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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破狼 作者:priest(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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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年下 幻想空间

  蛮人进犯雁回时穿的重甲短炮装在胸前,那是西洋人的设计——中原人骨头天生要细一些,即便是军中将士,也普遍没有那么壮,重甲的设计也看重轻便敏捷,通常不在战场上玩“胸口碎大石”。
  荧惑加莱背后毫无疑问就是那群始终垂涎大梁的西洋人。
  顾昀垂下眼,看着地面微微反光的薄雪,低声道:“四境之外皆虎狼啊。”
  他有心想纵长蛟入海,直下西洋,一路打到他们番邦老窝去,可是连年征战,大梁国库都快被他打空了,眼下因为顾昀拥立新皇上位,及时雨似的镇住了趁着先皇病危时蠢蠢欲动的魏王,新皇凡事都给他几分颜面。
  但是颜面……是能长久的么?
  沈易摇摇头:“不提这个了,四殿下在你那怎么样?”
  “四殿下?”顾昀一愣,“挺好的啊。”
  沈易问道:“他现在每天做些什么?”
  顾昀思量片刻,不确定地答道:“……玩吧?不过我听王叔说他好像不大出门。”
  沈易一听就知道,顾大帅把四殿下当羊放了——每天给草吃,其他就不管了,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因为当年老侯爷和公主就是这么养活他的。
  沈易叹道:“先帝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忘了?”
  顾昀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他其实没想太明白应该怎么和长庚相处。
  长庚已经过了跟大人撒娇要糖吃的年纪,性格又早熟,在雁回小镇的时候,甚至是那孩子照顾他这不怎么样的义父多一点。
  顾昀不可能整天带着一帮孩子玩,但也很难作为一个长辈,对长庚做什么引导。
  因为他实在是被强行赶鸭子上架,还没有能做好一个父亲的年纪和资质。
  尽管顾昀说过,将来想将玄铁营留给长庚,但那毕竟只是一句玩笑话,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再者说,想在军中闯出个什么名堂来,要吃多少苦顾昀心里再清楚不过,只要他还活着一天,还挑得动大梁的江山,就不太想让长庚经历同样的苦。
  然而同时,他也希望这交到他手里的小皇子能有出息,最起码将来能有自保能力。
  那么一个人要如何能不吃苦又有出息呢?
  古往今来的父母都在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求而不得,更不用说他这个半吊子的义父,他只好干脆放任长庚自由成长。
  车夫已经打开门,点好了灯,在旁边等着顾昀发话。
  沈易对顾昀说道:“指望你心细如发无微不至,那是太苛求了,但是他遭逢大变,身边的亲人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你待他实在一点吧,哪怕不知道该干什么,时常在他面前晃一晃、给他写两幅字帖也是好的。”
  顾昀这回大概是听进去了,耐着性子应道:“嗯。”
  沈易将一匹马从车上卸下来,牵起缰绳。
  他已经跨马要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唠叨道:“大帅,懵懂幼子,久病老父,都是教你成人的,碰上哪一个,都是幸运。”
  顾昀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娘啊,你这光棍碎嘴子,求求你了,快滚吧!”
  沈易笑骂一声,纵马而去。
  
  ☆、第19章 隐秘
  
  已经过了三更,顾昀筋疲力尽,本想回去休息,但到底被沈易的话影响了,脚步不知不觉中转向了后院。
  此时整个京城也没亮着几盏灯,长庚早已睡下,顾昀没有惊动外间老仆,轻手轻脚地进了他的屋子,借着窗外的雪光正要伸手替长庚拉一拉被子,忽然,他发现那孩子睡得并不安稳,好像正被噩梦魇着。
  “在侯府住得不习惯么?”顾昀这么想着,将冰冷的手指在长庚手腕上一扣。
  长庚狠狠地激灵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惊醒过来,眼中惶惑未散,呆呆地盯着床边的人。
  顾昀轻轻地晃了晃他的手腕,放柔了声音:“做噩梦吗?梦见什么了?”
  长庚刚开始没吭声,好一会,散乱的目光才渐渐有了焦距,他盯着顾昀的眼睛在深夜里好像燃着两团火,忽然回手搂住了顾昀的腰。
  顾昀肩上挂着玄铁的甲片,捎来一片初冬的凉意,冷铁紧紧地贴在长庚额头上,恍惚间,长庚好像回到了关外那个冰冷彻骨的大雪夜里,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至此方才从纠缠的噩梦里解脱出来,心想:“我还活着呢。”
  屋里座钟的齿轮“沙沙”地转着,已经升起了火盆,像一口大锅一样横陈在屋子中间,细细的白气从下面冒出,旋即就被特制的风箱卷走,只悠悠地冒着热气,将整个屋子都循环得暖烘烘的。
  顾昀突然被他抱住,先是一呆,随即心里泛起奇异的感觉,头一次被什么人竭尽全力地依靠着,几乎靠出了一点相依为命的滋味来。
  他平日里那副“老子天下无敌”的轻狂样子当然是装的,自己的斤两他掂得很清楚,安定侯要是真的那么自不量力,沙场几回来去,他坟上的草大概都有一人高了。
  可是这一刻,顾昀心里真的升起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长庚的骨架已经长起来了,却依然带着孩子似的单薄,伸手一拢,能透过薄薄的里衣隐约摸到他肋下的骨头。
  这身单薄的骨肉鲜活而沉重地压在他身上,顾昀心想,他得照顾着这个孩子长大,像先帝期望的一样,看着让他平静安稳,长命百岁。
  他总算能把对阿晏的那一份鞭长莫及的无能为力补上。
  顾昀解下肩头的铁甲,挂在一边,和衣上了长庚的床,问道:“想你娘了吗——我是说你姨娘。”
  长庚摇摇头。
  顾昀长庚对先帝憋不出什么深情厚谊,估计是给自己面子,才叫了先帝一声父皇,便问道:“那你想念徐兄吗?”
  这回长庚没否认。
  徐百户是他多年来见过的第一个好人,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是宽厚温和,他的继父以身作则,第一次让长庚知道一个人是可以这样平心静气地活着的。
  只是徐百户军务繁忙,总是不在家,这才让顾昀趁虚而入地填补了那一点空缺。
  见他默认,顾昀仰头望着模模糊糊的床帐顶,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脱口问道:“徐兄对你比我好吧?”
  长庚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他是怎么问出口的。
  这一回,顾昀奇迹般地看懂了他的眼神,顿时觉得心口被一阵小凉风卷过,他干巴巴地说道:“那也没办法,皇命难违,你只能凑合了。”
  长庚:“……”
  顾昀笑了起来,长庚感觉到他胸口微微的震动,忽然心生异样,左半个身子觉得这样亲昵的距离有些不自在,想离远点,右半个身子却恨不能化成纸片,严丝合缝地贴过去。
  去留不定的念头仿佛要将他一分为二。
  而就在他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顾昀手欠的毛病又犯了。
  长庚的头发散在身后,不幸落在了他手里,他便开始无意识地来回捻着长庚的头发玩,力道不重,只是轻轻地拉扯着头皮。
  长庚激灵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全身的血都从漫步改成了狂奔,仿佛能听见它们擦过血管的沙沙声,一股来历不明热气散入他四肢百骸,差点烧穿了他的皮。
  长庚猛地翻身而起,一把夺回头发,本能地羞恼道:“别弄!”
  顾昀小时候多灾多病,长个子也晚,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样,因此也没把长庚当成什么大人,丝毫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妥。
  他不以为意地缩回作怪的爪子,双手枕在脑后,对长庚道:“我没有成亲,当然也跟没有儿女,连兄弟姐妹也没有,免不了照顾不周,很多事你要是不和我说,我也不一定想得到,所以有什么委屈,别在心里藏着,好不好?”
  他声音低沉好听,大概是太累了,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含混,长驱直入地刺进长庚的耳朵里,弄得那少年背后汗毛竖了一片,还出了一层薄汗。
  长庚心里边紧张边纳闷道:“随口聊几句而已,我干嘛要这么如临大敌?”
  “殿下您也多担待,”顾昀笑道,拍拍身边,“来,躺好,和我说说方才梦见了什么。”
  提到梦,长庚身上无名的野火才平静了下去,他盯着顾昀看了一会,逼着自己忍住将乌尔骨和盘托出的欲望,先试探道:“十六,世上有能致人疯癫的毒药吗?”
  顾昀不满地翻了翻眼皮:“十六叫谁呢?”
  嘴上训斥了一句,心里倒也没太计较,顾昀顿了顿,说道:“肯定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尤其那些番邦之地,长着好多中原没有的草药,再加上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好多这个神那个神的,有好多我们不了解的诡秘伎俩。”
  长庚心里沉了沉,狠狠地握住胸前挂着的废刀。
  顾昀有些奇怪地反问道:“怎么想起说这个?”
  长庚指尖冰冷,心里天人交战转眼水落石出,他闷声闷气地说道:“没有,梦见有一天我变成个疯子,杀了好多人。”
  说完,不等顾昀做出评价,长庚又抢道:“梦都是反的,我知道。”
  他最终下定决定,要将乌尔骨紧紧瞒住,以一腔少年意气,长庚不肯承认自己有输的可能,他要和乌尔骨对抗到底,清明到死。
  然而纵使他胸中鼓动着这么大的勇气,却依然不敢打听顾昀若是知道此事会作何想。
  长庚想,即便自己头生赖,脚生疮,小义父也不一定会嫌他,可是倘若他知道自己最终会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呢?
  他本能地避而不谈、不愿深究,只是问道:“你也被噩梦魇住过吗?”
  顾昀脱口吹牛道:“怎么可能?”
  不过刚一说完,顾昀就想起沈易让他“对长庚实在点”,又感觉自己吹得太满了,忙干咳一声,往回找补道:“也不……那什么,有时候睡的姿势不对,也会做些乱梦。”
  长庚:“那都会梦见什么?”
  顾昀不爱谈自己的感受,因为感觉说出来怪尴尬的,像当着人面扒光衣服满街跑,便搪塞道:“乱七八糟的,睁眼就不记得了——你快睡吧,再不睡要天亮了。”
  长庚没了声音。
  可是过了一会,顾昀偏头看了他一眼,却见长庚睁着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终于忍不住头疼了起来。
  “好吧,”顾昀叹了口气,绞尽脑汁地回想了一下,用哄孩子睡觉的语气说道,“我小时候,有一次梦见自己被关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周围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是我就是知道那地方有好多吃人的野兽,于是就一直跑——那天可能是腿没伸开,都说腿没伸开的人在梦里跑不快,我跑到最后,感觉腿脚是棉花做的,越急越跑不动。”
  长庚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当然给吓醒了呗,还能怎样?
  可是顾昀嘴上万万不肯承认自己被吓醒过,便绘声绘色地鬼扯道:“然后我跑得不耐烦了,不知从哪抽出了一把金丝镶背的大砍刀来,一刀捅死了追我的野兽,就心满意足地醒了。”
  长庚:“……”
  他竟然真想从姓顾的嘴里听到几句正经话,想得真是太多了。
  谁知顾昀又一本正经地问道:“你知道做噩梦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吗?”
  长庚迟疑了一下,再一次轻信了他,认认真真地摇摇头,等着聆听他的高论。
  顾昀煞有介事道:“你之所以会做噩梦,是因为屋里有夜游小鬼捉弄你,小鬼都怕秽物,你以后记着在门口放个夜壶,一准能把它们都轰跑。”
  长庚:“……”
  长庚特别容易把别人的鬼话当真,顾昀很快发现了逗他玩的乐趣,大半夜里笑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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