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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江湖人真会玩 作者:凉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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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沈光明哦了一声。虽然对司马凤没说完的那些话万分好奇,但还是正事更重要,他放下鱼骨头说:“唐鸥的师叔住在这里。”
  司马凤茫然地看着他等待下文,迟夜白却立刻拧起了眉头:“张子蕴?!”
  此时此刻,唐鸥正坐在山壁的洞口里,慢吞吞地说话。
  夜里非常冷,寒意一丝丝侵进骨头里。唐鸥运转起青阳心法,内外俱暖,便不惧风雪寒冷。
  张子桥的棺材正放在洞中,大小长宽恰恰合适,应该是张子蕴用心再开凿打磨过的。飞天锦仍旧覆盖在棺材上,上头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揭起来的时候发出硬邦邦的脆响。
  唐鸥只动了动便放开手,盘腿坐着说话。
  他跟张子桥说了离开子蕴峰之后经历的事情,说少意盟,说张子桥不太喜欢的林少意现在的情况,说辛家堡,说灵庸城的僵尸,说沈光明。他最稚嫩和成长最快的那些年是和张子桥呆在一起的。张子桥是他师父,也似他另一个父亲。原本以为说不了那么多话,谁知道越说越多,越说越细,唐鸥恨不得将自己眼里看到的、耳朵听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张子桥。
  以弥补,他独自一人在这寒冷之处长熬的冷清寂苦。
  热热闹闹的人世间,灯火辉煌的街巷里,生活着蓬勃的魂魄。它们何其有幸,能依赖于一具温热的躯体。
  唐鸥不知道张子桥的魂魄会留在哪里。他以前觉得自己师父淡泊清孤,而等他离开了,细细一想,这世上其实有太多他留恋的地方:或是子蕴峰,或是他跟着青阳祖师看过的天地,或是张子蕴所在的地方。
  只是无论在哪里,唐鸥都希望,那魂魄是永远平静,永远快活的。
  下半夜,他终于将少意盟那一夜的火说完了。正要说自己寻找沈光明的过程,张子蕴却从下面轻飘飘地踏了上来。
  “走。”张子蕴简短地说,“你占了我的位置。”
  唐鸥不肯让位:“让我守到日出吧。你天天都能陪。”
  话一出口,唐鸥立刻觉得不对,果然见到张子蕴脸色微微一变。洞口处的那点烛火摇摇晃晃,两人的影子在洞壁扭曲缠打。
  “师叔,对不住。”唐鸥连忙道歉,“我不是那样的意思。以后我每年都会到这里来陪师父几日,请你给我这个方便。”
  张子蕴没回应他,也学他那样盘腿坐下了。
  “我不生气。”他嘶哑地说,“纵使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我怪我自己。”
  他抬手抚着冻结发硬的飞天锦:“世间有太多俗令,太多迟疑。我以为这一世还有许多时光,足以让我慢慢变好。等我变得更好,我再尝试去问他:现在可以见你了么?我永不欺负你,也永不惹恼你。等他答应见我了,我再把这许多年里积攒下来的话慢慢告诉他。”
  他对唐鸥笑了笑,笑容很可怕:“你想不到有多少话,你肯定想不到。我也想不到,说到今日还是没说腻。”
  唐鸥沉默不语。他心里有一个猜测,这个猜测已经藏了很久,从张子蕴出现在子蕴峰的时候开始。但现在这个猜测是否为真已经完全不重要了。他正要开口,张子蕴又在对面沉沉出声了。
  “唐鸥,莫让自己遗憾。世上的时间从来不多的,你我能占有的更是未知数。这江湖好生险恶,人心莫测。你和他都不知道这条命哪一日就结束了。”他沉重而平缓地说,“然后,再无从论以后。”
  沈光明对迟夜白知道张子蕴,丝毫不觉得奇怪。
  迟夜白跟他解释:除了鹰贝舍的部分人物之外,知道张子蕴存在的还有杰子楼的田苦。青阳祖师的这个弟子的存在,并不像沈光明和唐鸥以为的那么神秘。
  “杰子楼里有很多关于青阳祖师的记载,田苦很喜爱青阳祖师,他将这些卷宗整理得很好。”迟夜白道,“你若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你妹妹正给田苦做事。”司马凤说,“两人相当情投意合,不知大哥你什么时候有机会见见这个妹夫?”
  他说了还不过瘾,拱手推向沈光明:“祝贺祝贺。”
  沈光明大吃一惊,随即立刻怒道:“不行!”
  他的怒火比之前听到自己身世来历更甚,但还是强行压制了下去。
  正事要紧,他想,田苦……姓田的那厮以后还有机会料理!
  “说正事。唐鸥他师叔说了一件颇奇怪的事情。”
  方才张子蕴做饭请他吃,两人在厨房里很冷清很冷清地聊天。跟张子蕴聊天是很辛苦的,你不知道他是否在听,在听的话也不知道他是否听得进去,就算听的进去了也没有回应。因而大多数时候是沈光明说,张子蕴做自己的事情,不理不睬。
  青嫩的菜苗滚进没有油的锅里,洒了点儿盐之后就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响。
  说到灵庸城那件事的时候,张子蕴才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嗯”了一声,还是疑问句。
  沈光明将他知道的灵庸城僵尸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随后张子蕴指着周围的山,跟他说了一句话:这里也有你说的那种僵人。
  七星峰上的僵人不多,张子蕴因为长期在这里生活,所以碰见过一些。僵人大都面容腐坏,衣衫破烂,歪歪扭扭地在雪地上走。它们不仅行动迟缓,且十分僵硬,常常被强风刮倒。僵尸无知无觉,自然也不知痛,有时手足折了也仍旧拖着爬动,令人悚然。
  张子蕴自然是不会悚然的。
  他平日无事可做,还寻了个有利于观察的位置,坐在树上守着,细细看了很久。
  他生活的地方是南峰的峡谷,僵人却大都出现在北边的山峰。因为此处生长着金凤草,金凤草气味浓烈,僵人从不敢进入。张子蕴外出的时候偶然遇到过,便随着僵人悄悄窥探。
  北边山峰的半山腰上有一个巨大的洞口。洞口被巨石压着,只留了一条仅容二人平行进出的缝隙。僵人正是从此处进出。张子蕴观察许久,发现洞中不仅有僵人,也有狄人出没。狄人说的话他听不懂,有狄人似乎想尝试过命令和指挥僵人,但僵人并不听命于他,一直四处乱走乱挠。
  他查探这事情纯因无聊,也不上心,对洞里的内容没有丝毫好奇。
  张子蕴在沈光明的哀求下,艰难而不耐地回忆了那位试图指挥僵人的狄人头领的模样。
  “就是东原王木勒。”沈光明低声道,“他脖子上总是缠着一条青灰色狼皮,这是他父亲赐给他的,草原上没有人能拥有。”
  司马凤笑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若是写成故事,这么巧反而显得蹩脚了。”
  迟夜白忙问:“等等,这张子蕴说的话还不止可信度有几成。你信不信?”
  “当然信的。”沈光明立刻道。
  迟夜白:“为什么?”
  沈光明:“我不能说。”
  司马凤明白迟夜白的想法,在旁帮腔道:“张子蕴若是说假话,那我们几个可能就折在七星峰回不去了。你为何信他,把事情原因说出来,若是真的可信,我和小白肯定不会退缩的。”
  不能说——沈光明不可能说出子蕴峰上的事情,也不可能把张子蕴兄弟俩的事情告诉这两个人。他转转眼睛,凛然道:“我信他,因为他是唐鸥的师叔。”
  迟夜白:“……就这个原因?”
  沈光明继续凛然:“是的!我信唐鸥,所以我也信他师叔。”
  司马凤:“你不生他气了啊?刚不久前不是还气鼓鼓的吗?”
  沈光明仍旧凛然:“是生气,但我还是信他的。”
  司马凤将烤鱼木条当做折扇用来击掌:“盲目!盲目啊。”
  第二日与唐鸥会合后,四人很快决定一探北峰。
  迟夜白和司马凤采了许多金风草,全堆在昨夜休息的凹地里。金凤草的气味不香不臭,像是介乎香和臭之间的某个令人不适的点上。沈光明和唐鸥闻到两人身上的气味,齐齐皱起了眉。
  司马凤不由分说,抓起两把金凤草塞进二人怀中:“这个味儿可以驱邪,一定要带着。”他举着满手草汁去摸沈光明的脸,两人一个躲一个追,闹得很欢。迟夜白和唐鸥你瞅我我瞅你,相对无言。
  张子蕴远远站在林子里看着众人,不出声打招呼,也没有走远。
  唐鸥忍着不适,开腔让沈光明和他一起去跟张子桥告别。沈光明犹豫片刻,跟着唐鸥走了。
  昨夜入睡之前他循例修习大吕功,走完一周天之后听见外头有轻微的呼吸声。他睡的地方是张子蕴的厨房,条件简陋,不过好在比较温暖。沈光明立刻认出是唐鸥的呼吸声,没好气地问他饿不饿,饿的话还有半碗稀饭和两根水煮菜。唐鸥没吃饭,但他说不饿,随即问沈光明练功是否有阻滞。沈光明说没有之后,唐鸥便转身离去,又回到了张子桥身边。
  沈光明睡前突然脑中一亮:因为这地方其实挺冷的,所以唐鸥是想用青阳心法帮一帮自己。
  他顿时懊悔不已,裹着薄被在地上打滚。滚完后又想起白天听到的事情,想到唐鸥已向自己道歉,那无处可寄的愤怒和怨恨,就怎么也没办法落在唐鸥身上了。
  经过张子蕴身边时,沈光明被张子蕴叫住了。
  “沈光明,想拜我为师吗?”他很突然地问。
  沈光明摇摇头:“我有师父了。”
  张子蕴:“你之前没有的。”
  沈光明:“现在有啦。以后也只有他一个师父,下辈子我也要拜他为师的,可能轮不到你了,唐鸥师叔。”
  “不想约你的下辈子。”张子蕴冷笑道,“走吧。”
  沈光明走远几步,忍不住回头,果真见到张子蕴在瞧他。张子蕴没想到他会回头,顿时有些狼狈。
  “唐鸥师叔。”沈光明说,“我不拜你为师,那我还能跟你学功夫吗?大吕功和方寸掌我有点进步了,想给你看看。”
  张子蕴皱着眉,一脸不快。
  “我知道你高兴的。”沈光明笑道,“等我们探完北峰,一定来找你。”
  他冲张子蕴深深鞠躬。
  “唐鸥明年来,后年也来。他说以后年年都来。”张子蕴缓慢说道,“你若不嫌远,不觉冷,来就来吧。”
  沈光明大喜,差点要跪下磕头,但张子蕴身法极快,刷的就不见了。他这个头没了磕的对象,只好悻悻站起。
  跟在唐鸥身后走了一段,才觉得有些不对。
  唐鸥年年来,张子蕴的意思是,也让自己年年随着唐鸥同来?
  正思量间,已抵达张子桥墓所。
  昨日沈光明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里,今日阳光好了一些,他上下左右地看,心中连连惊叹。
  地面丛生着柔软青草,巴掌大和指头大的各色小花间杂其中。此处正是峡谷的边缘,被山壁环抱着,无数高耸的树木从地面生出来,紧贴着山壁。而唯有当中一条小路直通那处,路面平整,站在当中,抬头便是那洞穴。山壁并不光滑,有嶙峋怪石层出,上头拖着厚厚积雪,下面却是一层浓绿的苔。从地面一直往上攀爬的藤蔓缠到了洞口处,而洞口边缘的石缝里又有另一种模样的山藤长出来,长长地垂下。
  山上的冰屑被北风纷纷刮落了,落到半途便化成细小水滴,山谷便仿佛永远被雾气笼着,是一处走不出去的茫茫梦境。
  丝缕阳光落在谷中,那浓雾里头便生出一些旖旎色彩,随着雾气而不断滚动、消散,滚动,又消散。
  想在这世上找到另一处比这儿更美更妙的墓所,应该也是不能够的了。沈光明只觉得这地方比那些什么千年寒冰的洞窟、流光溢彩的水晶棺材要好看上万倍、奇妙上万倍。
  唐鸥抬头望着张子桥棺椁停放的山洞跪下来。
  沈光明连忙也随他一起跪。
  “不不。”唐鸥拉着他,“你不用,这是大礼,你不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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