为满意,对情节发展颇为憧憬。
  一抹哀怨立时在方诸脸上化开,其色之浓,梅菜汁亦有所不及。
  青衫公子望了方诸一眼,一抹浅笑忽的浮起:“戏至此,也该是够了。你还想唱到几时啊,星君?”
 
☆、第廿二篇
 
  哗一声,粉面公子广袖一挥,刹那间将方诸冻住了。
  不过……方诸并非为他所定住,而是……这春满楼上上下下,此时此刻,著实有些……太过好看。
  那些欢脱摇著扇子的,撩袖子准备大饱耳福的,或是跟身边人咬耳朵议论的……掌柜、夥计、客人,全都定在了椅子上——除了傲视全场的粉面,云淡风轻的青衫,还有……瞠目结舌的方诸。
  方诸一度以为,自己是走进了当朝名家张正道的风俗画里,他望著玩投壶刚要扔出箭矢的,斗射覆摸出把狗尾草的,见箭头闪著光,毛尾打著摆,刚想赞一声好一个纤毫毕现,好一个呼之欲出,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人就被一记碎瓷声惊醒了。
  方诸举目往楼梯口望去——
  一个下楼梯爬到一半的,跨出去的脚正悬在半空中,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了。他赶紧跑过去,拎著那人领子,吭哧吭哧拖了回来。
  再一扭头,几个捧著茶杯喝到一半的,这会子茶水还在汩汩朝著他们嘴里灌。方诸瞅著一个佩朱琈的熟识公子,见茶汤溢出他的嘴角,顺著脖子往下淌,很快就湿透了他的前襟,心中不由很是想上前,替他将水痕揩一揩,将衣襟拧一拧,脚刚踏出去,忽的感到身上灼热点点,立刻便顿住了。
  自己好歹当过上仙,若是同凡人那般亲力亲为,来人岂不一眼看出自己法力尽失?倘使来人是来向自己寻仇的……缩脚转身,一脸淡定地望著那个不知哪个星君。
  粉面从方诸身上抽回嫌弃的视线,凛然转向青衫公子,冷笑道:“方诸跟你结了这麽大梁子,你还愿意帮他,呵,魔尊倒是格外大方。”
  果然是魔尊……方诸闭了闭眼。
  青衫公子持盏拨了拨浮叶,又抿了口茶,泠然道:“你倒是很会趁杆子。”
  粉面冷哼一声,脸上漾开一轮法镜,几个眨眼,变成了一张讨人嫌的脸。
  方诸喟然观之,心道我说这人看上去怎麽这麽面目可憎呢,原来是那厮化的,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装蒜的力气。面上绽出个亲切的笑容,拱手道:“小人见过天玑星君——”
  得到一声轻哼,他又笑道:“星君近来果真惬意,竟莅临人间閒逛,可是天上各处都看过了,这会子想瞧点新鲜的?” 
  天玑用眼角瞥他一眼,方诸笑靥更甜:“凡间街巷七纵八横,一不留神就能让人晕了头,转了向,星君要不要小人跟在身边,做个向导?” 
  跟著你,便宜看你究竟想玩什麽么蛾子。
  黑色衣袖一拂,天玑负手傲然道:“本星君身担重任,公务繁忙,若非念著昔日同僚情谊过来看看你,哪有閒工夫下凡间来?”
  方诸讶然哦了一声:“那可就怪了。之前在天府星君府邸门前邂逅星君,还道星君是偶尔得閒,过去玩耍,如此说来……星君原本就是为了公务?”
  “我那时是为了——”天玑即时顿住,神色一缓,微笑道,“因听说方诸你回了天上来,本星君忖著,己尚未将王母谕令告知与你,遂赶了过去。”
  方诸又长长哦了一声,再道声谢。
  你这厮,我验过那竹竿,刚刚脱青明明结实无比,怎的就好端端断成了两截?若是向一个谪仙传达王母谕令,要出爪也是你家里那只凤凰出爪,你敢说你不是故意跑过来,整我跌了个大马趴?
  青衫公子在旁盈然相顾,似是甚觉有趣。
  方诸笑眯眯道:“恕小人冒昧,星君是如何知道小人上了天的?”
  天玑道:“自是南天门当值天将告知於本星君。”
  方诸笑得诚挚无比:“哦?小人似乎,不是从南天门上去的……”
  天玑横眉一敛:“左右是天将告知於我,本星君日理万机,可记得是哪一个!”
  方诸一脸笑意荡漾。
  看来那日天玑不是故意跑来削他竹竿,那,北斗天玑,上南斗天府的门作甚?
  人知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南北二斗之间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女娲炼石补天那会子。南斗若主张与魔界礼尚往来,北斗必定坚持与妖魔泾渭分明;南斗若提出仙家虽非凡胎,食色亦仙家性也,北斗必定横插一杠,在天宫挖连理,打比翼;南斗若是替某位犯了天条的仙子求情,北斗必定会火上浇油下石落井。
  一个是温和派,一个是铁血派,每一次共同觐见玉帝时,都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掀起一股子血雨腥风。这样两派人,在凡间有个专门的称谓,叫做死对头。
  你可见过闲来无事串个门子,攀个交情的死对头?反正他方诸是没见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天玑,莫不是看上天府宅子里某样宝物了吧……
  天玑忽的换上个微笑:“只是不曾想到,正好就撞见方诸你,爬天府的墙。” 
  魔尊长眉一扬:“哦?原来你还,爬过天府的墙——”
  拖长的尾音中,方诸也跟著哈哈大笑,颤抖的笑容颇为讨喜。
  青衫公子倏地森然一笑:“方诸啊,要不要本尊出手,替你,教训教训他?”
  话音未落地,天玑那边已是怒不可遏:“青君,本星君可没有招惹过你!”
  方诸闻言也是大愕,双目圆张望向青君,见他两道剑眉微微挑起,一张脸端的静若止水,一句话说的波澜不惊:“那是自然。况且,天玑星君之名,遐迩皆知,本尊也不欲与你为敌。”
  天玑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你以为他在夸你,方诸心里哂道,那是在说你太阴险了,连他魔尊都怕了你。
  “奈何方诸忍气忍得难受,本尊看他吞声也看的难捱,所以想著,”青君说著,唇角一挑,“还是一举替他除了眼中钉的好——”
  语落,目光一凝。
  方诸只一转眼,便看到流华横飞,青光乍见,耀眼光芒萦在青君和自己身周,四下溅了开来,凡光华过处,万物湮灭,一尘不留,看的他几乎傻了眼。
  天玑蹙眉点气格挡,被荡出数丈远,脚不沾地退了许久,停在一处断壁之前,捂捂胸口,兀地喷出一口黑血。
  好厉害的魔尊,手还没沾到天玑,居然就让他吐了血……
  不对——重点是……
  断壁?
  方诸揉了揉眼,看看周围,野卉丛生,松柏如盖。再揉揉眼,再看周围,云遮霞布,雾气绕缭……终於确定是他三人瞬间转移到了不知何处,而非春满楼连人带楼整个被夷为了平地。
  一口气松下,再抬眼看那悬崖——
  崖上光裸,寸草不长,只在边缘薄薄覆了层冰。齐崖面处,冉冉浮云生起,飘在天玑惊惶的面色里,方诸瞧他回头看崖下时那神情,底下似是……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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