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暃愕然。
少年接着道:“你要是不喜欢你的命,我们族里的长老好像有改命之法。”
成暃猛地睁大眼:“当真?”
少年点头:“当真,我们妖怪,就是要逆天。”
成暃又有了脚下在地动的感觉:“那,你们长老……”
少年问:“这里离我的洞府,很近。要去吗?”
成暃再沉默了一瞬,牙一咬,心一横:“多谢李兄。”
少年立刻笑了,双眼在破开云层的阳光下亮亮的:“那,等到了我洞府里,我给你煮鸡吃。你喊我阿轻好不好?”
成暃从未想到,狐狸的洞府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阿轻领着他走了许久,绕过几个小土坡,在一处山坳处停住。成暃眼睁睁看着阿轻走到一棵大树下,敲了几下,空气中忽然浮起一道浅浅的光壁,阿轻在光壁上画了几道符文,光壁露出一道缝隙,待阿轻和成暃穿过后,在他们身后合拢消失。
成暃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碧草绵延,树木参天,亭台楼阁点缀在绵延山丘中,竟是与方才的山坳截然不同的景象,仿佛到了另一个世间。
原来狐狸的洞府,不是在山肚子上挖个洞吗?
阿轻指向山丘某处:“我的洞府,就在那里了。里面有好多鸡。你要是不喜欢吃鸡,我做鱼给你吃,还有火腿。”
成暃呆愣愣点头,山坡上,一群黄的白的灰的红的毛团儿正在追扑蝴蝶,互咬滚做一团,不远处,还有几个华服美貌的男女,正向这里……呃,扑来……?
“阿秃,你个混小子,这个凡人是怎么回事!”
“竟敢违抗族令?”
“拿下!一同押去见长老!”
☆、 第六章
于是,成暃没有吃到鸡,也没有吃到鱼或火腿,他直接被几位狐仙挟着,见到了长老。
阿轻在他们族中,的确是只小狐狸,因为他立刻被几位人形面貌比他年长的狐仙按倒,扁回原形,和成暃一起押到长老的议事堂。
成暃看着被某位雄赳赳的狐仙揪住后颈皮拎着的阿轻,内心一阵黯然——我果然还是衰到了他。
议事厅比成宅的正厅更要宽阔华丽许多,一名红衣美女斜倚在上首的座椅中,慢慢摘吃旁侧几上一盘葡萄,火红裙裳包裹妖娆身段,成暃第一次面对这样美艳妩媚的女子,视线一触到女子半露的酥胸,赶紧顺下,脸火辣辣的。
拎着阿轻的男子施礼道:“二长老,我把阿秃和那个凡人带来了。”
女子美目一弯,将手中葡萄皮一抛,坐正身子:“哪有这样待客的,快,松开小公子,上茶。”又笑吟吟盯着成暃道,“哎呀,真是好生俊俏。小公子莫怕,姐姐我虽是狐,但不会吃了你。因我族的大长老出门访友去了,故而由我接待。孩儿们不懂事,冲撞了小公子,望勿怪。对了,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成暃仍不敢抬头,深深揖道:“晚,晚辈成暃,见过夫人。”
二长老吃吃掩口,起身走向成暃:“我还不曾成亲,称呼什么夫人。就喊我一声姐姐罢了。”她轻轻一弹手指,被拎着的阿轻嗷一声跌到地上,“你和我们阿轻,怎么认识的呀?”
二长老身上浓郁的甜香灌入成宜半堵的鼻孔,他磕磕巴巴道:“晚辈是在……是昨天避雨时,在破庙与李兄偶尔相逢,承蒙李兄请我吃了烤鸡,还好意邀我……”
头顶上空,正在此时,传来闷闷的隆隆声。
二长老与其余的狐仙均脸色一变,都猛抬起头。
“这是……”
“不好!”
只来得及爆出这两句话的刹那,成暃的眼前,突然炸开刺眼光芒!
二长老和在场的狐仙齐齐抬手推出一道光罩,成暃不禁抬头,依稀只见一个巨大的光球穿过屋顶。
世界一片极白。
成暃又飞了起来,腾空的瞬间,听到仿佛天地炸碎一般的巨响。
再恢复意识时,成暃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房间内。
房间陈设很朴素,他撑身坐起,床对面的座椅上,站起一名灰衣男子。
“小公子醒了?身上可还好么?”
成暃眨眨眼,动了动胳膊腿,而后点点头。
男子十分客气地道:“小公子,此处是凡间的客栈,小公子似乎是要去京城赶考,二长老特命在下将小公子护送至此。”
成暃动了动唇:“阿轻呢?”
那个光球和巨响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一叹:“阿秃那个混小子,连自己的雷劫都记不住,连累了小公子,我狐族惭愧。因人妖殊途,谷中气息不适合小公子久留,还怕那小子的雷劫没有过尽,方才将小公子送至此调养,万幸小公子没事。在下与族里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成暃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抓着被子的手有些抖:“那,阿轻,怎样了?”
灰衣男子拿起桌上盛满茶水的杯子,往案上一面铜镜上一泼,口中念念有词,再拂袖一抹,镜面上现出图景。
二长老以及其他一些男女掌对掌围坐成了一个圈儿,圈中间有一方石台。台之上挺着两只黑漆漆狐狸,双目紧闭。一只略大些,长些,僵僵侧卧。一只小些,胖些,肚皮朝天,焦黑皮肉上残存着几簇乌草根一般的毛。
成暃两眼一黑。
灰衣男子赶紧道:“小公子莫怕,阿秃确实是被天雷劈了,但这小子命大,长老们正设法医治。因阿逑当时离他太近,也被劈着了。”
图景消失,成暃仍定定盯着镜面,片刻后摇摇晃晃站起身,向灰衣男子一揖。
“多谢足下,既我已醒来,想来足下应还有他事要忙,便就此别过。”
灰衣男子一愣,以为他因险些遭雷劫丧命,忌惮与狐妖往来,便道:“公子方才苏醒,想来身体仍虚,你的行李在床前,在下已打点过店家,公子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小二,无需再花银钱。请公子好生休息,在下便不多打扰,先告辞了。”抬袖一揖,离开了房间。
门扇合拢,成暃摇晃了一下,又跌坐回床上。
「我想和你做朋友。」
「我们做朋友,你不用担心克到人,我也是好妖怪。」
「我们族里的长老好像有改命之法。」
……
呵呵,怎么可能改命?这个命,怎么能改?!
与我亲近,就必然不幸。不论是人是妖。
次日清晨,成暃离开客栈,踏上了前往京城之路。
京城,好像这世间,只剩下这么一个或许能不被他祸害,让他过活下去的地方。
官道在碧蓝天穹下蔓延向远方。
独自走在官道上的他,注定今生,永远只能孑然一人。
☆、 第七章
成暃的独行进京路,竟然还算平安。
他怕衰到旁人不敢搭马车,向人问个路都离得远远的,住客栈也不与旁人合住。狐仙送的行囊里有银两,足够他花用。成暃一个被圈养长大的少爷,不会拾掇自己,一路步行,天黑了走到没有人烟的地界,就找个能遮头的地方胡乱睡了,灰头土脸,亦未被强人看上。反倒在城镇里,偶尔有扛着麻袋拄着棍端着破碗的亲切地和他搭讪,问他什么时候进的帮,眼下是几袋。
这么走下来,统共大衰也就住的客栈失火过一次,经过的桥塌过一回,都是略有小损失,一场惊扰,没闹出人命。外加客栈里的客人被偷银钱,走在道上被石头绊倒,踩进泥坑,让马车甩一身泥水,经过他身边的行人崴到脚,路过的马车差点撞树之类的小零小星。
走着走着,成暃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已离京城不算太远了。
某日到了一处荒野,天已将黑,成暃又窝进了一座空空的破庙。半夜风大,吹得破门窗吱呀作响。成暃在半梦半醒中,感觉有水滴在了脸上。他无意识地抬手抹抹脸,温热的风拂来,呵在他的耳畔,成暃觉得有点痒,再翻了个身,突然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摔下。
成暃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
不是地动,房子也没塌。黑漆漆的眼前,有两盏绿油油的大灯笼悬浮在半空。
成暃正在愣怔,一道白光划破黑暗,咝的一声,成暃又被一股劲力卷起,滚到一旁。
他七荤八素地再撑起身,劲风割面,腥臭扑鼻,那对绿油油的大灯笼竟已变成了血红色,流星般银光闪在周围,陡然暴涨,又是一声诡奇的呼啸,血红色的大灯笼在半空猛地摇摆了几下,坠落,熄灭。
成暃目瞪口呆,傻在原地。点点银光汇聚,在黑暗中,模糊勾勒出一个身影。
一袭白衣,仙姿卓然,面目隐在光中,看不分明。
是男,是女?
他的脚边,躺着长长的一条……水桶般粗细的……
应该是,蛇吧……
成暃不确定地看了看那个硕大的脑袋,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向那光中的人道:“可是阁下救了我?”
那人不语。
成暃又再一揖:“实在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来日……”
“你想报答我?”那人突然出声,打断成暃的话,“那便替我做一件事吧。”
听声音,是个很年轻的男子。
“到京城后,去闲云观,找到叶师法,和他说,昔年之事,已尽已清,自此以后,不再牵扯。”
那人说罢,衣袖一挥,地上的大蛇尸体嗤嗤变成焦灰,湮灭无痕。白光渐渐浅淡,那人的身影与光芒一道消散。
成暃继续怔怔怔怔地站着。
这……是梦?是真?
方才所见,十之有十不是个人了,那他是鬼?是仙?
闲云观,叶师法,又是什么?
☆、 第八章
到了京城,成暃才知道,闲云观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叶师法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当然,京城的各处,在成暃看来,都非常了不得,非常厉害。
那么宽阔的街道,那么华丽的楼阁,来往的路人中居然还有黄的红的头发,蓝的绿的眼珠。成暃觉得,再生十只眼睛也不够看。
当远远望见巍峨皇宫时,成暃的内心激动不已。
他向路人打听闲云观所在,方才晓得,闲云观一般人进不去,叶师法他更别想能见着。因为叶师法如今是皇上最宠信的方士,唯有皇上才能想见就见。
本着对救命恩公的承诺,成暃还是不死心地尝试了一下,结果因为太灰头土脸,连闲云观的大门都没摸着,只走到了那座华丽的“敕造闲云观”大牌楼前,就被无情地驱赶了。
一个在路口摆摊的大爷和成暃说,闲云观本是个小道观,一直在这长兴坊中,就是个初一十五逢年过节来烧个平安彩头香,婆娘们磕头求姑爷求男丁的地方。
然不知怎么的,这两年皇上虽在治国上明显地偏了儒家,却对道家超尘脱俗的方面越来越感兴趣,譬如养养气,炼炼药之类。
先前,有个叫藜蓬子的道人,玄法精妙,善祈福禳灾,通炼丹养元之术,从不谈政事,帝甚宠信。但有一日,藜蓬子向皇上请辞,说自己劫数将近,只能去云游避祸。帝十分不舍,藜蓬子就举荐了叶师法,曰此人道术远在自己之上,用白鹤传信,将叶师法请来京城,在闲云观暂住。皇帝一见叶师法,果然十分喜爱,藜蓬子离开后,叶师法便取代其成了御前最烫手的方士,帝对其宠信更在藜蓬子之上,封他做了护国真人。闲云观也跟着升天,小小道观,陡然变成今天恢弘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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