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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 作者:白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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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江湖恩怨 报仇雪恨

  然后一个个活似晴天见鬼,眼珠子都瞪得要突出来。
  二楼是雕花窗,隐约可见雅间后的白衣人。偏生方既白手指所向低了那雅间三分,恰巧落于楼梯上。
  由大堂往二楼的楼梯上,立了一个人。
  四下里先是一片安静,下一刻,就如冷水溅油锅般泼喇喇猛然炸开。
  并不因那人有惊人容颜,恰恰相反,那人生的平庸之极,寡淡眉目极易泯然众人,与那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相较何止有天渊之别!
  最让人惊诧的却并非这一点,而是,那人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儿!
  沧陆上向来男风盛行,情投意合、结为伴侣者并不在少数。初时众人见那白衣青年对少女毫不动心,心里未免有些奇怪,此刻看到楼梯上立着的人,登时纷纷作恍然大悟状,当下便有人打趣起来:“小姑娘,可惜那公子似乎并不爱女娇娥呢!”
  “不爱红妆爱蓝颜……哎哟,那人也长得太磕碜了,这公子的喜好真有些奇怪!”
  “……小姑娘,嘿嘿,还有个法子,不如你换做男装,扮作翩翩少年郎,可是胜他不少呢!”
  这话虽是打趣,但是也不无恭维她容貌之意,然而听在苏暮秋耳中,却大为恼火。
  这是笑她纵有天仙貌,也惜无男儿身么?
  当下口中呸了一声,赤红软鞭高高扬起,如一条斑斓毒蛇,将身前长凳劈得四分五裂。
  众人只见眼前红光一闪,轰然声里坚硬长凳化作木片纷纷落地,寻常人家哪见过这般阵仗,登时纷纷噤声,生怕那鞭子找上自己。
  一时间堂内楼上,鸦雀无声。
  少女声音如那软鞭梢尾,虚虚从肌肤上刮过,渗人的慌:“……谁再敢乱说,我用这鞭子抽烂他的狗嘴!”
  她扬头锁住楼梯上立着的人,那人似乎被她适才的威风所慑,竟然僵立在原地。
  “便是你么?”少女素手轻挽,手中软鞭鲜艳若秋日红枫,可嗓音却有三九之寒。
  那人不言不语,全然沉默,反倒是激起了苏暮秋心中戾气,当下厉声喝道:“喂,我在问你话呢,你哑巴了么!”
  见那人还是一派沉默样子,苏暮秋怒极反笑,抬手一鞭子就要抽上去,又顾忌般地按了按手,眸光刀子般地刮过那人面庞,倏地一声嗤笑:“……你在糊弄我么,你要是看上这么个病痨鬼,你师父不打断你的腿!”
  要是方既白指的这人能够入她眼也就罢了,指不定她还会有几分危机感,可偏偏眼下这人——真是给她提鞋也不配!
  原因无他,这楼梯上的人,实在是太过凄惨。
  容貌倒是不说,一身灰扑扑布衣,劣质布料上犹有烟熏火燎痕迹,脸上蜡黄,活似个病痨鬼。这人额头上还破了道口子,大抵时间很近,伤口周遭的血迹也没擦干净,混合着泥土、灰尘一道红一道黑——说他是长街上沿途乞讨的叫花子都有人信。
  和这人计较,便是苏暮秋自己,也觉得丢份儿。
  是以她大没了计较的心思,只想找方既白回首问个清楚。哪知她一转头,却见方既白不知何时仰起了头,眼中几分探究几分沉思。
  苏暮秋心中一紧。
  他……在看什么?
  难不成真的看上了这病痨鬼了么?
  .
  明月楼这番动静早入了他耳中,而作为始作俑者,方既白心中除了不耐就是厌烦。
  自从一年前在南荒无意间救下苏暮秋之后,自己就被这少女缠上,偏偏小镜湖向来与太初交好,自己碍于师命也不得不与她周旋。此际到得木城,方既白终于忍无可忍,百般手段皆用出,为此祸水东引也在所不惜。
  他原本就是瞧见那里立了个人就随手一指,至于那人高矮胖瘦、男女美丑全然都没放在心上,若是这人这人吸引过去苏暮秋注意力当真再好不过,若是没有——他又甩不脱这麻烦。
  不过就是让那人当个靶子,而当真见了他这模样,方既白也是不着痕迹皱眉。这人看着年纪不大,样子却是万分凄惨,按理说他应当从未见过这人,偏偏这人垂首站立的样子,瞧在眼里却有一分寻不着来处的熟悉。
  他心里疑惑,眼中不由得几分打量,听着苏暮秋这番话,心里不喜更浓,眉峰便是一挑:“你怎知道他就是病痨鬼?没听说‘败絮藏金玉,顽石出翡翠’么,你瞧他现下行容落魄,指不定收拾干净了,就是个美人儿!”
  这话不过是他拿来揶揄苏暮秋的,便是方既白自己也不信,可偏偏这般说出来,心里却觉得顺理成章。
  话一脱口,他便是一怔。
  然而明月楼内的酒客们可顾不得那么多,里三圈外三圈地仔细打量那少年,轰然笑起来。
  美人儿?
  座中不知道是谁嘟囔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却够楼内人听到:“……那病痨鬼若是美人,嘿嘿!咱西面巷子里住着的老易可不是都能夸一句玉树临风?”
  由他语气便知不是什么好话,何况出声那人见得旁人面露疑惑,还出声解释。
  原来那老易正是西巷里一名屠夫,手稳刀准,又衬着他姓氏,人送外号“一刀准”。而老易偏偏样貌还并不走横肉满脸一流,生的高高瘦瘦,好似一竹竿,若非手上杀猪刀端的是锃亮锋锐,一身血气令人退避,倒还真有几分弱质书生样子了。
  登时就连苏暮秋也笑起来。若说那老易是竹竿,眼前这人就是那暮日残竹,又黄又颓。
  嘲笑声中,楼梯上灰衣人沉默不语,只低下头,瞧不见神色,偏偏落在身侧的手却紧捏成团。方既白目力极好,细瞧来,那人竟是在微微发抖。
  于那楼梯上,分外孤弱可怜。
  满堂酒客,竟无一人为他解围。
  
  ☆、第6章 无妄灾
  
  还只不过是个孩子,瞧这身量尚未长成,估计也不过少年人的年纪。
  鲜衣怒马,醉酒风流,那是他少年时的光景,而眼下这少年,却一身狼狈,落魄不堪,如坠尘埃里。
  有些微怜悯从心底滑过,然而转瞬即逝。方既白漫不经心转头,却是以手斟酒,自斟自饮,不投给两人目光半分。
  他去可怜这少年,谁又来替他解围?怪只怪这少年运气不好,没来由卷进这一场纷争。况且以苏暮秋的性子,顶多给他一点儿苦头,却死不了人。
  这一番谈话将矛头直指那少年,短暂安静后下这少年却突然开口。他身弱形弱,声音竟也说不出的弱气:“姑娘和公子怕是认错人了,且饶过小人罢……小人微不足道,死不足惜,坏了两位的和气可是不好。”
  正说着,他就垂头向着两人拱手,瘦弱背脊拉成一张弯曲的弓,仿佛已经被人拉到了极致,只要再施加一点点力量——
  就会“喀”地一声,断成两截。
  这实在也太可怜了些,无缘无故便卷入那天之骄子的争端。纵使心中念着自保不曾说出口,酒客们十之八九心里也是这般心思,忍不住就生出几分同情。
  这数人目光汇成一道,全传进了苏暮秋眼底。她秀眉一挑,脸色虽还是冷着的,却终究没有口出恶语。
  她从头到尾就没觉得这磕碜之人会和方既白扯上什么联系,要她看来,这人纯粹就是方既白随手一指拿来搪塞。这人狼狈得让人看了都觉得污了眼睛,她是小镜湖中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才不屑与这般蝼蚁人物计较。
  何况这人虽然形容落魄,一张嘴却勉强算是会说话,也知道些进退。
  算他识相,还可饶他一条小命。
  当下苏暮秋一挥手,就想让那人退下。少女还未转过头,却在这一时方既白陡然出声,铿锵有力:“且慢!你怎知自己微不足道……若非你当时冒死上前,街上玩耍的那孩子,岂不是危险之极?”
  那孩子?
  刹那间少女颜色陡然一变,若说先时不过秋日寒风,此刻便如凛冬冷雪。苏暮秋登时就想起来先前长街里冲出来那人,若非自己骑术了得,恐怕连马都给惊了。
  此间关节一出,先时饶过那少年的心思就散了,说不得升起几分怒气,脸上便是一抹冷意:“好啊,方才就是你惊了我的‘丹榴’么?还当真是了得得很呢!”
  此刻再去看那人额头上伤口,恰恰那时自己扔了块碎银,没想到这人心思竟然如此险恶,就这么带着伤痕进入明月楼,难不成原本就想找自己麻烦?!
  她秀眉倏尔蹙起,便若三月里柳叶裁作了霜刃。
  她杏眸蓦地一冷,犹若九月天秋水盈满了寒星。
  分明是初春里和风融融光景,而那红衣少女身周,却如冬日般萧瑟。
  苏暮秋乃小镜湖少主之妹,自幼深得宠爱,虽学的是鞭法,可内里支撑的到底是玄门正宗的底子。此刻她一身修为全然外放,隔得稍微近些的酒客便被这气势压得慌,更遑论那少年,几乎喘不过气来。
  只听到他呼吸忽长忽短,脸色也隐隐间有些发白,身体不住颤抖,眼看着就要倒下,竟不知哪里生出来力气抓住扶手,这才堪堪扶住自己身体。
  然而饶是如此,也耗费好大一番精力,一时间双腿抖得和筛糠一般。
  呵!不过一介寻常凡人,她有心饶过,谁叫这人自己不长眼,说不得便要给他个教训——
  软红长鞭陡然执紧,犹若冬日里长眠数月的毒蛇复苏,吐着蛇信嘶嘶觅食,鲜艳色彩斑斓绚丽却是再危险不过的信号,只待下一刻游走的身躯便发起攻击——
  “砰”的一声,却是那少年陡然跪下,堪堪避过了席卷而来的软鞭。
  苏暮秋一声冷笑,一鞭不中还待抽去,那少年却如若不觉“砰砰砰”连磕数个响头,只磕得头破血流,嘴中哀求不断:“姑娘!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出身苏家,想必仁者仁心,大人有大量,断不会与我这般小人计较……”
  苏暮秋神色略有松动,却在下一刻变得更为冰寒。
  “说得好!好个仁者仁心!好个大人有大量!好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方既白却在那一刹拊掌大笑,似是洒脱飞扬:“苏暮秋,人家一寻常百姓都懂的东西,你怎么从头到尾,都不曾懂了半点呢?苏暮遮那般雅量高致,却有你这般妹妹,连个明月楼里的常人都比不上——”
  “——此间有妙人,当浮一大白!”
  他蓦地就提着桌上酒壶斟起酒来,笑声犹未断绝。惊得苏暮秋霍然回头,只死死盯着他:“方既白,你什么意思?我不懂什么了!”
  她有什么不懂了?!
  这入目都脏眼睛的人怎会是妙人?!
  方既白明知自己心意,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一说?!
  三分忐忑三分犹疑,添着三分惊惶几乎化成九成九的不安。到头来,藏着的一分小女儿心思,全都被凶恶神态遮掩。鞭柄几乎陷入掌心,却犹自不觉:“……你看上他了么?你告诉我,你看上那个病痨鬼了么?!”
  “有何不可?”方既白自斟自酌,语调散漫,却已是饮了一杯。
  少女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胡说!方既白,你不过是第一次见他!”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你竟没有听说过吗?”
  他声音既低且缓,将少女尖利声音压下,倏尔斟酒,十成的漫不经心:“况且,你怎知我是第一次见他?”
  字字句句,皆如万斤巨石沉沉压上苏暮秋心尖。
  少女立得笔直,可细看来,樱唇上早多了一排细小牙痕。
  “……你认识他?”
  “我瞧他眼熟的紧,说不定,便是一位故人。”
  坐者斟酒手未落,立者却已霍然转身。寥寥几语若刻骨刀,一刀刀刺下嫉妒与愤怒,滔天火海心中烧,到头来,全浇到那跪倒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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