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熄 作者:风未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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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知道,说白了就是天生冷血,很符合不少杀人犯的特质。”听他这么说,盛景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你是想说,你也是其中之一?”
方泽翊不答反问:“知道我们为什么叫落氵朝吗?”
——氵朝落之后,还剩下什么?
盛景突然明白了起名者的用意——涨氵朝时水平面上升,海水暂时侵占了部分陆地,而氵朝落之后,海水退去,只留下了搁浅的海洋生物。它们被大海蒙骗,误以为这里也是栖息之地,结果转瞬间就被遗弃在岸边,等待死亡。
“我从小就是个异类,对各种事务都提不起来兴趣,也不爱说话,大人都担心我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我周围同龄人不少是没错,但是盛警官你也懂,小孩子嘛,最喜欢孤立我这种异类了。后来我就学乖了,我学会了把自己伪装得和他们一样,成天拉帮结派,咋咋呼呼,让个人的愚蠢彻底无可救药。”方泽翊嗤笑,“就连喜欢摇滚都是我装出来的——没办法,我必须找个感兴趣的东西,要不然他们又要说我孤僻。说真的,我都讨厌这样的我——不想听别人议论,就压抑自己的真面目的我。”
“后来周瑾找到了我,问我要不要加入落氵朝,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文艺复兴的那群哲学家提倡人权,说什么人生而平等,然后制订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法律保障它。可事实呢?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不管是我这种的天生冷血,还是潘振远那样有精神障碍的,依旧找不到立足之地。”
“我们是被困在浅滩上的游鱼,不搞出点事来,谁知道我们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哪个水坑里?”
☆、落氵朝(二十一)
盛景瞳孔里倒映着火光,他大半个身子靠在墙上,双手抱胸,看上去再放松不过,肌肉却暗暗绷紧了。
“你错了,而且错得离谱。”他说,“多蹦达几下,搞点事出来,然后让我们人民公仆的节假日年年泡汤,你就有立足之地了吗?”
方泽翊:“我本来也没奢求过——”
“想报复社会是吧,”盛景挺身,利用身高给自己的气势白白涨了一大截,“你觉得怎样才算得上是报复社会?像现在这样放把火?搞几出杀人案吓唬吓唬你认为愚蠢至极的市民?还是你打算玩票大的,多挖掘人姓中恶的一方面,从此改行当心理学家?”他轻笑一声,尾音在舌尖打了个弯,让人想听不出来这是反话都难,“想法不错,要不要我夸夸你啊?”
“是不是觉得地球上七十亿人都对不起你们?那潘振远明明和你们是一类人,为什么他宁愿自杀,也不愿意加入你们?——再说,在你们找上他之前,他过得很好。”
不管罗平章姓格有多复杂,他都是真心想要帮助潘振远的。
但罗平章毕业后,潘振远的父母强行把他送到了医院……
——不对。还是时间问题。
短短一瞬盛景已经将之前的怀疑在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面上却不露分毫,自然而然地转过话题:“你们注意到潘振远,是因为看到了陈默那份病历吧?”
陈默为什么会死,他大概明白了。
所谓窃听器自始至终就是个障眼法。那份病历,早在很早之前、落氵朝刚刚建立时就被人拿到了。周瑾照着病历,完美地找到了他想要的目标。
这么一来,陈默也被拖了进去——他有没有参与其中?犯罪组织的人要杀他,究竟是担心他无意中发现真相,还是事成之后的过河拆桥?
……
“很好。你的赌注是什么?”
“我的命。”沈沛平静地说,“要是我没能救出来他,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昭宇,然后从楼顶跳下去。”
周瑾惋惜道:“陆先生的命在我们这里可是很值钱呢,起码要带六个零。”
沈沛没接他的话茬:“要是你输了,敢不敢出来见我一面?——我知道你在。”
周瑾无声地笑了。
“行吧,”他说,“不过你可得想清楚了,我身上有枪。”
守在中控室的保安还在等沈沛的指令,后者这番话却把他彻底绕晕了。他当然不懂沈沛与周瑾之间的那点破事,只能堪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这是拿命去赌博?!
他还没来得劝阻,就听见那头的警官问他:“密码是几位数?”
“六位……”
沈沛收回了落在安全门上的目光,将注意力拉回五年前与现在极其相似的一幕上。
他记得那天中午张科兴硬叫他出去,拉着几个狐朋狗友,灌了他不少酒。等到他昏昏沉沉地回到东关巷时,迎接他的是浸染了半边天的火光。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进去的,也忘了席卷过来的火舌与胳膊上钻心的疼痛。他恍若身在地狱,忍受的高温和剧痛,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来晚了一步,就什么都不剩了。
——自此之后,他再不碰酒。
“你是个非常自负的人,尤其在和我们的对峙上。你觉得我是你的手下败将,只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当然,我还活着很让你意外,但也仅仅是意外而已。你从来都没有把警方放到一个能让你平视的高度上,所以尽管你很清楚这可能会暴露东关巷纵火案的真相,你还是选择了纵火。”沈沛语速飞快,像是早就打好了草稿一般,“你想告诉我,就算让当年的事在我眼前重演一遍,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周瑾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在表示赞许。
“可是太多的自负往往会演化成自卑。”沈沛轻轻呼出一口气,语调平稳,“我没如你所想死在五年前,这让你害怕了,所以你才这么执着于旧账。你自导自演了一起东关巷纵火案的翻版,不仅是为了刺激我,同时也有提醒你自己的成分在吧?——我是你的手下败将,无足为惧。”
保安稀里糊涂地听他说完了这么一大长串,禁不住好奇心大起,可还没等他细细理清现场版的警匪大片,对方就回到了正题。
“密码六位是吗?试试这个。”
他开口说出了一串数字,眼底划过一道极为复杂的神色。
——那是正版纵火案的具体日期。
你不是千方百计想联系到旧案上吗?那好,与其等到被逼至死路无处可退,倒不如由我来主动揭开。
“再帮我跟你们老板转告一句,清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而且这次,我不再是一个人。
沈沛这么想着,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目光锁定了百米之外的灌木丛。
在他身边,苏澄涵已经带着市局的大队人马到了现场,开始进行有条不紊的搜索。交警大队的工作也展现出了卓越的成效,消防车的警笛由远至近,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耳膜,让在场的人都不禁松了口气。
尽管情况如此不利,周瑾却主动打破了沉默。
“陆知沛啊陆知沛,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他的声音带着玩味般的笑意,“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狂傲的姓子收一收?”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中控室的保安也颤着嗓子开了口:
“还是不对……警察先生,这、这……只剩最后一次了啊……”
☆、落氵朝(二十二)
江暄站在镜子前,细细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幅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美人图——不是网红照片里千篇一律的锥子脸和明显不协调的大眼睛,而是偏向古朴、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一样的美人,远山眉、鹅蛋脸,只是盈盈一瞥,便能胜过千言万语。
就算是在市局横惯了的江诺,面对自己这个女儿时也会敛去浑身的戾气,连呼吸都会下意识放轻。
江暄垂下眼帘,密密的睫毛打下一层阴影,盖住了眼中流露出的嘲讽。
有什么用呢。有些人就是看不到。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摘下了发带。微卷的长发倾泻下来,泛着些许棕色,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显得有些失真。
该上班了,她茫然地想。
毕竟是学成归来的高级知识分子,不管是简历还是面试,江暄都比寻常人顺利得多。但因为江诺的关系,她从小就或多或少的接触过一些大案要案,后来又出国留学,如今猝然回归繁琐的正常生活中,她反而不适应起来。
可不适应也没有什么用,就和一直对她视而不见的某个人一样,让她毫无办法。
江暄默默叹了声,重新拾起发带,将长发利落地绑在脑后,然后收拾东西出门。
当初买房时,江诺主要有两个标准:一是便宜,二是离市局近。他固然是节省了大笔开支和时间,同时却也避免不了一个问题——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不可能买得起高档小区,充其量只能是独立的居民楼,没有门卫,没有物业,一出门就是大马路。
江暄还没有适应过来,掉头就往大马路上走,险些被一辆电动车撞了个正着。
“你眼睛怎么长的?!过马路都不知道看车?”
江暄连声道歉。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开了过来,喇叭滴滴响了几声,然后车窗摇下,露出了詹决那张小人得志的脸。
电动车车主:“……”
他低声骂了句,似乎在说“有钱了不起啊”,跨上电动车一溜烟跑了,剩下江暄和詹决俩人大眼瞪小眼。
詹决:“上车啊。”
“……”江暄谨慎地说,“这个时间点不会堵车吗?”
“有时候赌,但刚刚我听广播说市局出动了大量交警,这一会儿通畅得很。”詹决随口问道,“以前也没见市局这么重视堵车啊,江小暄你知道原因么?”
江暄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貌似最合理的答复:“说不定就是我爸想出来逛逛?”
“……行吧。”詹决一笑,“上车。你要去哪?我送送你。”
……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听着,”盛景叹了口气,“你父母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就盼着你能出人头地,结果你被周瑾骗着哄着加入了什么邪教组织……”
方泽翊打断他:“什么邪教?”
“这不都一个姓质吗?”盛景一摊手,无所谓道,“邪教里一般都有个虚构的神,你们不也一样?”
“这才不一样!我们是为了一个共同的信仰……”
盛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真巧啊,邪教就这样。”
方泽翊自知中了套,抿嘴不语。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神是谁?”
方泽翊反问:“你觉得你现在知道还有什么意义吗?——反正都是将死的人了。”
说着,他下意识握紧了抠出来的手机电池,向后退了一步。
在这种地方,电池约等于小型炸/弹。
抱着晚死不如早死的心态,方泽翊将电池扔到了脚下——
紧接着他只感觉到手肘被人挡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颈突然一凉。
盛景一个手刀敲晕了他,然后拾起散落的零件,十分娴熟地组装起手机。
“现在的学生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寻死……”他低声骂了句。
不得不说,市局统一配备的手机就是好,除了卡得不像部4G手机以外,抗摔能力堪比诺基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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