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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还是秋芳萧瑟落叶满地，不过几日的功夫，如今昆仑便是大雪纷飞银装素裹。偌大的昆仑不过短短一夜功夫，便像是被雪埋住了似的。

　　慕靖炎立于庭院之中，身姿颀长挺拔，恍若雪中松柏，从天而降的雪却没有一片能落到他身上。看着院中被妥善照顾的十株雾顶山茶树和被白雪覆盖的枯黄叶子，慕靖炎突然觉着有些可惜。

　　那么美的秋色。他记得，慕华的眼眸秀丽如秋，却不曾有丝毫萧瑟，尽是倔强。

　　有仙奴从一旁走来，几步的距离雪便扑满了肩头：“陛下，药熬好了。”

　　慕靖炎慢慢回过神来，走到屋檐下从端着药的仙奴手中接过药碗，伸手便推开门。屋内温暖如春，丝毫察觉不到外头是寒冬雪天。

　　一名仙奴一直静静站立一旁，时刻关注着床上之人的动静，随时照应。见到慕靖炎进来，仙奴便躬身退了出去。

　　床上之人已然昏睡五天。

　　慕靖炎从来不知，原来肉体的恢复速度竟然可以这样缓慢。那日的伤口穿刺了慕华的腹部，天庭的医仙看过之后，只说好生修养不出两个月便可恢复如常。

　　慕靖炎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急如焚。

　　轻轻掀开轻如蚕丝的被子，被子下年轻修长的身躯只穿了一条亵裤，腹部被纱布层层缠绕，伤口处沁出些许血色。轻轻把被子盖回去，慕靖炎在床沿坐下，含了一口碗中苦涩的药，俯身哺入昏睡着的人口中。

　　唇齿交缠。

　　药汁苦涩，但是对方柔软唇瓣的味道却格外香甜芬芳。喂完一口药，慕靖炎却仍旧流连忘返，轻吻噬咬片刻，这才喂入第二口药。

　　一碗药被这样分了八口才终于喝完。

　　慕华是在这日半夜醒来的。

　　身上的被子分明轻如蝉翼，却偏偏恍若置身火炉之中。慕华慢慢睁开眼，片刻之后才看清自己身处黑暗之中，在渐渐苏醒的知觉当中，身侧似乎还有人。慕华轻轻动了动手脚，却觉得有些乏力，才刚刚侧头想要看清周围环境，身旁的床铺却动了动，然后就看见面前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醒了。”慕靖炎低低道。

　　慕华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些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显然愉悦了慕靖炎，对方喉咙间笑声低沉，听的慕华整个人滚烫的几乎要沸腾，还未等他问出一句话，却只见对方蓦地俯了下来，薄唇印上了他的，轻柔撕咬。

　　慕华微微瞪大了眼睛。吻够了之后慕靖炎才重新抬头，目光沉静深远：“你睡了五日了。可还有何不适？”

　　慕华摇了摇头。除了腹部的伤还有些隐隐作痛，其他的不适是的确没有的。

　　“可要喝水？”慕靖炎又问。

　　慕华摇了摇头：“你——”这是为何？

　　慕靖炎耐心等他的话，却不想慕华只是说了个“你”字却再无其他。于是慕靖炎轻轻勾唇而笑，夜色里漆黑的眸中似是有火在燃烧：“别问为何，只是想这样，便这样做了。”说着轻轻吻了吻慕华的额角，温柔宠溺。

　　坠入了温柔乡中的慕华愈发觉得头脑昏沉起来，呆呆地盯着慕靖炎又看了半晌才终于重新昏睡过去。至此，分明知道对方不会有什么事的慕靖炎才终于能全然放下心，轻轻拥着对方睡去。

　　一个月后。

　　慕靖炎回了天庭，这些日子被对方十二个时辰片刻不离地盯着，对方顾忌着自己身上伤口，不让自己洗澡，慕华却有些忍受不了，慕靖炎前脚刚走，慕华后脚便去了后山的温泉中沐浴。

　　回头想想这段日子过的仿佛像是大梦一场一般。他心心念念了千年的东西，也志在必得了千年的东西，怎么就这样送到了自己眼前？若是早知道可以这般轻松，便是这场乱战来的再早些，让自己再多挨个两三下自己也愿意呀。

　　慕华宽衣解带，低头看了看自己腹部的伤口。后背之处和腹部上的创口已然全部结痂，正在愈合，还有些痒痒的。碰水是自然可以的，至少少在水里泡会儿，也别碰到就行。

　　听说自己受伤之后昏迷的五天中，昆仑山上连着下了五天的雪，而自己醒后昆仑也雪停初晴，如今渐临早春，天气已不是十分寒冷，但是这温泉的温度却仍旧是温暖宜人。当初自己亲自寻来种在温泉四周的一些花卉也纷纷含苞待放，绿色丛中星星点点的彩色，看上去煞是好看。

　　慕华正要解开发带，却听见后头传来熟悉的醇厚嗓音：“伤口不可沾水，你忘了？”

 

　　第三十四章

 

　　慕华原本放松地泡在池中的身躯稍稍僵硬片刻，却不敢回头，只是脚踩着池底，慢慢把身子不留痕迹往下沉了沉，让水一直漫到了下巴，这才开口回话：“伤口结了痂，不碍事的。”

　　慕华不敢回头去看，只是能听见后来传来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响，然后身侧的池水荡漾，水纹一圈一圈扩散开来，一个同样……不着寸缕的人也下了水。慕华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口干舌燥。

　　“你在池中泡了多久了？”慕靖炎问。

　　“……约莫两刻钟吧。”偷偷往旁侧挪了一小步，慕华咽了口唾沫才小心回答，这副模样就好像旁边的人不是他一心恋着的天帝陛下，而是比上古四凶兽还可怕的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慕靖炎余光里看见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有些不痛快，想起对方从前时刻追随自己的眼神……又只能把胸口这口闷气咽下。罢了，也都怪自己，从前不知珍惜，到了失去才追悔莫及。不过……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慕靖炎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他先上了岸去，给自己穿好衣裳，然后拿过一旁慕华的干净布巾，轻轻揉了揉慕华的头顶：“差不多了，出来吧。”

　　慕华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却也还是硬着头皮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从前对自己目不斜视从不多言的人，如今却对自己这样无微不至，宠溺爱护？自己挨的穿透腹背的那一下，当真就有这样大的魔力吗？

　　慕华有些云里雾里地出了池子里头，脑子被温泉的热气熏的有些迷糊，却突然觉得被揉进了一个干燥的怀里。是慕靖炎用干净的布巾披在他身上，连人带着布巾一起拥入了怀里。额角被印上了一个温柔微凉的吻，慕靖炎低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在想什么，嗯？”

　　慕华的耳廓腾的红了，呐呐道：“没，没什么……”

　　好在慕靖炎也不再为难他，大约是知道他有些尴尬，便转身到了屏风后头去，只耐心等着。慕华不好让对方就等，穿衣的速度格外迅速。穿好之后他还没开口，慕靖炎却已经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毛巾，走上前去，轻轻擦拭着慕华还带着湿气的发丝，手掌下头力道刚刚好。

　　慕华觉得舒服，猫儿似的微微眯了眯眼。

　　只这么一个表情，便让慕靖炎觉得格外受用。

　　等到头发也擦干了，两人便终于能走出温泉，回房间里去了，外头的仙奴站了有一会儿了，说是药已经熬好了。

　　慕靖炎的房间里温泉并不远，几步就到了，慕靖炎停下脚步之后，慕华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许不舍，但仍旧是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去。直到他的手腕被捉住。

　　“你去哪儿？”

　　慕华一愣：“回、回我房间……”

　　慕靖炎面色不变：“你这几日都是住在我房中的，以后……便也如此吧。”

　　慕华像是要把前几世都未用过的呆傻表情一次用个够似的，怔怔道：“可是……额，这……”

　　慕靖炎瞧他这样子便知道他说不出什么来，也不再客气，手下使力边将人带到自己身边，转身揽着人就往自己房中去了，房门一关上便将自己怀中此刻格外痴傻的人抵在门上，低头便捉住了对方水润柔软的唇瓣。

　　“唔？！……”

　　一吻尽，两人均是有些气息不稳。

　　慕靖炎深邃双眸紧紧锁着对方的黑眸，慕华躲避无处，只有迎面仰视着，任由对方直直地一眼看到自己眼底，心底。

　　慕靖炎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慕华的嘴唇，低醇的嗓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轻轻打在慕华的心弦上：“……你从前不曾躲我，而今却惧我，为何？”慕靖炎眼中有期待和宠溺，有正在萌芽的深情，有对他显而易见的渴望。

　　慕华怔愣一瞬，慢慢听见自己的心跳由猛烈而平和，却最终仍旧剧烈的一发不可收拾，他愣愣地看着对方深邃的眼睛，最后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我……不惧你。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期待了四五世的美梦竟有朝一日能成真。代价居然只是那么一剑而已，真是太便宜我了……”他说着，轻轻把额头抵着慕靖炎光滑的下巴，忍不住笑了起来，垂在身侧的手臂终于抬起，回抱住了这个已经将自己圈在怀中的男人。他满足地低叹一声：“我如今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美梦成真了……”

　　慕靖炎微微收紧了手臂，侧头吻了吻对方耳根：“不是美梦。我虽不知情从何处起，但如今已是自知一往而深。而后的漫长岁月，想要你一直陪着我，是真。”

　　“我知你期待太久，此时仍旧是不踏实的，且看往后吧，我会让你知晓我心意。”

　　这日夜里，已多年未入过眠、做过梦的慕靖炎却突然做了个梦。

　　梦里，是千万年前的大地，处处生灵涂炭，而他为了力挽狂澜，使用灵力过度致使灵力暴|动，险些让他走火入魔。

　　他那日也是被心魔控制，善恶在一念间摇摆不定，他误伤了许多人。他伤了创世以来第一个凭借自己修为成仙的仙人酒承，伤了神兽祸斗，重伤神兽乘黄，杀了神兽媪。

　　从他诞生之初，善恶的界限便一直在他心中摇摆不定。而这些每一个被他伤过的，或者杀死的，在刀剑相向之时，在自己刃上舔了他们血色的时候，无不是用惊惧而失望，厌恶而仓皇的神色对着他。

　　他们的表情那样生动入骨，以至于一眼便能看出其中所想。

　　——你是上古神人后裔，怎可如此？

　　——区区心魔，也能让你如此？

　　——上古神人只给了你修为，没有给你脑子吗？修为深厚至此、又身负重任，大难临头你不挺身而出，怎么就还被心魔拖住了身，敌我不分？

　　……

　　梼杌定然是发现了他的软肋，才能如此轻松地成功为他设下成心魇。

　　困在自己的心魇中时，那些血丝暴起、情绪各异的眼神让他头痛欲裂，心虚暴躁，血脉中涌起无数暴虐杀机。那样的时候，却是慕华一声低叹，一瞬全然信任的眼神，迎着他的刃芒不躲不避迈步而上。

　　他说情不知何处起是假的。

　　因为从心魇中出来之后，只是慕华那一瞬期待和全然信任的眼神，便已足以夺去他所有心神。

　　便是从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从此将一往而深。

　　“怎么了……”敏感地察觉到身旁的人似乎醒了，但是扛不过药力，慕华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地问着。

　　夜色中，慕靖炎温柔低声道：“无事，睡吧。”

　　“嗯……”慕华低低应了一声，便又沉沉睡去。

　　不论天地之大，自己如何修为深厚权势滔天，竟只有这一人，真正是付出了一切也为着自己。这个理由，可还足够？

　　当着天庭所有人的面，慕靖炎也是这样说的。

　　“陛下，陛下此言差矣，陛下……”也不知是谁，话都只怕是没琢磨透便想着出声反驳。慕靖炎却也没等他回答完，下一瞬人便消失在了天帝宝座上，手中赫然白芒做刃，轻轻架在对方脖子上。

　　“告诉诸位仙友，你此刻什么感觉？”慕靖炎眼中不乏杀意。

　　“陛、陛、陛……下……”

　　慕靖炎收回手，坐回天帝宝座：“你说的很清楚了，不必多说了。”这下果然寂静如初。众人无人再敢反驳或是说什么恭维的话，因为那日慕华亲手把慕靖炎的剑完全推入自己腹中的那一幕……他们是都亲眼见着了的。那个吻，他们也见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