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林弘山发觉前方有个瘦高的人影,穿了身带翻领的厚呢子大衣,那大衣一看便暖和,也不过分累赘,把那人的背影勾勒得空荡削瘦还寂寥。
他只露了小半侧脸,仰着头正在看黑暗中落下的雪,那么一点轮廓,林弘山挺希望自己没认出他的谁,怎么能只看那么一点轮廓侧影,在第一瞬间,连想都没想一下,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叶峥嵘和丁田没看出来,一看林弘山站定了脚步,神色复杂,便猜出来了,登时暗道不好,两人此刻心有灵犀,都觉得像踩到了地雷,心情各有一番复杂,其中成分不同,唯独相同的是都有一份畏惧。
毕竟是小孩,已经到了瞧见他俩碰上面就怕的程度了,于是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十分有默契的静静往回退,决定远离这里。
林弘山没察觉他们的小动作,察觉了也不会在意,他的目光全部落在了温良玉身上。
彩灯的光亮有限,黑暗吞噬一切包裹着这个世界,飘飘渺渺的雪,远处灯塔的光在晃动,横扫过乌云照耀一切又转瞬消失,林弘山察觉自己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在心里慢吞吞的承认了,温良玉现在的状况很不好,他没必要去关心,但现在恰好遇见了,至少可以上前问一句好。
想通这个关节,林弘山大步向前走,一瞬觉得白雪夜寂静,寒风也凌冽,在他耳边刮起悲鸣,此刻如同在顶着寒风暴雪前行,到了温良玉身边,站定脚步,世界才安静下来。
温良玉仰着头,目光落在黑夜中,看得失神的摸样,恍然眨眼,黑绒绒的睫毛忽闪,掩着那双并不符合古典标准的天真凤眼,侧眸有光华闪烁,更多的是黯淡与灰暗,像这个黑夜一样,光芒化作逐渐消逝的细雪,只一瞬就尘埃落定。
随着那光芒消散坠落,过分苍白的脸蛋上升起一种惶然的惊慌,无措的微张开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即又平静了下来,像方才看着雪的神情一样。
林弘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概只能明知故问说‘你过得好吗’这种陈词滥调,很长一段时间没用笔记本了,林弘山终于再次遇到不是一个指头随意指指就能打发的人,认命的在兜里摸出小笔记本。
刚拔出钢笔,林弘山垂下眼准备落笔,手忽然被辖制住了,握着钢笔的指节颤抖,呼出的气息都有一瞬的不安定。
温良玉抱住了他,瘦瘦的两条手臂,没什么力气的环绕着他,非常平静,又绝望的抱着他,情绪传递到林弘山身上,便莫名是心口一窒。
林弘山可以毫不费力的推开他,可现在就像真的被他辖制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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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良玉将额头贴在林弘山胸膛,觉得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他领口由体温烘出古龙水的味道,以前他从不用这种东西的,由对方的胸膛和自己蜷缩的姿态形成一个没有光线的角落,温良玉就躲在这里角落里,忽闪着睫毛,平静的感受着。
感受这种稀有的温暖,心情十分平静,没有空余嘲笑自己。
他明白自己是该被嘲笑的,可是他在这里,林弘山来找他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林弘山来了,他有这份心,有心,就是温暖的。
一度恍惚中怀疑在这个世界并不存在任何温暖他可以拥有的温暖,没遇到哑巴前他没得到家人的温暖,遇到哑巴后哑巴一边暖着他,一边要剥了他的尊严。
他多自傲的人,没有尊严如何能活,于是忙不迭的逃了,逃进家人这个避风港里,逃脱时他以为一切风暴都平息了,他想他虽然不学无术,但家人从不指望他什么贪图他什么,总不会也要剥了他的尊严,来要他的命。
可果子没剥开吃之前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事情没发生之前也难预料结果。
原来他是犯了该要被打下地狱的错,原来他已经不配为人。
如今他看着林弘山的地位越来越高,路越走越顺,也有些想通了。
好像真的有命运这种东西,性格,能力,选择,合起来就变成了命运。
他抱着的是满手沾血的林弘山,他了解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到底是如何,他猜得出两三分,两三分都够人心惊了,于是温良玉曾经自问过,他做的事你敢做吗?有胆识做吗?有本领去做吗?
仿佛都没有。
所以林弘山有这个命,他没有,林弘山一步步往上,他渐渐深陷泥沼。
想明白了其实自己没有一个好命,偏偏又很高傲很自以为是,两者并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变得很难了。
想来想去,温良玉察觉把一切就此结束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这样无论他是否有一个好命,是否过于高傲备受磨砺都可以结束了。
如此一想,便无喜无悲,安然在廊上看着雪,恰好林弘山来了,他正好转身抱一抱林弘山,抱一抱这个给过他温暖的人,也无所谓他对自己的算计和伤害了。
这个拥抱是生涩的,林弘山僵着一动不动,直到温良玉放开他,对着他说了什么,唇间逸出白雾,因为冷,呼吸声也加重了,雪白的一张面孔,精致又伶仃,只有冻得发红的鼻尖给了他一星半点颜色。
林弘山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然后发觉自己耳鸣了,所以才没听清,片刻恢复过来再看向温良玉,他已经恢复了原样,抬着头在看黑夜,雪簌簌的落,像蚕在沙沙咬噬这个世界,林弘山酝酿又斟酌,都没想明白温良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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