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啸绝岛 作者:大醉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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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说,那便等死后再来复仇罢。
无形的绳索被解开,姐姐仰天长笑,竟当场毫不犹豫地横剑自刎。
演戏的女伶好像练过些功夫,直挺挺地往后倒去,重重砸在戏台上,换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
一块血红的布无声地盖住了整个戏台,自刎的女伶从红布底下钻出来,化成一只白衣女鬼。她疯疯癫癫地笑着,唱道:“你以骨血养我身,我便抛了那副皮囊,不受你恩!……”
从这一夜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那狠心的妇人再也没能入睡,睡了也会被莫名其妙丢来的石子、响起的怪动静吵醒。她来不及为长女的自戕哀痛,就被种种侵扰折磨得几欲发狂。最高明的道士也镇压不住这股宁可自杀身亡变作厉鬼也要回来复仇的戾气。
最终,那妇人头痛欲裂,奄奄一息,一根白绫吊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化为鬼魂的姐姐抱着早已化为鬼魂的小妹,含笑看完这一幕,唱罢一段温温柔柔的催眠之曲,轻轻飘走。
寂然片刻,一阵热闹的叫好声响起,季舒流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湿的,流了好多眼泪,急忙蹭在了秦颂风肩上。
<二>
“是挺惨的。”秦颂风抬手拍一下季舒流的头以示安慰,凑近他耳边,“你说这戏跟苏家有没有关系?苏家那个鬼也穿着白衣服,还在脖子上系了一块布假装是自刎死的。”
季舒流侧头思索片刻:“但村里的人不是说,还有一个《逆仆传》讲苏家的事?而且昨晚那人脖子上系布,或许只是为了遮住喉结。”
二人正在私语,突然听见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回头看时,居然看见了昨天在槐树村问东问西的那外乡人。外乡人对一个中年村汉道:“小舅,这出《逆子传》可不如刚才的《逆仆传》好看,再怎么说也是亲生老娘,怎么能说杀就杀。”
他小舅连连点头:“哎,这英雄镇上的风气不好,不如咱村里人家讲究孝道。”
季舒流微一撇嘴,谁知他心里的话居然被另一个人说了出来。
一个十二三岁、皮肤黝黑的小男孩穿着一身破旧却干净的深蓝色薄布衣路过,神色倨傲地斜睨着那对甥舅,撇嘴道:“谁说我们英雄镇风气不好了!和那种毒妇讲个什么孝道。”
村汉不屑地看着矮小的男孩,嗤笑:“你这种小崽子我见多了,自己不成器,挨了亲娘老子的揍,就来看戏出气呗。要让你老子知道你来看《逆子传》,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男孩大笑,高声道:“你们听,这老家伙说,我老子要是知道我来看《逆子传》,就要扒了我的皮!”
旁边不少青年男子跟着小男孩一起狂笑起来,好像隐隐约约有点巴结的意思。
这些男子一看就不像好人,外乡人目露畏惧之色,村汉的脸色也有点发灰,兀自愤愤地嘴硬道:“小崽子不懂事,等你长大有儿子了,才晓得啥叫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男孩扬着脸傲然道:“我爹是天底下最好的爹,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天下父母有几个配和我爹娘相比的?只有你老人家这种爹不疼娘不爱的,才会去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村汉脸都气红了,看着小男孩身边的地痞无赖们,终究没敢继续争辩,拉着他的外甥匆匆离去。
小男孩步子一转,来到季舒流身边,突然间收敛了刚才的一身痞气,正色道:“小哥哥,我其实是来找你的。刚才你看戏看到一半就哭了对不对?你一定是个好人!”
季舒流这才注意到,这孩子人虽不胖,脸却异常圆,连眼睛都是圆溜溜的,虽然皮肤很黑,其实生得甚是可爱。他点头道:“这戏编得真好,伶人演得也好。”
小男孩道:“这出戏,其实源于我们英雄镇上一件真事。”
季舒流登时肃然:“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满意,有调整,未修改 >_<
☆、逆仆
<一>
小男孩认认真真地讲道:“真事和戏里差不多,有个泼妇,生的不是两个女儿,而是一兄一妹,趁着丈夫不在家,整天寻衅虐打子女,有一天失手打死了小女儿。小女孩死前拽着她哥的手,求她哥杀死她娘替她报仇,邻居人家都听见了。”
“那是什么时候?”季舒流问。
小男孩掰着指头数道:“我今年十三岁,听说死掉的小女孩比我大五岁,她死的时候只有八岁——所以这件事发生在十年前!”他眼珠一转,“至于那个泼妇,死在我八岁那年,也就是,五年前,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时大人都说,那小女孩就是在我这个年纪被活活打死的。五年前一个晚上,那泼妇无缘无故突然吊死在自己家的房梁上,而且自从她一死,她儿子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街坊邻居都怀疑她儿子真的遵从妹妹遗嘱把她杀了。后来,才有了这出戏。”
既然事情距离十三年前的惨案已经很远,多半毫无关联。季舒流的心思离开了苏宅种种谜团,才有空想起,原来世上真的有过那样一个小女孩,被亲生母亲虐打多年,无处伸冤,直到死前的一刻,用最后的力气恳求哥哥为她报仇。
她未必有多么相信哥哥,只是,恐怕除了哥哥,她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了。
而她的哥哥也不见得曾为她报仇,大概只是对母亲心冷了,一长大就出走不归而已。
季舒流心中有些沉重,许久不言,那小男孩却没注意,他看了一眼戏台,突然兴奋地道:“他们又点了一次《逆仆传》!小哥哥,你一定要看看,听说这两出戏是同一个人写的。”
季舒流问:“这人叫什么?”
“不知道,据说是个读书人,署名‘何方人’,明显不是真名。”小男孩用大人一般的语气叹息一声,“我爱死他编的戏了,要是能跟他交个朋友多好!”
他黑漆漆亮晶晶的一双圆眼睛里满是向往。
季舒流也对这大逆不道的写戏之人很感兴趣,抬头专心观看,小男孩却被熟人召唤,一溜烟跑没影了。
只见那《逆仆传》讲的正是苏宅惨案。台上伶人的打扮不同于《逆子传》的清丽,而是极尽夸张,苏老爷脑满肠肥、口歪眼斜,苏夫人浓妆艳抹、面生毛痣,两位苏公子天生怪力、举止憨傻,几名逆仆则高大精健、面含正气。
戏里果然有“大儿子按手,二儿子按腿”,老娘锤杀少女,老爹强辱少男种种情形,然而既没有女鬼,也没有什么亡妻。几个身世悲惨的少女一晃而过,半句唱词都没有,造反的逆仆们个个无牵无挂,无惧生死,就连被老爹强辱的那个,也是大大的英雄好汉,杀人复仇,手起刀落,绝无一分一毫的拖泥带水。
戏里从头至尾都在打斗,打得天花乱坠,伶人的脚几乎要把戏台踏破,打斗中间更有种种插科打诨,即使在同归于尽之时,苏宅的四名主人也被演得丑态百出令人捧腹。台上演着戏,台下观众一个个抱着肚子笑倒,简直比伶人还累。
季舒流刚刚哭出了眼泪,现在又笑出了眼泪。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得很厉害的秦颂风其实很喜欢季舒流这悲喜皆可自然流露的性情,心中柔软,用力扣住他的手不放。
<二>
台上后来又演了很多戏,以热热闹闹的打戏为主,但戏文欠于修饰,情节也俗套不堪,再也没有《逆仆传》和《逆子传》这样的独特之作。
戏从中午演到黄昏才散场,凑热闹的闲人归家,留下来一起等着上菜的,除了青楼里请来的姑娘,都是不屈帮的英雄。
寿星赛张飞和帮主鲁逢春并不在底下,他们一直在戏台对面二层小楼的第二层看戏,从底下根本见不着人。秦颂风不便直接飞身跳上去,老老实实地对守在门口的英雄道:“尺素门秦颂风、季舒流前来贵镇,想拜见鲁帮主,麻烦你去通报。”
守门的英雄听见“尺素门”三字,当场变了脸色,周围的几个英雄也纷纷神色不善地围过来。
这些人武功低微不足为惧,秦颂风神态甚是悠闲,左手甚至还握在季舒流的手腕上没放。
屋子里面传来突突突的下楼梯声,接着就见一个光膀子壮汉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走出大门。
壮汉额头、双腕上各系着红布,整个上半身纹着各式各样的丑怪东西,左乳-头周围的一只大螃蟹和右乳-头周围的一只大蛤-蟆隔着乱糟糟的胸毛遥相呼应,满身华而不实的肌肉被他刻意凸显出来。
壮汉搂着的姑娘又矮又瘦,不到他的肩头高,好像一根拐杖戳在他咯吱窝底下。
季舒流已经被壮汉胸前的螃蟹和蛤-蟆牢牢吸引,既觉得看了伤眼,又忍不住细看,实在压制不住嘴角的怪笑,只好借着咳嗽抬手把嘴角抹平。
永平府有过生日系红布的风俗,秦颂风明白此人就是人称赛张飞的张赛飞,客气地抱拳道:“阁下就是张兄?祝你长命百岁。我没想打搅你做寿,就找鲁帮主打听件小事,几句话就完了。”
“谁是你张兄,”赛张飞明显喝多了,满脸通红,鼻子尤其红,醉醺醺道,“老子是你张爹!”
秦颂风笑道:“哦,口气还挺大,鲁帮主在哪?”
赛张飞一把搂住拐杖似的姑娘的纤腰,狠狠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又表情异常猥琐地凑上去嗅了嗅,得意洋洋地歪着嘴笑出声,“俺们帮主在屋子里头干这个呢,他身子骨硬朗,一旦进了屋,不到明天早晨就别指望他完事了。秦二门主啊,你有这么强的‘功力’么?”
周围爆起一阵哄笑。
这哄笑十分没有道理,秦颂风才二十多岁,“功力”衰退对他而言还遥不可及,要是真的去跟年过四旬的鲁帮主相比,才叫人笑掉大牙。于是秦颂风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他好事了,麻烦明天你转告一声,说我还要来找他。”
赛张飞的脸刷地沉下去:“姓秦的,名气大了不起么?有什么事不去问你们尺素门的大蚂蜂,只顾缠着我们不屈帮干啥!”
这句话说中了秦颂风的麻烦所在。
尺素门在英雄镇有一家布店,店主是一位大名马锋、人称蚂蜂的兄弟。
不屈帮是个新兴的帮派,十年前英雄镇的第一大帮还是一个叫老南巷子的老帮派。蚂蜂来英雄镇很早,跟老南巷子交好多年,所以在老南巷子和不屈帮的冲突中,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老南巷子那边,至今未能与鲁逢春和解。他甚至跟老南巷子的残余势力关系密切,隐隐与不屈帮针锋相对。
其实,按照尺素门的规矩,弟子在外不许随便掺和江湖纠纷。但各地的江湖上总有强势的地头蛇逼着人投靠,一旦投靠一方,以后的事就由不得人自主了,尺素门也不好追究。
身为一个老江湖,秦颂风并不觉得此事解决起来有多么困难,他平淡地道:“我到英雄镇来,还没去找老马,就先来拜会鲁帮主,礼数上是周到了,可惜他正好有事,只能明天再见。”
他拉住季舒流转身要走,赛张飞忽道:“等会!”
秦颂风还以为他要叫鲁逢春出来,一回头,却见他将身边拐杖似的姑娘打横抱起,炫耀一般掂了两下:“这是我包的女人,只跟我一个人相好,你没有吧!”
那姑娘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这群无赖的口味,把脸抹得煞白,嘴唇涂得猩红,本来还算秀气的脸堪比那天晚上男扮女装的白衣鬼。秦颂风咧嘴乐了一下,感觉自己左手边的季舒流似乎比平时更加美若天仙,只可惜不便抱起来掂两下气人。
“我就知道你没女人……”赛张飞故作神秘地挤眉弄眼,“包了女人,万一她把真相传出去,你下半辈子还怎么做人?”
这话没头没脑,秦颂风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便没搭理。
那赛张飞挤了半天眼睛,见秦颂风不接招,突然丢下拐杖姑娘,张开双臂,空门大开,仰天狂笑着揭秘:“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秦二门主自从亲手把那漂亮媳妇儿跟好哥们儿捉女干在床,就再也竖不起来了,好几年没敢娶老婆,连窑子都不敢逛,就怕被人看破你中看不中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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