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第二天一早，陆离才起床，正穿着衣服就听到院子里传来无尘的叫声。陆离匆忙开门去看，见一只鹰停在院里的石桌上，犀利幽深的鹰眼盯着拿着扫帚要赶它走的小道士，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些不屑的意味在其间。

　　小道士见陆离出来，扔下手里的扫帚跑到陆离身后，丝毫没了方才凶悍的模样。

　　“陆大哥，有妖怪！”

　　“白教你这么久，怎么连是不是妖也分不清。”

　　陆离笑着揉揉小道士的脑袋，话说着人已经走了过去。

　　那鹰比寻常的大了两倍多，翅膀扑动时有风扑面而来，尖利的鹰爪之上绑了一个竹筒。陆离一靠近，它便主动抬起那只鹰爪，尖利的爪牙向里，一看便知是专门训练过的。

　　信有两封，一封是秦归云的，说另有事情请陆离帮忙，什么事情没有说明，只让他不必去凌川了，直接约在雷州会面。剩下的大半张纸便都是苏木在诉说他的思念之情，不同于原来的闭口不提，信中提到了青檀，看来青檀回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得知了。

　　这几年妖魔作乱，原本没落的术士家族渐渐振兴，而且大部分都被朝廷收归所有。其中不乏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也有不少是有真本事的人。秦归云手下有一个专门负责情报的组织，之前听苏木说过有一左姓之人擅与飞禽走兽相与，这传信的鹰大概就是他训练出来的。如今有了这些人帮忙，消息也比原来快了许多，青檀回来的事情即使相隔万里，一日之间便可得知也不足为奇了。

　　而另一封，是陆云容的。

　　从分别之后，父子二人就没有联系过，陆云容之于陆离，或许还不如无尘来的亲密，但血浓于水，即使只相处过几天，还是有种不一样的联系在其间的。陆离盯着信封下角的名字看了半晌才把信拆开，心思有些复杂。

　　第一笔墨水氤得很深，想必对于称呼，陆云容心内也踟蹰良久，最终却还是陆离二字。

　　陆离：

　　近来可好？听闻你不少消息，为父深感欣慰，除妖是我陆家本分，为民除害更是善事，但一定要以保重自己为先。

　　三年前，极西之海突现异常，而后妖魔现世作乱，二者必然有所联系。我四处搜寻无果，对于诅咒一事，却有所收获。

　　陆家并非世代除妖，身怀异能。陆家曾在朝为官，世代忠良，即使后来避世隐居于隐龙山，也依然人丁兴旺。事情大约起于三百年前，当时的族长陆泉灵痴迷于求仙问道，他的长子名为陆沅芷，从小便有才名，后出世为官，官至相位，却英年早逝。诅咒应该是始于此时的，子生而母死，人丁日益稀少，陆家也就渐渐衰落。

　　但陆家的旁支并不受此诅咒影响，陆家旁系族谱中曾提到陆泉灵，说他对于修仙痴迷程度之深已至走火入魔的境地。据说他在山中遇到过神仙，也许正是此时得罪了妖神，招致诅咒。

　　我知你已无意娶妻，但寿数一事仍是介怀，现已有线索，或可寻得解除之法。

　　我昔日有一好友黎晴，你是见过的，现下他身体已康复，你可与归云一道，前去相问。

　　我在凌川一切安好，勿念。

　　读罢这封信，陆离本就复杂的心思更是乱做一团。青檀早已亲口承认，他就是妖神。在上古时代，天地万物，五界众生皆由神统治，妖神虽有一个“妖”字在其间，却并非妖族，而是神族。

　　联系隐龙山所见的幻境，若此事果真是陆泉灵为修仙得罪了青檀……那当初陆泉灵到底做了什么，逼青檀大开杀戒，还立下诅咒呢？

　　想到这里，陆离不由拧紧了眉头。青檀这样的人，虽然初一接触觉得冷，但细细想来，再联系他的身份，确实如书中所写的神，对万物皆是一视同仁，无论是人，还是飞禽走兽。

　　可要说起诅咒，从古至今便是恶毒阴狠的，与那些动辄全家暴毙而亡比起来，陆家人不过是寿数短了些，至少还有一代单传，连香火都没断又算得上什么诅咒呢？

　　难道还是因为青檀仁慈？

　　也许其中另有隐情……

　　正想着，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陆离方一转身，怀里就贴了个柔软温热的躯体，心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

　　陆离不由弯起唇角，把信放在桌上，将人拥住，在青檀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终于舍得起来了。”

　　青檀却是明显没睡醒的样子，把头枕在陆离肩膀上，勾着陆离脖子的手臂无力地垂着，软得似乎随时都会滑下去。陆离抱得紧了些，随后又皱皱眉，把人打横抱起来重新塞到被窝里，却被勾住脖子不肯放开。

　　“再睡一会儿？”

　　青檀看着陆离摇摇头，“不睡。”

　　陆离弯着腰不上不下的姿势十分别扭，索性又重新把人抱起来，“那我伺候您洗漱更衣，今日天气好，出去走走？”

　　青檀扬唇笑了笑，抬头吻了吻陆离的唇角，“好。”

　　从岚州到雷州，不出意外的话只需三日，而凌川与雷州则相距甚远，所以并不用急着出发。

　　只是李净心的去向就成了问题，陆离敲开他的房门，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昨天还好好的人今日怎么突然就憔悴下来。

　　“昨晚没休息好吗？”

　　李净心并不自知，有些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脸，又转身看了看镜子，面上露出尴尬的笑。不过是一夜没睡着，总不至于这么明显，自然还是因为被纷乱的心思折磨着。两间房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陆离和青檀说话声音并不高，可夜深人静，所有声音都被放大，清晰起来。他以为自己对陆离并没有多执着，然而真正知道他与青檀之间的羁绊之深，情意之浓，心竟会针扎般刺痛，整夜辗转反侧，今日竟成了这幅模样。

　　“没什么的，只是因为昨夜月圆，突然有些想家。陆大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早上凌川城的朋友来信，说有事要我去雷州，恐怕一时就去不了凌川了。”

　　“啊，陆大哥不必顾及我，我一人也在外面呆了不少时日，还是能应付一些事情的。”

　　陆离有些犹豫地点点头，明明说好一起去凌川的，现在突然改了主意，留李净心孤孤单单一人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然而秦归云说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危险与否，所以也不能贸然就带人一起去了。

　　陆离当然也想不到，只要他说一句，纵便是刀山火海，李净心也是愿意跟着去的。

　　雾川还未到雨季，却依然时常小雨纷纷，早上才说天气好，出了门没一会儿，雨就下了起来。恰好行至一处凉亭，两人便到凉亭下躲雨。

　　“对了，那个……陆吾呢？”

　　“大概是回岛上去了。”

　　陆离站到青檀身边，看着珠帘般的雨幕，犹豫半晌。

　　“宝……青檀……”

　　青檀转头看着陆离，微微蹙眉。

　　“今天父亲写信来，提到了诅咒的事。你还记得吧，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的，我出生后没多久，母亲就去世了，我们陆家人的寿数也短。父亲信里说，这大概始于三百年前，那时陆家的族长叫陆沅芷……”

　　“你什么意思？青檀会做这样的事情？愚蠢可笑的人类！”

　　另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从声音和语气便可知，是刚刚才提过的陆吾无疑了。

　　“我没这样说。”

　　陆离看着青檀眼里的委屈，也暗骂自己是愚蠢可笑，很想把人抱进怀里好好安慰，然而碍于陆吾在，只抬手握了青檀的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没记起来。”青檀抬眼看着陆离，“不过也许真的与我有关……”

　　“当然与你有关，那一半灵力不就是当时丢的？”陆吾黑着一张脸，语气听来怎么都不像是个侍奉于青檀的侍从，颇有些长辈训斥后辈的意味在其间。

　　听到这话，陆离却突然想到什么，青檀丢了一半灵力，而自己体内有种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难道……

　　“那我体内的灵力……”

　　“没错。”陆吾轻笑一声，“那本是属于青檀的。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诅咒，不过是因为你们的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神的灵力，寿数未尽，躯壳已死，死后入不了轮回，多半沦为孤魂野鬼，最后魂飞魄散。而母体为供养胎儿耗尽精气，所以婴儿出生后不就母亲也会衰竭而死。

　　青檀浪费了一半灵力在你们身上，如今醒了这么久也只是半神之身，不但神识无法完全恢复，而且易受秽物侵体，上次那尸魅……”

　　“陆吾，你说得太多了。”

　　“是，我不该说这些。”陆吾把目光转向陆离，“你不是对他情深意重？若如此，何不把那一半灵力还回去……”

　　“你住口！”

　　陆吾看着青檀，神色中带着难言的复杂。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天地间悦你者无数，有哪一个此人能比得上，而你为何却唯独对这个凡人动情？”

　　两个人神色中皆是茫然大雾，陆吾早已不见了踪影，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天地间一切都模糊不清起来。

　　陆离转头看着青檀，听陆吾的意思，青檀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是半分好处都没有的，“你的灵力我可以还给……”

　　“我不要！”青檀摇摇头，转身走进了雨中，白色的身影似乎随时都会融在雨里消失不见。 

　　陆离顾不得去想其他，只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追出去将人抱住。

　　“别走。青檀……别……”

　　“我不走，我只是不明白。”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恍恍惚惚的思绪安定了些。陆离隐隐约约明白，这段关系已经不似开始时的纯粹了，当初一无所知，以为彼此喜欢便可以在一起，哪知原来有这么多的鸿沟横亘在前面，跨也跨不过去。

　　而陆离早不是当初卑微的少年，他若也看不起自己，就更配不上青檀，担不起他对自己的感情。

　　“没什么不明白的，我只问你心里是不是还有我，还愿不愿同我一起。”

　　青檀抬头看着陆离，漆黑的眸中有细碎的光芒闪耀。不等青檀回应，陆离已低头吻上他的唇。

　　动情了便是动情了，与比不比得上，是不是凡人有何干系。

　　?

 

☆、第九章

 

?　　陆离看着自己掌心的那道伤疤，当初血止不住，就是因为随血液流淌的灵力想要回到青檀体内？既然这样的话，当初青檀愿意跟自己走也是被这灵力吸引的关系？

　　青檀握住陆离的手，看着他掌心的疤，漆黑的眸中看不清到底是何种情绪。

　　陆离摸摸青檀的头发，沐浴后不喜欢擦头发的习惯没改，还是湿漉漉的，便拿过毛巾轻柔地擦起来。 

　　“你说，一开始你喜欢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身上有属于你的灵力，是它们相互吸引，吸啊吸啊你就舍不得离开我了？”

　　天色有些暗了，青檀并未理会陆离的话，盯着窗外还在下的雨看了半晌，转身靠进陆离怀里。

　　“你怪我吗？”

　　陆离手里的动作僵住，他自然明白青檀说的是自己因为他的灵力而缩短寿数，和一出生便失去母亲的事情。如没有这灵力的话，陆家人也不过是寻常的普通人，那样说不定爷爷也不会死……可是，怎么怪得了青檀呢？听到他这样问起来，陆离只有满心的疼惜。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很傻，怎么什么事都胡乱往自己身上揽？也不知道当初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陆离想起陆云容在信中说过执迷于修仙至走火入魔的陆泉灵，还有幻境中挥剑杀人的青檀……在过去的数万年里，这世间有青檀，却没有陆离，没人不自量力地说要保护他。也许几十年后，他的珍宝……他的神，又会孑然一身。那些过去，他无法参与，日后，也不能陪伴。哪怕是只妖呢，也能多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