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
作者:红糖
文案:
废弃的宅子,迷路的书生,一口井。
莫名其妙送上门的食物,夜晚与你谈心的鬼。
第 1 章
这是一座荒宅。
里面除了丛生的杂草就是厚厚的蛛网,只有当冬天的时候,藤蔓类植物的叶子掉光后,才能隐约见到一点墙泥的颜色。
杜亭是一个晌午来到这座宅子的。
他并不想来,但他身无分文,又落魄得野鬼都不如,一个呆头书生,又拉不下面子沿街乞讨,就只能凑合栖身于这座荒弃的宅院了,至少在这种说下雨就下雨的夏末天气,还有块瓦檐勉强避避雨。
住了三日后他就发现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界。
后院有口井,井里的水很清澈,至于食物,只要捡那落了满院的果子就足够,反正他一个呆书生也吃不下多少,至于果子落尽了又该吃什么,他还没想那么多。
杜亭当然不是天生就这么落魄,他只是太呆了而已。
他有家,家里不算大富大贵,至少也有良田半顷,他是家中独子,没有为争抢财产兄弟打破头的纠纷,他也的确是杜老头的亲生子。
之所以会落到这个境地,还得说天意弄人。
前面说过杜亭呆,他真的信书上说的那套道理,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之初性本善……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他伙同几个莘莘学子一同出游踏青。
一群书呆凑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他们华丽丽的迷路了。
他们住的镇子不算小也不算大,穿过竹林就是一片未经开采的树场,树场正中弯弯曲曲的有行路人踩出的道,但他们没看到,只顾着品评大自然的美好,并时不时引经据典倒两句书本,所以没用过半日功夫就走进那片茂密的树林子。
然后遇上劫匪。
劫匪只为求财,不伤性命,但碰上这群书呆也算倒霉。
劫匪头头命手下小的挨个搜身,搜过前四个,只摸出五两碎银子。
这打击实在太大了。
头头把希望寄托于第五个人身上,也就是杜亭。
谁成想,小喽啰还没开始搜,杜亭嘻嘻一笑拍拍衣衫,表示:“我一文钱都没带。”
喽啰怒了:“你说你个读书人怎么出门连银两都不带!?”
其余四位书生也怒了,心里合计,咱们这五个人就属杜家最殷实,怎么这杜公子一文钱都不带?合算等着吃请呢?
杜亭哪里知道它们这些龌龊心思,继续嘻嘻笑道:“铜臭之物,没的辱没斯文!”
这一句把在场所有人都得罪了。
贼大王本就觉得晦气,听了这话,更是光火。
当下一拍马屁股:“小的们!把这厮给我绑起来,带走!”
“是!”小喽啰往手心啐两口吐沫狠霸霸的从腰里摸出一截绳子就要绑人。
杜亭这才有点惊慌:“哎哎,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王不说话,只静静喷气。
另外四人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秀才,怎么指望得上?
杜亭只好为自己辩解:“我晓得了,你们是怨我不带银子吧?我拿比银子更贵重的东西换还不行?”说着忙往怀里摸,几个山贼的眼珠也跟着亮起来,谁知杜亭摸了半天竟摸出一本薄册子:“喏,日前新买的,还未及看,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么一大座金山我都给你们了,可知足?”
山贼被气得直翻白眼:打劫了着许多人,第一次见着这号的。
大王脸一虎,小喽啰二话不说继续绑绳子。
“哎哎,你们不能不讲道理,光天化日的,你们想干嘛?我爹不会拿银子赎我的,他信‘吉人自有天相’……”
被绑在马屁股上时,大王狠狠撂下一句话:“没见过你这么添堵的,我要把你扔下个林子,恶心黑虎帮的去!”
就这样,晕头樟脑的,杜亭被扔在黑虎帮的地界。
委委屈屈摸黑走了一宿也没碰上黑虎帮的劫他,倒被他发现这所荒宅。
“真好,这里没有爹爹催我上京赶考,也没有娘亲逼我喝燕窝粥……只是寂寞了些。”月色降临时,杜亭坐在院里那口井旁抱着腿感叹。
“身在福中不知福。”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谁?”
“鬼!”那人简洁答道。
“哦,鬼啊。”杜亭紧绷的神经立刻松下来。
“你怎么这种反应?!”
“那该如何?”杜亭纳闷的挠挠头。
“……”鬼兄有点受刺激,它在这宅里年深日久了,从没见过人,但据他生前的经验判断,通常人撞见鬼都该很怕的不是么?
“我在井里呦~~”他不甘心,又幽幽开口。
“哪口井?”杜亭不在意的问。
“……你每日打水上来喝的那口。”
“啊……”杜亭这才有点反应,慢慢站起来,拘谨的面对那井:“是不是每日我放轱辘下去打扰到兄台了?”站直,作了个揖:“真是冒犯了。”
鬼倍受打击,闷闷的不再出声。
杜亭见对方不说话了,又原样坐下,对着月亮吟了几句诗才回房檐下休憩。
第 2 章
杜亭窝在廊檐下睡得滚香,鬼可郁闷了。
他从井里幽幽探出头来,盯着那衣衫破烂的书生定睛看了半晌。
其实书生来这里借宿他还是很高兴的,他已经偷偷观察这呆子好几个夜晚了。
那家伙呆头呆脑的,打上来井水也不知吹一吹,混着雨水浮土就这么生喝,捡了地上快要烂了的被雀儿啄得不成样子的果子也吃得一脸欢畅,总见他露出满足雀跃的神情,这和他所知道的“人”大不相同。
生前的事他记不太清了,也懒得去想,脑子老不用就像锈住的铜锁一般,钝钝的,偶尔也会飘去内堂,翻一翻堆满灰尘的老旧残书,但那上面记载的事他又不大看得懂。
可能他生前就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吧。
所以见着这样的书呆觉得新奇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那书呆是真呆,住了这些日子都不知去内堂走一走,那些他看不懂的旧书,书呆大概会喜欢吧。
哎哎,管他喜不喜欢呢,等果子都落尽了,他也走了吧。
第二日天亮了。
杜亭在院里伸了一个懒腰便听到有人敲门。
杜亭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十四五的小闺女,尖下巴,杏核眼,一见到杜亭先抿嘴一笑,怪灵巧的。
“我大哥托我给你的。”说着把手上竹篮往杜亭怀里一塞,蓝色土布下露出几只鸡蛋。
杜亭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这是镇上的习惯,有新来的住客,要送礼的。”小闺女咯咯一乐,也不理会杜亭追问的是哪家的大哥回头我去拜会的呼唤,扭着腰跑远了。
“真是……这多不好意思。”
那竹篮里溜溜码了十来个红皮蛋,个头都不小。
当天晚上,对着月亮,守着井沿,杜亭终于吃上热食,白水煮蛋。
在连吃了几日酸甜果子的杜亭看来,这无异于美味。
更何况还是白来的。
一边剥壳一边又忍不住感慨:“由简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等蛋吃完了,吃不惯果子了改怎么办?
井里“人”听了幽幽搭腔道:“这话什么意思?”
杜亭知道是昨日那鬼,便道:“不知是谁家大哥这么好心,白日嘱托妹子送了这么一篮子鸡蛋。”
“有蛋吃还不好?没的发什么酸。”
“你不懂,”也不知鬼能不能吃生食,杜亭谆谆答道:“我前些天饿得只剩半口气,吃到这酸甜果子就喜不自胜了,当时只觉是从未尝过的美味,这乍然添了菜肴,又不是我劳动所获,吃了这顿便没了下顿,到时若教我再吃回这酸烂果子,怕是难以下咽了。”
那鬼哼了一声,道:“这刻有的你吃,就该好好吃你的,管什么明天。”
“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鬼也落寞得久了,难得有人与他说话,虽是个呆货,但意见相左也忍不住争辩起来:“你们活人不都只图眼前快活的么?那些个达官显贵,吞食民脂,欺上瞒下,坐拥金银时,哪个顾虑到明个是否还有命享福?”
“你说的那是个别情况。”
“才不是个别,就说附近镇子王寡妇,你道她男人怎么死的?”
杜亭不由搭腔:“怎么死的?”
“当然是吃多了酒,被他老婆睡觉时用被子捂死的。”
“这怎么可能?哪有女人杀死自己丈夫?她甘愿守寡不成?还是有什么仇恨?”
“哪有什么仇恨,”鬼轻佻一哼,道:“她搭上了走买卖的生意人,想和他一道享福去,又怕自家男人报复,便出此下策,谁知道……哼哼,男人死后不到一个月,寡妇肚子便大起来,她先前还以为是那个货郎的种,结果郎中看过后说,怀了已有三月,那货郎上次来时是四个月前,这娃是她死去的男人的,货郎再来时见这女人肚大如鼓,又不是自己的种,自然怎么也不肯再要她,便以怀有身孕不便上路为由将她撇在镇上……如今娃儿都生出来了,也不见货郎回来,女人才晓得自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能怨谁?若没捂死他男人,现在一家三口,也算其乐融融……”
杜亭一向只读圣贤书,那种民间轶事话本是碰也不碰的,这样的事也是头一次听说,刚开始还因为觉着这鬼说话粗糙而微皱眉头,听到最后,只觉有些恍然,不由喃喃道:“原来你也是只好学的鬼,看你足不出井,竟知天下事。”
“啊呸!谁足不出井了。”
“咦,难道不是么,我就没见你出来过。”
“我那是怕吓到你……再说,我字也认不了几个,这些事都是从别处听来的。”那些个呱噪的雀鸟成天在顶上叽叽喳喳,想不知道都难,只有这种呆瓜才以为学问都是书上来的。
“可是……人性本善啊,就说那寡妇,她现在也一定后悔死了,也许会加倍对那个儿子好呢。”
“你真是冥顽不灵!也就你还信那一套,你知不知道我怎么死的?”
“不知道,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我也不知道。”鬼嘟囔道,“但肯定是横死,因为轮回道不收怨气冲天的魂儿,所以我肯定是被奸人害死的!也许,也许这宅子就是我家,你别看它破败成这样,当年肯定也风光过的,也许,我是被谋夺家产的哥哥绑上石块投井死的,再也许,我是个大官,因为得罪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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