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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怪者 作者:西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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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灵异神怪 悬疑推理

  “好。”齐谐扣上电话听筒。
  一个人活着需要多少外物?
  衣衫,笔墨,古琴,形形色色的匣子,不知哪朝哪代的瓶瓶罐罐?
  他本想收拾些东西带走,可是无论拿起哪件,都觉得没有必要。
  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呢?即便不在我手里,它也还是它,没有一点区别。齐谐笑着叹了口气,也罢,楚王失弓,随它去吧。
  等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夜色降下,门响了。
  丁隶刚进屋就看见桌上地上打包成捆的书卷,好不容易找到个下脚的地方。
  “你这是干什么。”他问。
  “搬家。”齐谐说。
  “我怎么没听你提过,搬去哪?”
  “长江路。”齐谐递去两把钥匙,“给你吧,这离医院比较近,你要是有急诊夜班可以过来休息一下,但记着别乱动我的东西。”
  临窗的席位已备好几碟小菜,齐谐拨了拨红泥矮炉,摆上两只酒盏:“这坛花雕我懒得带走了,近晚天凉,喝完算了。”
  “可惜现在不会下雪。”丁隶笑,对坐。
  橘炭慢火,不时响起轻微的噼啪声。
  “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我们几个偷了王叔藏在柜子里的茅台,倒出来小半碗,然后石头剪刀布,谁输了就得一口气喝光。”丁隶说。
  “有这回事吗。”齐谐掀开砂锅,放一些枸杞老姜。
  “当然有了,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吧。”
  “后来呢。”
  “后来你输了。”
  “差不多,我运气一向不好。”
  “后来你就想赖账。”
  “我才没赖账。”齐谐抬眼看他。
  丁隶一指:“你刚刚还说不记得。”
  “我刚刚才想起来不行吗。”
  丁隶笑:“你想起来什么了?”
  齐谐不多言,满上了还没烧烫的酒:“自罚三杯,算我还你的。”
  丁隶挡他:“你喝那么急干嘛,一杯就够了。”
  齐谐只笑,扬手下咽。
  丁隶叹口气:“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大那会儿就不替你喝了。”
  “我又没叫你替我喝,谁让你一把抢过去,最后醉得跟什么似的,还好意思说。”
  丁隶哈哈:“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帮你,还想在大家面前显示一下自己很厉害很仗义嘛。”
  “可以理解,你一向自我中心。”齐谐说。
  “阿静,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讲。”
  “我从小就被家里宠得一身毛病,虽然表面装听话,暗地里又自私又爱耍心眼,可你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计较。”
  “因为我每次都能当场报复回去,不会造成心理失衡。”
  “我说真的。”
  “我没说假的啊。”齐谐看了看火候,为他斟上七分满,“况且那也不算什么毛病,我们这辈大都是家里的独子,多少有些自利心,成年后自然会改回来。”
  “你小时候就这么想?”丁隶端起杯子。
  “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
  “那是什么?”
  “《荀子荣辱》,幼时祖父教的。”
  杯沿划过鼻尖,丁隶小酌了一口:“我听过一个词,叫‘太上忘情’,用来形容你正好。”
  “我哪有那般修养。”齐谐笑笑,“可能跟你一样,也是自我中心罢了,不然怎能把你的脾气摸得那么透。”
  “可我一点都搞不懂你。”丁隶放下杯子,“所以我就特别讨厌你,你越不计较,我就越觉得你高高在上自以为了不起,就越爱跟你过不去。”
  “我知道啊,所以就算真生气了我也会装做无所谓。”
  丁隶笑了:“我们那时候都在干嘛。”
  齐谐抿一口酒:“锻炼情商。”
  “高中那年你家怎么一声不响就搬去了江苏。”
  忽然被这么一问,齐谐愣了一下。
  “我家没有搬走。”杯口停在唇边,他说,“我那时住院了,精神病院。”
  “是这样。”丁隶玩着竹勺,并未表现出吃惊。
  “可能他们觉得丢脸才说搬家的吧。”齐谐搁下酒盏,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颜,“在那里住了大半年,出院后就和家里断了关系,靠一个友人的接济过活,直到开了这间书斋。”
  丁隶嗯一声。
  “还有什么要问吗。”齐谐说。
  丁隶抬头:“我们这样面对面喝酒还是第一次。”
  齐谐停了一停:“是。”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丁隶似乎直觉到什么。
  齐谐沉默片刻:“不一定。”
  “那就好。”丁隶莞尔,“本来还怕你说不醉不归的,现在可以留到下回再喝了。”
  齐谐摇摇头,翻手举起了青花盏:“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得意须尽欢。”
  “错了,前面一句是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哈,谁管他!”
  “你酒量退步了吧。”
  “退步?这才刚开始呢。”
  叮,清脆。
  两盏前吞后咽。
  当晨光将沙发上的丁隶叫醒,齐谐和那数以万计的书册已经不见了。平常悬在门外,那块写着志怪斋的木牌搁在客厅一角,像是在等待时间为它披一袭蛛纱。
 
  ☆、亥子印
 
  蓝景轩顶楼,三十九层。
  两个保镖忙着将堆成山的书卷塞进那只占满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架。
  齐谐没理会他们,在屋子里随意逛过一遍。
  三百多平方,四室三厅,家具电器都是顶级配置,玄关镶的整块琉璃砖,抬手一摸墙纸,那花样竟是一针一线手工绣上去的。
  面对这生生拿钱堆起来的新居所,他不觉得奢华高贵,也不觉得物质庸俗,只是一个人住当真嫌大。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一群佣人成天在眼前晃荡。
  “都撤了吧,清静点。”齐谐挥挥手。
  “齐先生。”管事的鞠了个躬,“这是钱姐特别交代的,让我们一定以礼相待。”
  说得好听,还不就是监视。齐谐这么想着,吩咐道:“不用那么麻烦,每天到了钟点差人把饭菜送过来,衣物我自己会洗,至于这屋子,我没那么爱干净,一周来打扫一次就行。”
  “这……”管事的很为难。
  “叫你们钱姐放心,我就算想跑也躲不过楼下那些保安,何况还有那三人的性命……”
  话说到一半,门铃响了,管事接起电话,回身禀告:“是三十八层的邻居,想上来打个招呼。”
  齐谐点点头,管事的拉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嗨!”门还没全开,一个身影就招着手探进来。
  面孔年轻,顶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松垮白T恤配着有些发旧的七分裤和人字拖。
  这人一脸笑眯眯的,不待主人相邀,径直脱了鞋窝进沙发里:“我住在你楼下,也是归心静坊的新人,叫方寻,方块的方,寻找的寻,他们都叫我方少爷,你这么叫我也行。怎么说呢,以后我就是你的同事兼下属咯,你叫什么名字?”
  “齐谐。”
  “是假名字吧!”方寻一指他。
  齐谐不置可否。
  “你生在书香门第,爷爷奶奶都是大学教授,本想让你爸爸继承家业当个文人,他偏偏跑去做生意,又娶了个不讨人喜欢的儿媳妇。生下你没几年,你妈妈自杀挂了,他不负责任地跑出了国,从此没了音讯。后来你精神失常住院,爷爷奶奶也不再认你,再然后嘛,你消沉了好几年,直到遇见老先生送了这些书,才开了家铺子专门买卖奇怪故事,对不对?”
  方寻嘴上毫不留情地揭人疮疤,脸上却挂起一副少年般的纯良笑容。
  “既然都知道了,你还问什么。”齐谐的神情并无波澜。
  “我想看你有什么反应嘛。”方寻盯着他的脸,“我觉得你应该生气,但是你好像没有。”
  “是的,我没生气。”齐谐笑了。
  见他这个回应,方寻高兴地一拍巴掌:“不愧是钱姐看中的人,你果然很有趣!”
  “彼此彼此。”齐谐说罢,看着方寻站起来,溜达到阳台的推拉门前,好玩似的掀了掀窗帘,鼻子贴在玻璃上向外望。
  “我跟你说,这栋楼风水超——好的。”方寻语气夸张。
  “怎么好。”齐谐问。
  “就是好,具体我说不清。”方寻在玻璃上呼出一块白斑,“我不懂什么阴阳五行啊八卦九宫的,但我能看见‘气’,其实也不是看见,是感觉到。我之前学建筑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风水,算了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这有喝的没?我好渴。”
  没等齐谐回应,方寻自顾自地穿过客厅来到吧台,拉开冰箱摸出一罐可乐,拽了拉环,一口气灌下半听。
  剩下半听刺啦刺啦响,气泡不停地打在金属内壁上。
  “走吧齐先生。”方寻晃了罐子,刺啦刺啦。
  “去哪。”齐谐问。
  “钱姐没跟你说吗?西一环有个宅子出了问题,叫我们去看看呢。”方寻仰头吞尽可乐,随手一丢。
  一条抛物线精准地划进垃圾桶。
  咚。
  刚出大堂就是等在车前的保镖,齐谐一步也不能乱走,倒是方寻那小子,乐呵呵钻进了后座,看来和自己的处境并不一样。
  “其实跟着钱姐挺好的。”方寻趴在车窗上,“有吃有住钱又多,只要你想通了自愿做事,他们也不会再软禁你,哎你看那边有只好小的雪纳瑞!超可爱!快看快看要过去了!”
  齐谐没理他。
  “好多风筝,那是个公园吧!”
  “这条就是护城河?肯定淹死过不少人。”
  “张师傅快停车,那边有家卖糖葫芦的!”
  张师傅自然没停车:“方少爷,我们跟委托人说两点钟到,现在已经两点零五分了,钱姐特意叮嘱不要迟到,现在——”
  “我知道。”方寻打断,“可是总部忽然把我派过来,我得先和新上司聊聊吧,还有多远啊?”
  “再过两个路口。”
  “哦。”方寻回过头又像在研究什么,“张师傅你这头发是补的吧,我知道断指铁有个方子可以治秃顶,下次给你抄一份。”
  张师傅一时尴尬:“啊、好,谢谢方少爷。”
  “不用不用。”方寻貌似大度地摇摇手。
  十分钟后车子拐进一片别墅区,人少,簇新,空气里的装修气味还没散去。
  “哇,好阴!”方寻刚一下车立马后退半步,“这地方以前准是乱葬岗,谁脑子抽筋在这盖小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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