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那道士还真是只妖精。
不过即使是妖精,眼前的这一只,看起来还没有李佃户家养的大黑狗凶悍。
温自明的眼睛弯了起来:“那这书就给你了。”
落雪:“!真的?”
“真的。”
温自明虽然这么说,但却并不往前,书也还拿在手里,想哄落雪多说些话:“你很喜欢看书?”
落雪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温自明又问。
落雪警惕地看他,并不回答。
温自明笑起来:“我是温自明,从凉州来,你呢?”
落雪还是不说话。
温自明漫不经心地把书放到桌上:“我猜你姓白,对不对?”
“不对。”落雪的视线还粘在书上。
温自明说:“那你把名字写到纸上,我不看,用手就能摸出来你叫什么,你信不信?”
落雪的视线终于放到温自明脸上:“真的?”
温自明递给落雪一支笔:“你试一试就知道。”
落雪看着那支笔,脸色有点古怪。
温自明偏头:“不会写么?”
落雪说:“你才不会写。”
它可是白离山上最有文化的妖怪了。
只是山中哪有纸笔,它虽然靠偷听偷学认了不少字,但最多也只能用树枝在地上凭记忆照描,但总归跟纸笔不同。
先前它曾经偷偷用温自明的纸和笔试写过几个字,看起来就跟老黄鼠狼的鬼画符差不多。
温自明见落雪不愿靠近,便自己写起来:“你不姓白,莫非姓胡?”
温自明从小就有神童美誉,一执起笔神色就带了几分凛然,本来无论如何都不肯靠近温自明半步的落雪不自觉伸长了脖子去看,一看就被吸引住了。
温自明落笔极快,横钩撇捺间说不出的潇洒,落雪这样看着,只觉得温自明虽然神色温和,但笔下的字却带着几分倨傲张狂,仿佛那字下一刻便要脱纸而出。
落雪看呆了。
温自明放下笔,看到落雪的表情,笑着说:“你过来试一试。”
落雪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呆呆上前:“我写得不好。”
“字要多练才能好。”温自明温和地说:“我早初写字的时候太用力,还把笔摁坏了。”那是他三岁时的事。
落雪一听,果然没那么拘谨了:“山上没有笔。“
“你从白离山来?“温自明一面装作漫不经心地让落雪握笔一面问。
落雪点头。
温自明看纸上勉强算齐整的‘落雪’两字奇道:“你叫做落雪?“
落雪一愣。
它在山上用树枝划拉的时候,写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名字,现在拿着笔,下意识就把名字给写出来了。
温自明又说:“你的名字很好,很适合你。“
落雪最喜欢别人称赞它的名字,一得意就把防备给忘记了,忍不住就要翘尾巴:“那是当然的。“
“你爹给你取的?“温自明顺毛称赞。
落雪更得意:“唔。我爹说我白得像白离山青松上堆着的初雪。“
“原来你是一只白狐狸?“温自明莞尔。
落雪一愣。
它并不是狐狸啊,它是一只山鸡,从它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山鸡。
落雪刚要说话,突然又想到了那本《野柳杂记》。
十个故事里,有七个在讲狐狸精。
人类似乎觉得,狐狸精更威风更神秘,本事更大的样子……
没有人写过山鸡精。
落雪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起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它不想开口纠正温自明。
温自明拿过笔,在纸上又写了一遍落雪的名字。
落雪低头,觉得温自明写得字真好看,每一笔都很好看。
它突然觉得十分低落。
“我写不好。“落雪说。
温自明抬眼,落雪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灯光在他侧脸投下阴影,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温自明看了看被老黄贴在书架上的符纸,又看了看落雪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
“字要常常练习才会写得好。“温自明说着,把那本《野柳杂记》放在落雪手里。
“你要是想练字,可以再来。“
落雪猛地抬起头。
这是什么?
天上掉馅饼了?
温自明朝他微微一笑:“山上不是没有纸笔么?我这里有。“
温家各个角落贴了一个多月的符纸,又开始悄悄减少了,温自明对老黄说,可能贴得不牢,被风吹掉了。
反正黄大仙画的符也没什么用,温自明心想。
他对落雪说,这些符是老黄特地请了道士来画的,落雪的笑声差点都把青棋惊醒了。
“那是什么道士。”落雪很不以为然:“不过是诳一诳你们罢了。”
温自明说:“你把青棋吓得不轻,不这么做上一场,怕那孩子都睡不着。“
落雪说:“我才被他吓到了呢!他叫做青棋?”
温自明点头,递给落雪一张纸:“临完这个字帖,我再跟你讲书里的字。”
因为落雪时常半夜来温家,温自明也养成了夜读的习惯。
原本温自明觉得落雪性子和长相有些落差,不一定能坐得住,谁知落雪十分珍惜这样的机会,拿了纸笔就能安安静静地临上很久的字,并不打扰温自明在一旁看书。
等温自明看完书了,就指点一下落雪,然后再降解落雪看书时不认识的字,时间也过得飞快。
不过今天落雪的注意力有点不集中,它临了几张纸后,忍不住偷偷去瞟温自明。
温自明只好放下书:“不会写么?”
“不是。”落雪又磨磨蹭蹭地写了几笔:“青棋的名字是你取的么?”
温自明顿了顿:“是我爹取的。”
落雪不说话了。
“你喜欢青棋的名字?”温自明笑着问。
落雪想了想:“你的名字比较好。也是你爹取的么?”
温自明点头。
落雪说:“你爹一定很有学问。”就跟它老爹一样,是妖精中的文化精。
温自明不置可否:“落雪的爹也在白离山?”
落雪说:“不知道。”
温自明:“?”
落雪放下笔,若有所思:“我爹娘很久以前就下山去玩了,几十年没有回白离山,也可能是死了。”
温自明:“……这,你爹娘不是妖精吗?”
落雪神色坦然:“是啊。”
“那怎么轻易就猜他们死了。”温自明哭笑不得:“你们不是活得比人长久吗?”
落雪说:“妖精也是会死的,它们已经活得很久了。若因为是妖精就能长生不老,岂不是人人都想做妖精?而且白离山上的妖精离开这里,是活不了很久的。”
温自明奇道:“为什么?”
“因为有狐珠。”落雪对温自明早就没了一开始的防备:“白离山上有先祖留下的一颗狐珠,所以白离山特别有益修行,精气也浓郁,对妖精寿命也有助益。”
温自明这才知道,坊间流传的白离山传说竟然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你……这样告诉我不要紧吗?”温自明不由得问。
落雪不以为意:“有什么的,告诉你你也不能去把狐珠撬走了——妖精都办不到呢。”
温自明被逗乐了,落雪真是他见过心最宽的妖精了。
“你爹呢?”落雪又问。
温自明说:“我爹已经去了。”
落雪咦了一声,不再问了。
温自明哪会看不出落雪按捺自己的神色,他笑了笑:“你也听说过温家的事情?”
落雪有点不好意思:“一点点。那些农夫说你是落难的大家公子,你家以前是很富贵的。”
听人长短这事挺不体面的,落雪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温自明说:“其实现在温家也很富贵,只是跟我关系不大罢了。”
温自明是温老爷早逝的妾室所出,先前因为天资聪颖,早早考取功名,很得温老爷喜欢。
那时候的温自明也确确实实是前呼后拥,富贵无比。
只是妾生子再怎么得宠,也不能越过正室生的孩子继承家业,按当朝律法来算,一旦分了家,妾生子过得如何就全凭正室所出的兄姐看不看情分了。
只可惜温自明名气实在打眼,温老爷一场急病就没了,丧期还未完,温自明的大哥就急急地要分家,把温自明给分了出来。
温家素有名望,就算分家也不会做得太绝,分了家的温自明不至于饿死,但与之前的锦衣玉食相比,一句落难的评价,其实也并不算过分。
所以一直跟着他的青棋和老黄才时常为他抱不平,觉得温家欺人太甚。
温自明外祖家早早就没了人,就连这座老宅子和佃出去的地,也是温自明早逝的娘留下的嫁妆。
落雪目瞪口呆地听完,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是,你的兄弟就这样把你赶出来啦?”
“大哥现在是温家家主,有权决定我的去留。”温自明温和地说。
说没有落差是不可能的,温自明刚搬来后一直深居简出,其实多少也有些避世的意思。
落雪想了想:“你爹很疼你,难道什么都没有给你留下么?“
温自明笑笑:“我爹自然是疼我的。他给我的东西,比温家产业珍贵得多。“
温老爷知道自己不能护住温自明一辈子,早早就为小儿子做了打算,想法设法送温自明去最好的书院,拜最有名的夫子,温自明也很有些才气,考中是迟早的事。
温老爷是打算让温自明走科举,让老大接管温家,两兄弟一官一商,纵使互相不太喜欢,为了温家,也能站在一条线上。
“我爹高估了我在温家的地位。”和温大的度量。
温自明伸手轻轻拨了一下烛火。
这些话,他甚至没有对青棋说过。
落雪听完,愣了半天。
它想找话安慰一下温自明,可是白离山上的生活很单纯,妖精们最大的矛盾也无非是你抢了我的地盘我揍你一顿——这类简单粗暴的纠纷。
“你兄弟会后悔的。”落雪有点艰难地搜肠刮肚:“妖精也常常意气用事。”
温自明说:“我现在已经觉得不要紧了。”
落雪:“真的?”
温自明认真点点头:“搬出来后,我就再也不谈温家,连青棋都不敢在我面前说起。但是躲着想了一阵子,今天又跟你说了一遍,心里就觉得松快许多。”
温自明心中一直郁气不散,而老黄跟青棋一直忿忿不平,他知道对那两人谈往事只会让加重众人心中的怨气,所以一直闭口不言。
“那就好。”落雪立刻说:“不就是不讨兄弟喜欢么,神仙也不敢说自己人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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