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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知道，听这个来路凶险的男人的说法，白泽世世守着自己，而自己世世将他忘记，如今甚至保护不了白泽，还害他要把镇魂石拱手交出。

　　白泽单膝跪在慕靖炎面前，低垂着头，在慕靖炎的方向，根本看不到他挣扎的表情。

　　况且慕靖炎也没兴趣看他挣扎的神情。

　　须臾，白泽终于动了动，他微微抬了抬头，举起胳膊，手掌浮上了胃部的位置，然后，他的手缓缓穿透身体，伸了进去！

　　谷飞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却看见白泽的手再次伸了出来，掌心里头一块五彩斑斓的石头，流光溢彩。谷飞白抬手，把手里的东西向着慕靖炎的方向递了过去。

　　慕靖炎衣袖拂过他的手，石头的光彩便即刻隐匿于他的衣袖之间，消失不见。万千光华与美景就此消匿。

　　直到这时，站在一旁的谷飞白才终于能够重新感知自己的手脚。方才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竟然分毫都挪动不得，即使心中恨不得劈手夺回从白泽身体里出去的那块儿石头，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身为帝王，也不过如此。

　　身为上古神兽，也不过如此。

　　世道总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

　　慕靖炎达成所愿，也不再为难这两人，只是挥挥衣袖，悠然自若地从御书房大门口走了出去。

　　出了御书房大门，慕靖炎脚下生风，身形凭空移出皇城外。

　　*****

　　此时正好午时一刻，还有两刻时间就是皇宫西门口行刑的时间。

　　慕靖炎自拐角走出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狱卒押着一个脚上锁了镣铐的人，自皇宫西门口内缓缓步行而出。此人身形瘦削，虽然身上层层桎梏镣铐，却仍然背影笔挺，衣服齐整、发冠完好，甚至连脚步都是从容淡然，透着一股贵气的。

　　一左一右的狱卒按着他的肩膀，神情看上去格外的慎重和……轻蔑。

　　此人背对着慕靖炎，不见其面，却能从他一出现后，周围百姓的言论能对此人了解一二。

　　“真是不知好歹！”

　　“就是，能娶公主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白吃白喝的什么不用做，他不愿意把公主嫁给我好了！做梦我都笑醒。”

　　“去你的吧！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愿意吃软饭？没出息的。我倒是觉得这个卞华是条汉子，不爱的人不娶……”

　　“那是你傻缺！圣旨你也敢抗？命不要了？！”

　　“切，人家是卞家大少爷，那里在乎……”

　　形形色|色，种种类类。

　　片刻的功夫，人群中却已经叽叽喳喳说了数百句话。

　　倒是有趣。

　　慕靖炎挑眉，从旁测走到行刑台不远处，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了。

　　——重活一世，这个谷飞白狂妄自大、唯我独尊的脾气倒是一点没改，别人抗旨娶他女儿，他就直接要别人的命？这又是哪个冤大头？

　　慕靖炎想着，左右看了看，挑了一处最近的茶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悠哉悠哉地点了茶水点心，准备看戏。

　　此时，已经午时二刻了。

　　脚上被沉重的锁铐已经磨破了皮，丝丝殷红颜色从卞华脚踝处的衣料出渗透出来。近两日没有进食、饮水，卞华原本就不好的身体已经隐隐出现透支的痕迹，他脸色苍白，眼神已经有些难以定焦，他却只是皱紧了眉头，拖着沉重的脚铐和铅球，抿着淡色干燥的嘴唇，一步一步地终于迈上行刑台。

　　不过几十引①的距离，他却花了整整一刻的时间才走完，押送他的狱卒脸上早就出现了不耐的情绪，甚至押着他肩膀的两只手都在隐隐用力，推着他往前走。

　　行刑台上，押送卞华的两个狱卒一对眼神，手下陡然一个猛劲儿，狠狠往下一压，其中一人抬起脚，毫不客气地踢向卞华的腿弯。

　　卞华此时原本已经身体透支，此时竟然防备不及、没有力气，直接被这两手按的跪在了地上。

　　而不远处茶楼二楼，实力绝佳的慕靖炎却刚好看见行刑台上被迫跪下之人的侧脸。

　　真是像极了不久之前刚刚被自己打下天庭的那个“儿子”……

　　卞华只听见跪下时，膝盖骨的位置传来“嘎嘣”两声尴尬摩擦的声音和膝盖撞击地面时，传来的沉闷声响。

　　他眉头狠狠一抽，脸上血色霎时又退下一层，一声吃痛的闷哼被咬着牙关咽了回去，唯有被绑在身后的手握的死紧，青筋暴起。

　　须臾，待膝盖的痛楚得到缓解，他这才慢慢松开了些眉头，慢慢抬起了头。

　　时值深秋，然而烈日却仍旧灼人，他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因为刺目的光线而不得不紧紧蹙起。他原本眉目秀齐如画，气质又不俗，好似温玉，浓郁而干净的眉头皱起的时候，趁着苍白的脸色，好似十分秋衣被他盛了六分其中，一时看呆了不少人。

　　行刑台下已经有人微微张了张嘴吧，咽了口唾沫，心里想着倘若是这么一个人，倒似乎是确实有资格拒绝同公主的婚姻——毕竟公主还指不定有么有他好看呢……

　　而茶馆二楼，慕靖炎却面无表情，慢慢放下了刚刚送到嘴边的茶杯。

　　他到是忘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他才不过是在天界悠哉了几天，得知白泽的消息之后就立刻下凡来，却不想刚好碰上了这个继承了自己上古血脉，却修为浅薄无用的“儿子”。

　　倒也是巧了。算起来，倘若他上一世被自己毁去修为之后，是寿终正寝的，那么这一世，应该刚好是他转世的第一世。

　　生父生母已经改变，可他毕竟承的是上古仙魂，世世容貌随同魂魄，生时魂魄如何，肉体样貌便是如何。

　　而这也是卞华这一世的父亲前十几年来，怀疑卞华不是自己亲生的原因。

　　为了一个莫名地理由和不被期待的魂魄，白白遭受了这一世作为卞华的十几年冤屈。可才乍一沉冤得雪，却要被迫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明知拒绝的后果是命丧黄泉，卞华却仍旧在大殿上不卑不亢，朗声拒绝了指婚。

　　这才有了如今跪在这里，一刻以后即将被砍头的命运。

　　而这一切，坐在茶馆二楼的慕靖炎却分毫不知。

　　他只看见，眉目入秋似画的苍白少年，视线平静到冷漠地缓缓扫视了一圈围观的这群平头百姓，然后又安静地上移视线，怔怔地看了一眼头顶的白云苍天。随后，他古井无波的眼睛眨了眨，将一种无名的情绪沉淀在秋谭般的眼底，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重新慢慢地低下了头，只是目光却在收回的途中，突然顿在了茶馆二楼、坐在窗边的慕靖炎身上。

　　在卞华，或者说是慕华的眼中，这个素未谋面、有着冷峻颜容男人却凭白无故让他生出一丝亲近的欲|望，对方纯然漆黑的眼中分明冷淡中带了一丝轻视，却身如谪仙，质如稀世宝玉，只一眼，却似痴痴地望了千年——只一眼，便沦陷。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烈日当空，这句高喝似是比艳阳还要刺痛皮肤。

　　可是他才刚刚看到自己爱的人。

　　慕靖炎看着跪在行刑台上，直勾勾望着自己的卞华，不悦地皱了皱眉。

　　卞华自然是看见了对方的回视，他甚至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厌恶。

　　也罢。

　　卞华轻轻启唇，叹了一口气。这般沉重的气息，霎时看的前几排看热闹的人心头都平添了一分沉重。

　　已是死到临头的时候，却看见了一个让自己动心的人，也算是幸运了。即使对方讨厌自己，可是又有谁会跟将死之人过不去呢？能多看一眼，就是一眼吧。

　　卞华目光如炬，似痴似缠，不躲不避，直直地，带着一丝义无反顾的绝望和难以割舍的眷恋，深深地看着慕靖炎的方向。

　　侩子手的刀已经高高举起，遮住了卞华头顶的光芒，某个刹那，刀投下的阴影正好遮住了卞华的眼睛和他的视线。只是他的脸却仍旧固执地看着慕靖炎的方向。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慕靖炎心头突地一跳。

　　随后，沾染了鲜血的刀不再遮挡阳光，而那颗发冠整齐而高傲的头颅，应声落地——直直地落地——稳稳地停在了它落下的方向。

　　没有无法瞑目的理由，所以至死，这个如秋的少年都仍旧是面容平静，虽然面色惨白染血，可是艳红的唇角，却是带着笑。

 

　　第八章

 

　　“哟！”

　　阴曹地府门口，转生的魂魄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过奈何桥。队伍缓缓行进，却在桥前的方向突然想起了一声夸张的惊呼。

　　一个地府千年老鬼对着奈何桥前的慕华挤鼻子瞪眼睛地说：“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真是稀客呀。你们神仙也玩儿转世投胎这套？是天上的日子太无聊了还是怎么着？”

　　话音落，周围的魂魄们都投来了各异的眼光。

　　慕华只淡淡打量他一眼，随后移开视线，并不欲多言。

　　这老鬼生前原本是人世间十分受人们尊敬的老者，阎王也是想着这个老鬼阅历丰富，放在这里照看这些排队投生的鬼魂们倒也是让人放心，就把他给留了下来，这么一留就是千年。此人生前就擅长倚老卖老，更别谈死后至今，已然是个地府里头颇有年头的千年老鬼了，见慕华这么一副傲然冷情的模样，自然是看不过去，张口就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我听说之前让天帝给打下天庭的就是你小子？了不得啊，你是怎么得罪那个煞星了？有几分本事啊！不过你不是凡人修仙的吗，怎么你这魂魄还有一半仙魂？不过有一半仙魂也没用，终究还是半个凡人，也得转世投胎哟！”

　　这话，正好戳在慕华的软肋上。

　　是了，正是因了他这一半的凡人魂魄，才天资粗鄙，灵力浅薄、修为一般。也正是因为他低劣的修为，才会被那个是他父亲的男人，天帝所厌恶。

　　慕华目不斜视，并不愿理会这个老鬼，只是却仍旧被他的话戳痛，攥紧了拳头。

　　——若是再投胎，他定然再也不喝下那忘却记忆的孟婆汤。

　　——这样，他便可尽早开始修行，再去找那个给了他一半仙魂的男人。

　　孟婆桥尽头处便是转生井，可是桥并不断，井边也有人照看，乃至身边这个唠叨了几柱香功夫的老鬼，都在盯着他喝下这碗孟婆汤。

　　上一次走到这里，他原本是打着忘记一切的主意，却不想即使忘记一切、转世为人，却仍旧是在生命最后，再次一眼沦陷。

　　这一次，就干脆不要忘记了。

　　慕华走上桥，接过孟婆递来的碗，直接扔进了桥下淹了无数厉鬼的转生河中。周围的地府小鬼们见状纷纷嘶嚎上前，叫声凄厉，伸出手就要去抓慕华。

　　虽然已经修为尽无，可是修行的方法慕华还是记得的，立刻扣手就默念了几个口诀。

　　只见那几个小鬼才刚刚近了慕华的身，却甫一接触到慕华的魂魄，原本就凄厉的叫声更是渗人，然后魂飞魄散。

　　其他的几个小鬼见状，都是惊疑不定不敢上前，孟婆更是纹丝不动，守着自己的锅，无动于衷。

　　就只这么片刻功夫，慕华已经毫不犹豫地走到井边，纵身跳了下去。

　　下一刻，人间某国的皇宫中，骤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之声。

　　*****

　　十七年后。

　　八月，盛夏光景。

　　时华正在自己的宫殿里头借冰降暑，下头的一个本该去御膳房的小太监却突然跑了回来。

　　“殿下，勤王殿下和诚王殿下今日在早朝时候因对圣上不敬，被皇上罚跪于御书房门前，武王殿下和誉王殿下因为去向皇上求情，被皇上禁了足，罚了四个月的月钱！”这个小太监跑的急急忙忙，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段话之后，狠狠地喘了一口气。

　　时华只是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酸梅汤，淡淡回答：“知道了，你下去吧。”说完对站在自己身边的侍从使了个颜色，侍从立刻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碎银给了这个小太监。

　　小太监磕了个头谢了恩，接过钱说了几乎好话也就退下了，倒也是个有眼力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