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牵永世 作者:子夜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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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话,理所当然没有人回答他,每天都是这样,但傅敬尧每天都还是会难过,眼泪又掉在莲起的脸上,傅敬尧赶紧用手去擦,手才下,又有几滴泪水落下,快的傅敬尧来不及擦,也不知道是因为来不及擦还是什么的,傅敬尧越哭越凶,水珠子像暴雨,啪答啪答不停打到莲起脸上,傅敬尧的手停了下来,狠狠的哭了一会,接着把脸贴到莲起的脸上,感觉到湿,感觉到凉。
“大仙,早上到现在我都没洁面吶,你不起来骂我脏吗?”泪水不停的从眼眶滑出,滑进两人紧贴的面颊边缘,又滑落到衣裳上,傅敬尧情绪已经不似先前激动,但泪就是停不下来。
又哭了好一会,傅敬尧才离开莲起身上,他跑到门口望着山下,三个字不停的从他嘴里冒出,一遍又一遍,“段云生”,“段云生”,“段云生”,傅敬尧要自己牢牢记住,不能忘记这个害得莲起变成这样子的人。
又过了几日,吞人山真正的陷入冬天,整个山上都是厚厚的积雪,傅敬尧不再出门,不再去山神庙,他怕自己出了事就没人给莲起唸经喂药,他打算好了,等春天来临,他要拿几件狐皮子下山换银子,买个装骨灰的瓮把哥哥从山神庙里请出来,在竹林外另盖个可以遮日蔽雨的小屋子,将哥哥安在那里,这样距离近,就不怕时间不够不能去找哥哥。
冬天过去了以后,傅敬尧真的去买了瓮,不过他发现他无法实行他的计划,因为他打不开吞人山的门,虽然之前他哥哥已经在山神庙里待了那么久,但买了瓮以后他却变的逼不及待,一刻都等不下去,用力扯锁,用石头砸锁,到最后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山神还是什么神,抓着柴刀猛砍门,直到砍断了刀,门也没破个洞。
傅敬尧怆惶的跑回竹屋对着莲起喊,求他帮忙开门好救哥哥出来,莲起一动也不动,傅敬尧心头难受的快要爆裂,他觉得自己好无能,什么都做不好,谁都顾不了,谁都救不了。
日子一向过的很快,入春后,吞人山的雪融尽了,树木开始冒了新芽,傅敬尧已经十四岁,一年的岁月过去,他已经比刚上山时高了许多,天天在山上走动锻练也让他壮了不少,脸上脱去了稚气,加上时常日晒皮肤黝黑,一眼瞧去完成是个大人的模样。
这天傅敬尧还在忙着种果树的事,山上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像女人尖叫,又像风啸,傅敬尧皱着眉听了好一阵子都没能听出是什么,抬头看看天,觉得时辰还早,跑一趟山下再回来也碍不着帮莲起喂药的时间,于是就往声音来源寻过去。
原来是唢吶。
山下一群人正沿着小路上山,傅敬尧数了数竟有三十七个,前面几个人各持着不同乐器,领头六人拿的正是唢吶,傅敬尧躲在一颗大树上,身子伏低,他的位子下是绝佳观察情势的位子,对方看不到他,他却可以把对方看个清楚。
上山队伍中间是一群手持长棍的青年,傅敬尧挨个数了数,一共有十二个,中间插了个少年,魂不守舍,一脸木然的跟着走,傅敬尧看着那少年的身形有些眼熟,但翻遍了记忆又不能认定是那一个。
一群人走了了两个时辰才到山腰上的山神庙,傅敬尧长期在山里走动,自是知道那里隐蔽,便一路尾随着,又没让对方发现,一直到了山神庙前,傅敬尧寻了个空绕到上山队伍前面,又看了老半天,这才发现,原来那少年竟是当初他在山下找莲起时,时常跟他称兄道弟的酒楼店小二。
那小二的脸让人抹了粉,又上了胭脂,傅敬尧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其实傅敬尧看到上山队伍的样子时就知道,这群人是送活祭品来祭山神的,当时他就想要救那少年,即使他不认识对方,只是傅敬尧想过了,他只有一个人,对方有三十七人,他又不会武,冒然冲出去救人,只怕人没救着,他也会跟着遭殃。
于是他只能跟着这群人,并祈祷有适当的时间和机会让他救人。
后来,看到被献祭的人是那店小二,傅敬尧不得不承认,第一眼看到人时,他的心是有些抵触,傅敬尧并非愚笨之人,当初在山下的事他也不是完全不知内情,只是他本无那种心,却得了那个苦果,只能喝井水充饥,最后甚至不得不放弃寻找莲起,而与他称兄道弟的人,看到他却是冷眼旁观,还叫他早点回家,说他在找的人说不定早死了。
咒莲起死这句话,他绝对不能容忍。
他不能容忍,可是他也移不开脚,所以他才会一路跟着,如今看到那店小二这副失了神,绝望的模样,他的心底也不好受,他不得不去想,当初他哥哥是否也是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孤苦无依的?
此时村长已经把那山神庙门上的乌铜大锁给解开,乐声就在门开了那一刻停下来,山里风大,把附近的树吹的乱摇,树叶互相碰撞磨擦,尽是一片沙沙的声音,平时傅敬尧觉得风吹叶片那声音听着舒爽解烦,可不知为什么今儿个却觉得声声都含着杀气。
山神庙一开,傅敬尧却没有闻到什么腐气,几副白骨在庙里或趴或躺,倒也都干干净净的,连点肉沫缠在上面都没有,要被活祭的那少年原本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绝忘的呆立着,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似的,但门一开,却整个人摊到地上去,一滩黄色液体透过衣裳散了出来,傅敬尧知道,那少年是尿了。
傅敬尧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现在就算他放下心中芥蒂有心救人,也有心无力,他一个肯定是打不过三十六个人,只会多在山神庙里加一个枉死之人,谋定而后动,谋定而后动,傅敬尧暗唸的几次,这一年来心慌时傅敬尧就是翻莲起的书看,除了那几本写着什么什么经的书,任他看的快要背起内容也悟不出道理以外,其它的书,傅敬尧倒是有不少心得,成语什么的也能说上几句。
☆、莲起动了
山神庙门开了以后,由村长带领着送祭队伍跳起舞来,傅敬尧第一次看到这种仪式不免觉得惊奇,而且非常疑惑,为什么乐队“嘀哩答啦”的吹奏了一路,到了开始跳舞时反而不吹了,接着是觉得好笑,那村长一边跳一边吟唱祈祷文,内容无不是希望山神慈爱,悲悯村民,保佑村中农作丰收,村民安全,少病痛什么的,可是,这群祈求山神慈爱悲悯的人,等一下却要挑断一个人的手筋脚筋,使对方活生生的见自己流血到死,这不是太讽剌了吗?
如果真有山神,又是个慈爱的山神,会任他们这样残忍他人的性命吗?
把眼光移到山神庙里,虽然莲起跟傅敬尧说过山神庙里什么都没有,感觉不到神力,也感觉不到妖气,可是傅敬尧还是觉得那庙里肯定有些什么,不然里头死了那么多人怎么不臭呢?
不说别人,就以他哥哥傅敬文来说,傅敬文去年才活祭,也就是去年才死,照理说不可能变成一具白骨才对,傅敬尧从小到处打工,见过的各式场面自是不少,他扛过棺木,也帮忙过捡骨,他还记得那个满口黄牙,不论到那里都拿着一个大烟杆的老师傅说:「土葬者,下葬后七到十年才可以捡骨,不然体肉还没有腐化完全很难处理。」
所谓捡骨,是闽南、客家族群、中国南方、琉球、东南亚部份地区,一种二次葬的葬礼活动。一般而言,土葬后七到十年,家属会请捡骨师来执行捡骨的仪式,捡骨时,在坟地上搭棚遮,不能露天,然后挖土掘棺盖,先把头颅骨拿出来,接着把其它骸骨一一捡出,以白酒、草纸、布等物将尸骨擦洗干净,焚香干燥,之后按人体骨格结构,自下而上将骸骨以坐姿放置金坛中,人骨总共有二百零六根骨头,不可缺一,装入骨罈中,也要手脚左右分清楚,接着坛盖,封盖,即可至新圈坟地安置。
当初傅敬尧跟着老师傅做的时候,其他人总将剔除未腐化完全尸肉的工作推给傅敬尧,他当时年纪小,没了爸爸,妈又常期卧病在床,只怕不能赚到钱回家,怕吃不上饭,至于鬼或脏什么的他可是没想过,只要有钱拿傅敬尧什么都肯做,弄到最后这剔腐肉的事都是傅敬尧在做,而那老师傅只在他第一次做完,隔天上工时问他“昨晚睡的好吗?”傅敬尧挠挠头,想了想,每天他都睡的很好,如果他娘不哭的话,于是点了点头,老师傅又抽了口烟,接着吐出长长的一排烟,烟很快散了开来,房里像起了雾一样。
对于众人把剔腐肉的事推给傅敬尧,老师傅没多说什么,但仪式完老师傅总会多给他一份钱,众人也不敢多说什么,有的也只是在暗里碎嘴,而那些碎嘴傅敬尧听不到,就算真听的到也只能当听不到,他家里还有等着他熬药的娘吶。
傅敬尧后来才从别人口中暸解,原来一般而言不会让未满十二的童男做剔腐肉,或碰尸骨的工作,怕心智不定会遭邪物迷障,知道的时候傅敬尧着实愣了一会,知晓此事之前,他把老师傅当恩人,知晓此事之后,听来老师傅倒有害他的感觉,可他再想,如果老师傅那时不让他打工,他一家子可能就生活不下去,他娘也许没办法熬过那个冬天,想着,想着又觉得老师傅没害他,反而帮他个大忙。
把目光从哥哥的尸骨上移开,再看向那个酒楼店小二,他已经半摊靠着两边人架住才立得住,脸上的粉因为泪水糊了,有的地方白,有的地方露出原来肤色,有的地方白粉凝成块似疣,看起来好不恐怖,傅敬尧转身蹲下,藏身树后,脑里尽是那店小二凄惨的样子,终于还是决定救人,至于他哥哥的事,只能它日再想办法。
山神庙里,那白水村村长已经拿起长刀舞动,嘴里呻唱着难辨其音的歌谣,虽然之前没有看过献祭仪式,但傅敬尧猜测那村长的舞跳完,接着就是要去挑断店小二的手筋脚筋,他心底着急无比,但数了数那些手拿长棍的人数,也只能望之而却步,一两个也许还可以拚拚看,一个对三十六个则是绝无胜算,他有心想救店小二,但他绝不会因而危及性命,莲起在竹屋里等着他喂药,他哥哥也等着他帮之入土为安,亲疏远近,轻重缓急,傅敬尧心中自有一套标准。
傅敬尧蹲在树上,抓的几乎要把后脑又抓秃一块,也没能想出什么方法,只能干着急,眼巴巴盯着里头的状况找机会,一边祈祷那村长舞别那么快跳完。
“吱吱。”
突然一个声音从傅敬尧耳边冒出来,吓得傅敬尧差点跌下树,傅敬尧转头一看,居然是那两只老是跟着他讨果子的猴子,傅敬尧本想挥手赶走,手一伸出来,脑子里却闪出一个想法,他知道要怎么救人了。
找了颗胭脂树,取其熟果,这胭脂树的熟果是红褐色,本来就有人取之作为染料,傅敬尧去过布坊做过洗布工,曾看过那染布师傅拿胭脂树果染布,他凭着记忆把胭脂树果取下,取出汁液调水,涂在那两只猴子身上,直到两只猴全身亦红,接着回到山神庙前隐密处,对着两只猴子指指庙里,做出踢倒东西,撒野乱跳的动作,然后把怀里的那颗红苹果掏出来给猴子看,在猴子碰到前又收回怀里,还以手压住衣襟,另一手指着山神庙。
果然,两只猴子互相看了下,吱吱叫了几声,就一前一后的往山神庙里冲,一只踢倒贡品和法器,一只猴子抢了村长的刀,长棍打不着猴,有人拿了顺手把手中的钹丢出去,傅敬尧倒抽了一口气,还好没丢着猴;趁着众人在庙内忙成一团,傅敬尧偷偷跑到山神庙前,手指沾胭脂果树熟果所调的红色染剂写字,“不要再献活人,不准再来,滚。”
众人见猴子通体赤红本就心生愄惧,长刀被抢,追着猴出庙又见到门上的大字,更是个个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可能是苍天暗助,此时突然刮起狂风,山神庙门被吹的一开一合,碰碰作响,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吓软了腿,连滚带爬的往山下跑,反正风还没停,山神庙除了那酒楼的店小二,再无他人。
此时躲在丛薄后的傅敬尧正一边拿着苹果诱猴子,一边努力的想把猴子洗干净,红色的水积在地上,越来越往外扩散,一直从丛草后流到丛草外,原本被一连串事件吓魂不附体的店小二,见到那滩红水,不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没想到双手一拨,却看到傅敬尧一边喂猴子,一边帮猴子洗澡的画面。
目瞪口呆。
傅敬尧眼角一撇,看到那店小二目瞪口呆的呆望着他,也觉得很无奈,他还以为那店小二跟着大家一起跑了,这才放心的给猴子洗起澡,哎~真是失误。
两个竹筒的水都用光了,猴子身上还是这里一块红,那儿一块红,看起来像得了皮肤病一样,难看死了,而且一旁还有个脸上画的很恐怖的大活人,呆滞的愣直盯着他不放,傅敬尧叹了一口气,不死心的又拿布巾擦了擦猴子的脸,才放弃转头对着来人。
“你爹娘把你卖了?”
傅敬尧的哥哥是被卖给白水村当活祭品,故而他先入为主以为酒楼的店小二也是被卖的。
店小二摇摇头,“村里付不起钱给外人,只好择村内未满十六少男少女抽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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