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去一下。”
灰大毛不安的眨眼,盯着我不动。
“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自己呆会儿。”
“哦,好,那师傅你有事喊我,我就在洞外头啊。”
他一步三回头的走远。
我抱着那个盒子,手指抠在上头,不自觉的越抠越紧,盒子上的雕饰深深扎进手指头。
假的。
这都是假的!
我不可能睡了三百年!
我怎么会可能……会在没有你的三百年后才醒来!
假的,全是假的!
我把盒子越抠越紧,几乎要把它生生的抠成碎片一样。
“李柯……”
“你们是骗我的吧?捉弄我的吧?嗯?小道士,臭道士,你想骗我,没那么容易!你欠我的多着呢,我们,我们……才刚刚把心里话说明白,对不对?你藏哪儿了?嗯?快出来,我会生气,真的。你快出来,我就不怪你——”
“骗子!快出来!”
我抱着盒子拼命摇晃,盒子轻飘飘的,里面就象空的一样没有重量,我死命的发疯似的摇晃盒子,忽然一失手,盒子飞出去砸在墙上,然后又掉在了地上。
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我手脚并用的,朝那里爬过去,把那个东西抢到手里。
那是个荷包。
很旧了,磨了边,褪了色。
我两手捧着那个荷包,岁月鲜明的在上面留下了沧桑的痕迹。
真的,过去很久了。
我咬着唇,尝到咸腥和苦味。
李柯。
你真的,不在了。
四十五 物是人非情难休
你说,你喜欢我。
我说,我也喜欢你。
雨夜里那个匆匆的拥抱,凉热交错的体温,那个轻的不能再轻的,试探的,悲伤的亲吻。
时光多么残酷。
我紧紧捏着那个荷包,缩着脚坐在那里。
我想哭,想喊叫,想……有一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感觉。
哪怕连这世界都毁灭,所有人都不复存在,包括我自己在内。
可是我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把那个破旧的荷包放在唇边轻轻亲吻,把脸贴在上面。
这个是李柯重要的东西,我曾经在里面寄住过,那段时间,虽然有忧虑,也不自由,可是,却是我们唯一一段在一起相处的时光。相识超过十年,相处的时间却很短。
李柯,你当时看到我僵硬的尸体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吗?
绝望,满心都是愤恨,却不知道,该去恨谁?
我摇摇晃晃从地下爬起来,扶着石壁慢慢走到洞口。灰大毛正蜷着腿坐在那里,似乎也有心事。我一露头,他立刻跳起来:“师傅!”
“带我去看看……”我慢慢的,艰难的说:“他的坟在哪里。”
灰大毛眨眨眼,咽了口唾沫:“师傅,你刚刚醒来,还是等……”他看着我的神色很快改了口:“好,我带你去,就在外面山坡上。”
这个石洞很大很深,我住的那个洞只不过是个庞大的石洞的一个小角落,这里道路错综复杂,岔路极多。灰大毛带着我绕了好几个圈子,走了不短的路,才真正看到洞口。外面的光线更强,我用手挡住眼,听到灰大毛说:“师傅,那树下就是。”
天很蓝,蓝的耀眼。
我缓缓放下手,灰大毛指的是离洞口有几十米外的一棵松树,树下有座坟。
我缓缓走了过去,走的很稳。
奇怪,我不觉得多难过。
我冷静的走到跟前,看那块石碑上什么字也没有写。
我忽然想起,不太记得是哪一天了,李柯朝我笑。
他笑的时候会不自觉的眯一下眼。
有点稚气,没机心。
还有,他的唇边有个小小的笑涡,不太明显,不仔细就不会看到。
“为什么没写字呢?”
“我怕写不好……我也不想去求别人写……”灰大毛搔搔头:“我也不知道该在碑上写什么啊……师傅你要觉的不好,我马上下山去抓个会写的人来……”
“不用,这样就挺好。”
因为,我也不知道这碑上,应该写什么。
感觉要写的话,写上一万字个在上面,也觉得不够。
所以,一个不写,也很好。
就这样吧。
这黄土下面,埋的真是李柯吗?
我在石碑前蹲下来,可是腿不稳当,所以,蹲到一半的时候,就跪倒了。
我想起很久之前,那个迷路的小孩。
想到后来再见,那个人倔强的清亮的眼神。
我们一起关禁闭,他写字,我捣乱……
想到他吹笛子给我听。
真好听,我真想再听一次。
“师傅,你要是想哭啊,就哭一会儿吧。”灰大毛推推我的肩膀:“李道士人还不错啦,不是那种讨厌的道士,他还教我不少东西呢。”
“凤前辈来过一次,敖公子没办法总来,我和他在这里过了好多年啊,他每天都在你跟前坐着,说话啊,写字啊,都在你旁边。他说看着你心里就踏实……他没说,不过我知道他每天啊,都希望你醒过来。他慢慢变老啦,长出白头发来……”
风吹过来,山坡上的草翻着绿色的波浪。
灰大毛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音细碎而平缓,听起来,就象草叶的簌簌声。
我好象听到了他说的一切,但又象没听到。
“后来他走不动了,就坐在一张木头椅子上,我把他搬过去。嗯,他去的时候也在你旁边……我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就走啦。挺踏实的表情,头就靠在你的手旁边。后来我就把他埋在洞口了,他自己以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这样离你不太远……”
灰大毛偷偷看看我,我说:“你继续说,我在听。”
“哦……道士平时也不怎么打坐修炼啊,我曾经想过,看看他能不能想别的办法,活久一点,不要老……他说不用。他说啊,缘分这东西是不能强求。要是强求的话,可能原来能得到的东西也会失去。他说,只要你好好的,他就算没什么别的奢望了。”
笨蛋……
“嗯,我和他处的还不错啦,他可没有看不起我是个小妖怪的意思。我有次还问过他呢,他知道你是蜘蛛,怎么不害怕。他说你的心很好……再说,你是蜘蛛的时候小小的一小点,才比他的指甲大一点,有什么好害怕。我想啊,他肯定是,和别的人太不一样了。既然他连你这么毒的蜘蛛都不怕,那我不过是只小老鼠,他肯定就更不怕了……可是有一次啊,我喝醉了酒,就现了原形了嘛,他居然嗷一声,一下子从桌子跳过去了,跳过了桌子啊。原来他不怕蜘蛛倒怕老鼠……”
是吗?我都不知道,原来李柯怕老鼠啊。
嗯,他又没说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没遇到过老鼠,所以我不知道也是当然的。
太阳照在身上,额头很烫,可是我手脚还是冷冰冰的。
“嗯,还有,这个道士不吃荤的,所以啊,我和他的东西要分开吃,他就吃些松子啊黄精啊什么的,还常常不吃。有次我请他喝汤,喝完问他好不好,他说很好喝,我才告诉他是山鸡汤,那会儿他的脸色啊,哈哈哈……”灰大毛笑了两声,又突然停住声音,看看我的脸色。
“继续说啊。”我听的很认真。
有点嫉妒灰大毛,可以和李柯这样生活在一起。
这么多年,每天都看到他。可以说话,可以……看到他……
我却,再也看不到他了。
再也看不到了。
这些黄土,这个没有字的石碑,这漫长的三百年时光,把我们永远隔开了。
再也,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柯。
四十六 沧海桑田心不易
天慢慢黑下来,夜色浓的象墨。然后似乎没过多久,东方又白了,太阳升了起来,霞光满天,灰大毛小声说:“师傅,先进去吧。”
我茫然的点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腿都不会走了。
回头看的时候,这个石洞的外表很普通,真看不出里面别有洞天。
“这里不错吧?”灰大毛笑眯眯的邀功:“山明水秀,这个洞冬暖夏凉,还安全的很,旁人想找麻烦都不容易。”
“嗯。”我左右看看,晨曦和薄雾,四周的群山一片黛色,在浅灰天幕衬托下,看来浑然一体,的确是个很好的地方。
“对了,为什么我们不回桃花观?”我转头看他。
灰大毛犹豫了一下。
“说吧。”连最大的坏消息都听过了,桃花观要是倒了,散了,大家都死的差不多了,我也一点都不会再意外。
“因为……没有桃花观了。”灰大毛鼓足勇气说:“那个晚上,就是道士来围攻我们的那天晚上,不要说桃花观了,就是那片山都不见了。”
“呃?”
是我那团雷光给轰的吗?
“先进去再说吧师傅,这事儿说来话长了。你睡了三百年,这三百年可真是沧海桑田……”
是啊,的确是沧海桑田。
连灰大毛这不学无术的家伙都会用成语了,外面的世界,也许早就和我知道的不同了。
“这事儿我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灰大毛苦恼的皱着眉头。
“你慢慢说吧,我们时间多的很。”
他点点头:“嗯,那得从几百年前说起了,那会儿妖魔没有后来过的那么忍气吞声,道士们也没有这么猖狂的。桃花观主只是个小桃树精的时候,有个道行已经很厉害的前辈照顾他。后来,那个妖族的前辈不知道得罪了哪路高人神仙,被封镇起来,就镇在那个桃花山的地方,镇在地底深处。那里原来没有山,是他被封镇之后,桃花观主在那里住下来,那里慢慢成一座山,山上都是他种的桃树。他反正一直没死心,想把自己那位恩人救出来。隔了几百年。那些道士们虽然不知道这山下镇压了什么,可是却知道观主一定有所图谋的,所以一定不会让观主成功。嗯,观主想了很多办法,后来观主知道封镇时的五行阵因为阵眼有一个没有定死,所以这个阵法不是牢不可破。”
“缺了什么?”
“五行缺雷。”
我刚才其实一直心不在焉,灰大毛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想,连李柯也没有想。
可是听到这句话,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存在许久的疑问,慢慢的,得到了解释。
“缺雷?”
“对,据说当时斗法,土,水,火,雷,风,这些法宝是一套的,可是斗法时好象就少了一个,后来那个高人在封镇的时候,法宝不全,雷火之力就以符纸替代了。经过几百年,符纸本身的效力也慢慢褪了,所以观主他……觉得以雷火去冲破那阵法,应该行得通。可是普通的雷火哪有效力。所以,他开始收徒,栽培那些小妖怪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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