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地魔使用了，对吗？”哈利问。

　　虽然汤姆没有表露情绪，哈利能懂他并不想说。

　　“伏地魔使用了，对他自己的身体。来吧，汤姆，告诉我。你需要亲口告诉我。”

　　“那么你回答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汤姆在生气，哈利很高兴见到这一点。

　　“当我了解全部之后，我决定要让你来到外面，像个孩子，像个人类，站在大地上生存。记得我生日前，那次检查？为了这一天，我做了准备，写入伪装程序。你不会了解我的全部，汤姆，因为我不让你看见。”

　　汤姆小声唾骂了他一句蠢蛋。

　　“伏地魔把之后的事交给了邓布利多。哈利·波特死后他才知道当年试图谋杀波特一家的时候魔法出错了，是你的父母，詹姆斯·波特和莉莉·波特事前做好的预防措施。可他们只来得及给予他们的儿子保护。那一道魔法不仅没有杀死哈利·波特，反而分裂了伏地魔的灵魂。他理解到发生什么之后意图收回灵魂碎片，却不知道有一小片进入了你的身体。这才是杀死哈利·波特的真凶，直到最后，伏地魔成功了，他的目的延迟了五十六年才达成，而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反悔了。”

　　“是伏地魔的灵魂碎片破坏了哈利·波特身体与灵魂的完整性，他活着的最后几年每一天都忍受着折磨。”

　　“汤姆……”

　　哈利闭回眼睛，呼唤声弱得几乎被呼吸声盖过去。

　　“他承受疼痛，留在伏地魔身边，是为了完成最早的约定。”

　　“他需要证明伏地魔的价值观多么愚蠢、自大、自私。”

　　“他需要伏地魔心甘情愿承认，人的生命正是有限才更美妙。”

　　“他成功了。”

　　“汤姆……”

　　“我也同样。”

　　“我告诉过你。”

　　“我会证明给你看。”

　　“你不是伏地魔，你是活着的，独立的，另一个人。”

　　哈利重新用那双透彻的绿眼睛注视汤姆，那里面的神采正在缓慢流逝。

　　“……近一点。”

　　汤姆低下头，侧向一边脸，耳朵凑到哈利面前。

　　哈利说出他的愿望，这成了他最后一句话。

　　***

　　A.D.3938 Jul.31 18:00

　　他突然放下了全部工作回家。

　　又一次，他在后吅庭找到那个男人。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他被迫接受所有关于的男人个人喜恶信息，然后在后吅庭专门为此撑了一把遮阳伞。男人正躺在伞后阴凉处，放下了靠垫的轮椅上。

　　风吹过这个地方的感觉确实令人享受。用对方年老方至的文艺腔调说，“树会轻吟，草会低歌，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头都在和音。”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男人近侧，源自自己的气息和投下的阴影唤醒了对方。

　　男人问：“带我走走？”

　　他没说话，收紧轮椅的调节螺扭将靠垫立起来，握住两只把手推动轮椅往前走。事实上他根本没任何目标要去哪里。他平常不散步，也不会陪伴这个男人。从搬进自己家的第一天起男人就表达了不愿发生任何亲近举动的意思。

　　轮子滚在青郁的草地上，风卷起了泥土湿润的味道。

　　他觉得，或许深秋时分，枯黄的草杆和暖融融的落日阳光更合适。正如他等待这个人降生，见证他这一辈子，最后将守着他离世。

　　“伏地魔……再一会儿，我们回去。”

　　“随你喜欢。”

　　哈利·波特对自己的病因守口如瓶，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也得不到任何信息。他看着波特一天比一天衰弱，偶尔会露出被绞痛折磨的神情，昏过去后好几天才会醒过来。

　　伏地魔曾经怀疑过，这会不会就是夺走古人类性命的病。只是在哈利·波特面前一时不慎，流露出这样的怀疑，他就被嘲笑了。直至今天，他依旧束手无策。

　　又一股风吹过。

　　——在书桌的信里。

　　“回去吗？”他问，看到哈利的头轻轻点了点。橘红色的余晖涂抹在哈利的两肩，显得他的影子那么单薄。

　　他推着轮椅从鹅卵石小路回到后吅庭。太阳就快完全沉没，那时温度会下降很多，他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对于哈利·波特可不会好受。

　　他们停在正对露台后门的位置，从木板阶梯下来就是后吅庭。

　　伏地魔想起哈利身体尚算可以的时候，这个时间点他已经做好了双人份的晚餐。哈利非常喜欢将他喜欢的食物和讨厌的食物一起混在一起料理，然后带着十足的笑意看他将盘子上两种菜彻底分开来的行为。而他自己也习惯了接受这种并无大碍的恶意。

　　哈利的头垂到一边，看来在回来的路上睡着了。伏地魔上去开了门，之后再下来背哈利进去。他拉过哈利的双手搭在自己胸前，托起哈利的身体。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

　　哈利没有醒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或者用手臂环绕他的脖子。伏地魔直起身的时候，哈利的身体径直滑落右侧。鼻翼擦过伏地魔后颈那刻，他才发觉哈利没有了呼吸。

　　伏地魔的身体僵滞不动，片刻才收拢哈利的双臂至自己脖间，背着他回到他的房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伏地魔安置好哈利，给他盖上被子。深红眼睛盯着翩然落至窗台的火红大鸟，伏地魔面无表情说：

　　“回去告诉邓布利多，他死了。”

　　凤凰轻柔地叫了一声，扇起翅膀来到哈利脑袋旁边，鸟嘴拱了拱他冰冷的脸颊。

　　伏地魔第一次看到凤凰流泪。

　　对死人来说，能治百病伤痛的凤凰泪水又有什么用。

　　凤凰对他低啼，伏地魔才注意到那滴泪液从哈利的脸滚落，却并没有渗入床单。他取出小试管把眼泪装起来，凤凰起飞离开。

　　夕阳完全沉没山下，暗蓝色布幕迅速袭上夜空，月球稀薄的身影愈发清晰。晚风灌入室内，白纱窗帘习习作响，用镇纸压着的一叠文件最上面的几张被吹起尖角。

　　现在还不需要照明。又或者伏地魔不想。

　　左手掌心滑过桌面，他移开镇纸。一封信压在正下方。

　　信封口潦草折了下，里面的信纸也只是对折过一次就塞了进去。

　　他摊开信，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

　　如果你依旧追求不死，这会是你梦寐以求的知识。

　　在爱以及祝福中降生，为人生迷茫过、痛苦过，最后用全部生命自由追求我的答案。我终于找到了它：

　　——“我不恨你，汤姆·里德尔。”

　　现在轮到你了。

　　微小焰光从信纸底部开始舔舐。伏地魔松手的时候，他的手中只剩下灰烬。

　　风绕过他的身体盘旋于整个卧室，然后直驱客厅。

　　他的眼睛在夜色渲染下似乎因深色沉淀而变黑。

　　“可笑的是，你的一生也没能得到过自由。”不管是因为我还是这个世界。“你赢了，哈利·波特。”

　　门房外，客厅壁炉亮起绿色的火光。霍格沃兹校长邓布利多接到讣告来了。

　　.

　　A.D.4099 Dec.31 23:59

　　老者因为撼动心神的预感而来。黑发青年已经苏醒，并且刚刚换好上干净衣服。黑眼瞥向这位活了长久岁月的校长，他放松整理衣襟的双手。

　　“你醒了，汤姆。”

　　“托你的福，总算不比哈利晚。”

　　“啊——因为前期手续，我们都清楚，他办好了。”

　　汤姆真真正正用肉身站在地上，呼吸，生存。

　　“还习惯吗？”

　　他看见无论是自己的创造者还是自己都相当不喜欢的邓布利多眉间出现忧虑。他本想开口讽刺。邓布利多却打断了他：

　　“只有你活下来，汤姆。这已经足够了。”

　　他无法再说话。

　　“伏地魔的身体，用哈利复原的技术改造之后还给哈利最后的灵魂碎片，现在哈利又将它还给你。”

　　“伏地魔的灵魂脱离身体，他死去的那一刻，汤姆·里德尔和哈利·波特都不复存在了。”

　　“……福克斯的眼泪温养了哈利的灵魂碎片，所以他的记忆最后才能恢复不是吗？”

　　汤姆看见邓布利多湛蓝眼睛中的悲哀。

　　“哈利不是哈利。记忆能承载生命，但回忆才能酿造人生。当他醒来，再次来到霍格沃兹上学，结识你、韦斯莱先生小姐们、格兰杰小姐、隆巴顿先生……这些回忆塑造出另一个哈利·波特，那是只有你介入了人生的哈利·波特，而不是另一个汤姆——伏地魔。”

　　那又怎样。汤姆扯动嘴角假笑。

　　“波特先生的朋友们说过他很自私吗？”

　　邓布利多沉默。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有生之年，邓布利多。”

　　老人叹息，以他相配的年迈之音。

　　“汤姆，我能理解，你要求成为一名独立的人，同时包括你接受人类有限、短暂的生命，并且珍惜它？”

　　汤姆露出一个非常伏地魔的，唇线优美的笑容。

　　“你真的很愚蠢，邓布利多。”

　　他走出哈利二度度过童年，他最讨厌的人的宅邸，门板撞上门框时发出响亮的声音。

　　离开院子，梧桐树挡不住的明媚阳光投在汤姆身上，天空就像他第一次和哈利见面那么蓝。

　　他深深记得，并将会一辈子陪伴他，哈利最后的话。

　　——“Keep on living.”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汤姆说的三次死亡，源自知乎上面麋鹿啦用户：

　　《一个人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死了？》

　　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在他停止呼吸的时候 ，从生物学上说他死了，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二次是在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过往和人生，然后在社会上他死了，活着的世界里不再会有他的位置；

　　第三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能算是真正的死了，永远的死了。

　　事年表：

　　3882年07月31日 大哈叔诞生。

　　3901年08月14日 伏地魔第一次和大哈叔见面。

　　3932年07月31日 大哈叔搬进伏地魔私人住宅。

　　3938年07月31日 大哈叔死亡，享年56岁。

　　（伏地魔将大哈叔的技术交给邓布利多用以改造他的身体让渡小哈利，给小哈利注册一个合法的身份活下去——用时139年）

　　4077年07月31日 小哈利诞生。

　　4075年08月06日 小哈利第一次认识汤姆。

　　4096年07月31日 小哈利19岁生日。

　　4097年05月30日 小哈利死亡。

　　4099年12月31日 作为魔法，或者程序存在的“汤姆”诞生为人类。

　　后记

　　汤姆说“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人携带完整旧世代人类遗传基因信息”是因为随着大哈叔的死亡，伏地魔将自己的身体让给对方，小哈利得以活过来，但也不再是哈利·波特最初的身体。

　　小哈利几乎是从婴儿期再次成长，这跟大哈叔的灵魂只剩一块碎片无比虚弱有关。在成长过程中，过去的记忆像碎片一样零散被记起来。然而接触汤姆后，记忆开始逐渐完整串连成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