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 作者:长洱(一)
Tags:悬疑推理
五金店老板是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秃顶,两鬓斑白。
见到刑从连亮出的证件,他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语气非常熟稔:“您又是来问那天的事情的吧,我是真没看清对面到底出了啥事,您看我面前都挂着东西,我连老爷子是啥时候开的店门我都不知道吶。”
老板语速很快,同样的话,他好像已经重复过很多遍,所有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您再跟他说一遍。”刑从连打断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林辰。
林辰向前走了半步,将挡在老板面前的东西向旁边移开,他语气温和,如同在漫天大雨中,撑开的一把伞:“您不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告诉我,那天天气怎样么?”
他的声音平静而目光宁和,甚至不需要任何指使,老板便不自觉闭上了眼,仿佛陷入漫长的回忆。
“天气挺好的,太阳还没落山,但菜场里,一直阴沉沉的,黑乎乎的。”
“你吸了口气,周围有一点点声音,人群走来走去,你能闻到那时的味道吗?”
随着林辰的话音,老板真的长长吸了口气,尔后缓缓开口:“有,有香香的鸡蛋糕,生肉味,还有鱼腥味……”
“你听见,周围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脚步声越来越响,你努力,想要把那些声音,听得更加清楚。”
林辰的嗓音越发柔和,和着雨声,仿佛一抹悠扬的笛音。
五金店老板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哭声,我听见了哭声,街上很乱,到处都是哭声喊声,那个女人在喊,救命啊、救命啊……但是我不敢动,我吓得不敢动!”
“那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觉得很害怕,砍人什么我一点都不怕,我手边有刀,他敢砍我我就敢砍他,但是后来,对门老爷子倒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身上很黑,脸上还在笑,我想起我爸死的时候,好吓人……”
老板边说,脸上的肌肉也随之紧绷起来,他紧紧攥起拳头,忽然间,一道宁和的声音,如同很细的水流,缓慢而有力地,冲刷开他紧闭的心房。
“你忽然发现,在你的眼前,出现了一张纸,那张纸很长很宽,它从天而降,慢慢地,包裹住整条街道。”
那声音很轻很缓,老板发现,在他的脑海里,真的出现了一张纸,那张纸从街道一端滚向另一端,包裹住所有一切,令他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轻轻皱了皱眉,仿佛感知到什么,那停顿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现在,请伸出你的手,慢慢地把那张纸揉小,它里面有很多东西,所以你揉的时候,必须很小心,很缓慢……”
随着轻柔的指示音,老板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的双手垂放在裤袋两侧,指尖却奇妙的,轻轻抖动起来。
刑从连几乎要看呆了。
他的目光时而落在林辰宁和的脸上,又时而落在闭眼的五金店老板脸上。
林辰再次开口:“请你把纸团握在手心。”
听他这样说,老板也握紧了拳头。
“幻想着,抬起手,越抬越高,直到手臂超过你的头顶……你觉得手有点累,手里的东西,却变得很轻、很轻……然后,请你用尽全身力气,抛出纸团。”
鬼使神差地,在老板的脑海中,他似真的把纸团扔了出去,他感到自己抬着头,直到那雪白的一点,消失在视线里。
然后,他感到肩头被拍了一记。
他蓦地睁开眼。
在看面前站着方才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不高,有些瘦,穿一件白衬衣,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体上,他面容平静,而双眼睛,清澈得宛如朝阳下的溪水。
老板耳边,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非常感谢您。”
年轻人顿了顿,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地说:“还有,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
天依旧灰蒙蒙的。
他们告别摊主,刑从连把伞往林辰那里靠靠,压低声音:“刚才那是什么,催眠?”
林辰摇摇头:“心理学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诡异,没有人能看你一眼,就催眠你。”
“那是什么?”
“那只是心理治疗师惯用的一种治疗方法,帮助来访者,摆脱一些过分恐怖的记忆。”林辰看了他,然后默默移开视线。
刑从连不知该说什么,在问案时,还顺带治疗心灵创伤,这服务也似乎太周到了点。
“那,你有问出什么吗?”
“很奇怪。作案人好像在故意制造某种氛围。”林辰若有所思。
太平间床下幽寂的恐惧,街边店铺里突然倒下的老人,吊环下垂死挣扎的青年,将死亡带给人的恐惧一步步呈现出来……
“把付郝叫来吧。”像是想起了什么关键,林辰忽然开口。
第8章 权势
付郝赶到时,见林辰正坐在宿舍里喝茶,他只披了条薄毯,头发还没干。
付教授甫一踏入冰冷屋内,看见那荼白四壁和孤零零的木桌,便忍不住跑到床边,对林辰:“师兄,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林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搬去跟我住呗!”
这回,看他的人却换成了刑队长。
虽然,付郝不是很明白,为何刑从连要看自己,但他很清晰地,在那道目光中,感受到了不耐烦。
换成更通俗易懂的句子就是:你丫瞎说什么呢!
付郝以为是刑从连怪他打扰了林辰思考,所以他马上闭嘴,也不怕地上凉,很乖巧地在林辰面前坐下。
林辰没有说话,付郝一个人想了很久,试探着开口。
“说不定,压根不是连环杀手?”
林辰点点头:“没有证据表明,这些人死于谋杀。”
他用词谨慎,坐在一旁的刑从连忽然开口:“今天早上,鉴证科出了报告,公园的吊环是被人为损坏的。”
付郝用“你怎么不早说”的眼神回敬刑从连,刑警队长则很无辜,“我根本没时间说啊。”
“谋杀案和非谋杀案混在一起,这比单纯的连环谋杀还复杂你知道吗?”付教授生气道,“那公园的沙地附近检测出白沙了吗,如果出现白沙,就可以把这几件案子放在一起,联合侦查了。”
“其实没有必要。”林辰忽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争论。
“什么没必要?”
“没必要大费周折,在大概念里,寻找小概念。”
“你是说沙?”
林辰点点头:“这是唯一可以把所有案件联系起来的线索,不是吗?我们姑且认为,确实存在这样的联系,那么,问题出现了……”林辰低下头,问,“为什么是沙?”
林辰问,为什么是沙。
付郝想,我他妈要是知道,我早就破案了啊。
可是在林辰面前,他当然必须不能爆粗口,所以他只能搜寻一些可能的答案:“沙,是有特殊意向的东西?”
“嗯。”林辰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佛教中,有‘恒河沙’、或是‘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之类的词,但你说过,罪犯所用的沙,很特别,是沙盘游戏里的沙子,所以……”
“所以,我们很难分析出,这些沙子具体代表什么?”林辰像是看穿了付郝所想,接口道。
“那,光说沙盘游戏呢,以前老师不是简单给我们介绍过,沙盘疗法就是在沙子上自由地摆放人物,以反映潜意识的心理状态……难不成,凶手是在玩游戏?”付郝问。
林辰看向付郝,眼里是一抹赞赏。他从床上起身,推开屋内一扇紧闭的房门。
伴随着缓缓打开的木门,一张巨大的天蓝色沙盘,缓缓露出了全貌。
沙海茫茫,仿佛在整个空间中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那些细腻的、洁白的或高或低的沙堆,只令人觉得浩瀚无垠。
而在一旁的木架上,则摆放着整整一面墙的袖珍玩具。
那里有有各式小人、微缩日常用品,闪闪发光的车模、甚至还有些建筑模型……
付郝和刑从连站在旁边,只觉得自身霎时渺小起来。
“你还记得凶手在尸体边放着的沙子么?”林辰问。
刑从连抢在付郝前面挤进屋子,于是很自然地被林辰问道。
“当然记得。”
“我们总是在推测凶手出于什么目的,要放下那些沙子,但其实,反过来想,我们也可以从他的行为,推测出他的心理状态。”
林辰从木架上取过一个小人,放到了沙盘里:“如果呢,设想一下,他是将整个城市当做自己的沙盘游戏,然后在不经意间摆下了他的玩具,那么从沙盘疗法的理论,我们也反向推测出他本人的心理状态。”
“所以,他做的越多,就越将自己一步步暴露出来?”
林辰没有回答,反而用手,将沙盘里的白沙推开。
于是在茫茫沙海中,露出一个巨大的蓝色空洞:“首先,犯案距离,无论时间或是空间,都相隔甚远,并且没有任何规律。他给我的信息,是‘空洞’。”
他说着,又在沙盘上,分开极远分别摆下了另外两个人偶玩具,“其次,既然行为无序,那么他必然失去了可支援的力量,因此内心混乱。”
林辰并不去管身后两人的表情,而是抓起一把沙,细沙纷纷扬扬落下,有些,飘到了玩具身上:“最后……”林辰缓缓启口:“是死亡。”
“什么死亡?”刑从连和付郝异口同声问道。
林辰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凝望着眼前的浩瀚沙盘,说:“死亡是个狭窄而又宽泛的概念,但毫无疑问,无论是在医院的病床下,还是在那条长街上,甚至是小公园里,都有一种死亡的氛围,那是凶手刻意营造的氛围,他想让人们产生对死亡的恐惧和颤栗,并且这种关于死亡的恐惧感,是逐渐放大并渐趋强烈的……正因为如此,或许也可以推测……”
“推测什么?”
“如果是由我来对他的沙盘进行分析,我会推测,他潜意识里应当极度畏惧死亡,或许他的至亲离世、又或许他经历过屠杀,总之死亡曾给他带去过极端的痛苦……”林辰说完,轻轻地,眯起眼。
……
很神奇、很古怪、很诡异……
这是刑从连从头听到尾后的所有感觉,林辰只是摆弄了几下沙子,便做出了一系列推断,从理智上来说,林辰说得每一句话都太过玄奥,甚至好像对破案没有任何直接推动作用。
但从非理姓的角度来说,他似乎觉得林辰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
关键问题是,他竟燃真的信了。
又是一日将近傍晚时,离菜场伤人案也不过48小时。
因为一夜未睡,又耗费太多心力,林辰似乎极为疲倦,他换了件干衣服,便在床上躺倒睡去。
付教授还想赖着不走,却被刑从连拖着一起离开。
其实,刑从连也并不很想走。
但是他已经抵抗了局长一下午的的夺命连环CALL,将近下班时,再不回警局真的就再也别想回去。
老局长依旧在办公室里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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