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翦风 作者:闻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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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衡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然后暗自嗟叹。
“将典礼延期十天吧。”
“陛下,此事恐怕不可。登基的日子不宜改变啊。”陈青玄急切地反对道。
“那就把赶工的人数增加两倍。”
陈青玄是看着褚衡长大的老宫侍,素来知道他体恤下人,又见他此时神色坚决,便顺从地躬身行了个礼。
“是,奴才告退。”
言讫退向房外,冷不防地撞上了一个闷头进来的小太监。
“哎呦!呃,陈公公,对不起啊......”
“走路也不知道看着点儿!”
陈青玄伸手指了指小太监的鼻子,然后一甩拂尘,慢悠悠地离开了。小太监一脸尴尬地扶了扶头顶的帽子,走进宫殿,在褚衡背后屈膝跪下。
“禀报陛下,荣州王求见。”
褚衡倏地一惊,继而笑逐颜开,眸中烁然有神:“快请他进来!”
接着朝华毓道:“华毓,你先退下吧。”
“是。”
于是小太监和华毓一起缓步退出了殿外。过了几秒,一人昂首阔步走了进来,面上带着热切无比的激动:“天澄!”
“皇兄!”
褚衡心里一喜,连忙迎了上去。褚辽用力地把他抱进怀里,蹭了蹭他的头发,待心绪平稳下来才松开手臂。
“你果然没事,”他欣慰地看着面前的人,短叹一声,“当初听说太子病殁,我就觉得事有蹊跷。虽然你确实是多愁善感,但也不至于追随父亲离去啊......”
“谁多愁善感了。以后少拿这种形容女人的词来说我!”
褚衡闻言微赧,抬手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
“好好好,陛下息怒......”褚辽无奈道。
蓦然,一颗小脑袋从门口屏风后面偷偷地探了出来。
褚衡漫不经心地斜了那人一眼,语调冷飕飕的:“呦,皇兄何时长了一截小尾巴出来?”
褚辽先是一怔,然后尴尬一笑,转头看着赵伍纪,冲他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给陛下行礼?”
“啊?哦!呃......草民赵伍纪,见过衡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伍纪恍然回神,连忙跪下磕头,姿势怪异,眼神慌乱,看起来颇为滑稽。褚辽咽了口唾沫,脸色微青,没有说话。褚衡倒是被逗笑了,只见他迅速地抬手掩了掩嘴,然后轻咳一声,强装严肃:“平身吧。”
赵伍纪如获大赦地站了起来,发现殿中两人都神色鄙夷地看着自己,不由作恍然大悟状,高呼道:“......谢陛下!”
“唔,”褚衡淡漠而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神态极为庄严,语气幽然,“以后见到朕,不必行跪拜之礼。”
赵伍纪愣了愣,然后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褚辽神情晦暗地看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抬手一摸,才发现额头上竟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摆了摆手,无奈道:“小赵,到外面等我。”
褚衡看着赵伍纪走出宫殿,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么好玩的人,皇兄是怎么找到的?”
“唉,”褚辽摇头叹息,面露苦笑,“缘分吧。”
“呵呵,”褚衡听后垂眸一笑,接着问道,“皇兄进宫看我,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这小子瞅着挺傻的,不过医术倒很高明。”
褚辽拉着褚衡在桌边坐下,一脸诚恳地说:“希望陛下看在为兄的面子上,准他进御医院当差吧。”
“......”
褚衡有点吃惊。不过转念一想,有赵伍纪这样的人在宫里待着,日子应该会有趣不少,于是他挑了挑眉,不慌不忙地答应:“可以。暂且先过去打打下手,要是表现出色,也可以考虑让院尹收了他。”
褚辽闻言微露喜色,起身行了一个小礼,英气勃发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那为兄就替他谢过陛下了。”
第18章 拾捌
柒相一五六年二月初一,衡帝褚天澄登基,大赦天下。
午后。
天色昏而不暗,无雨无风。
褚衡坐在案边,伸手从奏折后取出一本厚重的书册,信手放到萧聿光面前。
“这是什么?”萧聿光扬眉问道。
褚衡淡淡回答:“你要的官兵调遣记录。”
萧聿光顿时目中一亮,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拿过记录簿,径直翻到最后。褚衡看着他微微颦眉的模样,忍不住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萧聿光便把杨杞的情况简略地告诉了他,然后搬出了李纾涵的原话:“几天之前,杨杞所在的那个村庄遭到了血洗,他本人正巧外出,这才幸免于难。据一个幸存的小姑娘说,行凶的那群人穿着官靴......”
官靴?
难道是宫里的官兵?
褚衡惊讶地咬了咬嘴唇:“这怎么可能,宫里的管制是十分严密的——会不会是假玉玺露馅了,所以东禹那边派人来杀杨杞?”
“肯定不是,”萧聿光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事到如今,假玉玺已经流落出去,他们杀杨杞也是亡羊补牢。况且,他们绝不可能知道杨杞的藏身之处。”
言讫将目光投落在记录簿上。
二月十日到十二日之间共有两条记录。
第一拨是由褚衡下旨调往偏远县城的赈灾部队,人数五百,尚未回城。
第二拨是调往北方的剿匪精锐队,人数仅有四十,却在五天后无一伤亡地回来了。
褚衡从旁边轻轻地扫了一眼,顿时敛起眉心。萧聿光也是眉头深锁,他点了点旁边的玺印,然后把簿子一倒,推到褚衡眼前。
那里有四个触目惊心的朱红大字。
襄平之印。
襄平姬是绥帝的侧妃,膝下育有一子,独子病逝后开始神志不清,目前被安顿在一处极为僻静的宫殿,终日不出。
“是她?”褚衡脱口而出道。
“不是她,”萧聿光拧着眉头,抠着下颔,“有人冒用她的玉玺。”
褚衡紧抿着唇,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襄平姬已经疯癫多年,人也不见踪迹,几乎已被众人淡忘。他幼时曾与襄平姬有过数面之缘,只觉那是个温良近人的美丽女子,无论心智是否正常,都不可能会下如此杀手。
褚衡叹了口气,将陈青玄叫到面前,命令道:“陈公公,传兵丞。”
陈青玄应了一声,行礼退出。过了半晌,一名看似精明的壮年汉子前来觐见。
“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
褚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从容地瞧着他:“本月十二日午时,襄平姬可曾派人调兵?”
“襄平姬?”
兵丞愣了一下,脸上透着些许茫然,似乎是尚且不知这号人物。
“没有。”
“果然,”褚衡低声一叹,然后把簿子递给他,“那你解释一下,为何记录上会有她的玺印?”
兵丞恭敬地双手接过,看了一眼当即面色骤变,连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褚衡见状扶额叹息,语气中略有责备之意:“有人向你调四十个人去剿匪,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回陛下,臣确实不记得此事......”兵丞紧揪着眉头,有点欲哭无泪,顿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连忙道,“对了,宫中有一人可以随意调兵,这支部队必定是他派出的!”
“谁?”
兵丞敛目正色,吐出的每个字都分量十足:“统兵大人。”
“......冯远暹?”
褚衡与萧聿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行了,你拿着记录簿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兵丞弯腰颔首,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萧聿光慵懒地靠上椅背,淡淡地盯着褚衡。他在心底将冯远暹的名字念了几遍,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冯远暹是个不亚于施韧的传奇人物。他在三十岁时尚在边区担任义兵首领,并且经过多次拜贬,自从跟随绥帝东征西战之后屡立奇功,才被提为国中统兵。不过纵观其半生,跌宕起伏,无妻无子,也难免几分凄凉。
萧珞生前也曾与萧聿光提及此人,态度却是有些不敢苟同。
“冯远暹与杨杞有什么仇,为何不惜上百村名的性命也要杀他?”褚衡突然问道。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疑问,”萧聿光抬手按了按眉心,深吸一口气道,“还有更奇怪的呢。身为统兵,他大可不必在记录簿上留下痕迹,以防引火烧身,但他却直截了当地写下了详细信息。而且他派去的官兵都穿着易于辨认的官靴......你觉得他会如此大意么?”
褚衡听后心里一抖,忍不住微微攥拳,颤声道:“他是希望有人追查,所以故意这么做的?”
言讫怒火大涨,当下一拍桌案,腾身站起:“岂有此理,简直太狂妄了!他就不怕朕治他的罪么!”
萧聿光活动了一下脖颈,好整以暇地仰视着他:“他当然不怕。作为统兵大人,他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兵丞或者襄平姬的身上。”
顿了顿,接着劝道:“陛下息怒。他既然想让我们查下去,那就不妨遂了他的愿吧。”
“......”
褚衡动了动嘴唇,接着叹一声气:“你说吧,怎么查?”
萧聿光只是挑眼看他,脸色不起丝毫波澜。褚衡轻瞥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恍然道:“对了,杨杞现在身在何处?”
“在丞相府。”
“他怎么还敢回禄州,真是不要命了。”褚衡叹息了一声,道。
“有李丞相护着他,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聿光扬眉一笑,淡淡地提醒:“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
褚衡垂眸一想,眉梢蓦地抽动了一下。
“你是说襄平姬?”
言讫微微点头,沉声道:“朕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她,还有她的那些贴身近婢。至于杨杞,你可以先去探探他的口风。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萧聿光点头答应:“好。”
褚衡握了握手指,随即展开眉头牵强一笑,拿过一本奏折缓缓翻开。
“前几天,工部上报说南方多处盗贼猖獗,希望新建五所县衙。朕觉得没这个必要。花钱建立官府,还不如花钱加强教化,再多开拓些谋生的路子......盗贼若是有了生计,自然不会再做盗贼了。”
“所以你就没批他们的奏章?”萧聿光浅笑着道。
“是啊,”褚衡喝了口茶,微微阖目,“结果工部和刑部竟然联名上书,呼天喊地,非要那五所县衙不可。唉,这工部尚书也真是的,字都写成这样了还硬要代笔,整来这么一张狂草是存心气谁呢。”
话未说完,就将摊开的折子往旁边一推,仿佛看一眼就会心生厌烦。萧聿光见状苦笑,无声地走到他身后,抬手在他的脑侧轻缓地按摩起来。
褚衡登时觉得舒坦了不少,正欲开口称赞两句,却听萧聿光轻声细语地嗟叹道:“南方的治安委实教人不敢恭维啊。”
他闻言轻哼一声,闭着眼,语气中似有不服:“你的意思是让朕下令拨款?”
“我可没这么说,”萧聿光轻咳一声,连忙撇清,“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他笑了笑,稍稍转过头,无意间发现案上摆着一本有些老旧的书。
——《柒相史.开国传》。
察觉到太阳穴上轻轻震了一下,褚衡不由疑惑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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